“——这些都是给我的？”
在往生堂寻到了钟离先生并把手中的女萝果送给他的时候, 先生脸上的诧异之色不似作假。
“很奇怪吗？”我忽然想起来若陀龙王与山鬼还有摩拉克斯之间的麻烦关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钟离先生很可能会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忌讳这些，顿时有点心虚：“您是不是不方便收下这些呀。”
钟离似乎也注意到过来他的奇怪态度多少有点吓到了我, 立刻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小友稍等片刻。”
他想了想，拿出几个果子放在了胡堂主平日里爱去找零嘴的盘子里，余下的收去了另一个房间。等到钟离先生转身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盒糕点, 非常大方地放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介绍道：“这是胡堂主爱吃的糕点，当日买多了, 这份送你正好。”
啊。
这种拎着见面礼去长辈家里做客然后被当场投喂零食的既视感，真是久违了。
我面带微笑，恭恭敬敬接下了钟离先生递来的糕点。
“本来甘雨小姐是要和我一起来的，只不过路上忽然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匆匆忙忙的就走了。”至于魈，他见我准备去往生堂态度立刻就变得有些迟疑, 还没等我进入进入璃月港他就没了影子，表示胡堂主实在是过于活泼, 他应付不来。
“甘雨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钟离先生一脸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水，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琐碎小事。
“她在总务司身居要职，能找到一点闲暇与你同行一段已属不易，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不得不赶快回去处理——不过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甘雨的性子若是听你说把女萝果送给岩王帝君，偏又先拎着东西过来找我, 怕是也难以理解。”
不好意思, 刚刚的话我能当做没听到吗。
仿佛, 大概, 八成，也许可以理解为，这位大人为了自己的休假状态不被影响，干脆让自己同样在休假的员工马上回去加班之类的……
“小友在想什么？”钟离一双琥珀金瞳愉悦含笑，瞧着倒是没什么威胁的意味，反而更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我揉揉额头，终归还是吞回了打工人感同身受的悲愤之情，尽力委婉地表示：“您就打算这么继续下去？”
钟离先生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是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个和眼下内容仿佛毫不相关的话题：“前些日子的茶馆说书多了些新的故事，小友接下来若是无事不妨一同去听一听，岩王帝君掌管璃月六千多年，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呢。”
懂了。
加班六千年，休假期间拒绝公务打扰，谁也不行。
只是我以为钟离只是在暗示六千年加班谁也不能拦着他继续放假，却没料到钟离先生说完之后见我乖乖点头，马上就嘱咐了往生堂的另外一人，让他帮忙把这份糕点先送去岩上茶室，然后起身准备带着我去听茶馆说书。
见我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钟离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耐心地停下脚步回头等着我跟上来：“怎么，不是说好了要去听故事？”
不是，这样也算吗？
我愈发呆愣：“我以为只是客套话？”就和那种做客结束后主人家招呼着有空常来啊或者留下吃完饭再走啊之类的……原来是认真的吗？
钟离缓缓叹了口气。
“我自然是认真的。”他温声解释道，“且不说这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哪怕是更麻烦的事情，既然‘契约’已经成立，我自然也会尽力完成。当然，若你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不愿意与我同行，我也能理解。”
那倒也不至于。
虽说龙王大人反复强调让我离摩拉克斯远一点，离和他相关的事情远一点，但说到底这件事情我好像也真的没认真听话过……我有点心虚的溜到钟离先生的旁边，但还是很谨慎的保持了三步左右的距离。
走在前方的青年脚步微顿，回头看了我一眼。
“钟离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钟离眉头微蹙，语气却仍然十分平静：“先前就想问了，你为何一直和我拉开那么远的距离？是在其他地方养成了什么忌讳，还是我身上那里有哪里让你不对的地方？”
啊，那倒不是。
事实上，面对钟离先生的时候我多多多少少都有点拘谨感，他的端正威严其实远没有若陀龙王的冲击力强悍，可偏又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对龙王大人虽然也是本能地使用敬称，但是我在他尾巴上睡觉或者或者当面嫌弃他说话太凶都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如果这个对象是钟离的话，别说嚣张到在他身上造反了，平日里拍拍头什么的我还能接受，但是如果是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我基本上处于一个想象无能的放空状态——我得说哪怕他的头发不小心扫过我身上我都得小心翼翼的把他的发辫帮忙摆正位置，顺便还得和旁边的人解释钟离先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和别人解释也得自我安慰一会，不然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钟离听着我结结巴巴的解释，本能地想要叹气却又怕吓到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被过度敬畏后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的无力感。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山鬼一族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若陀龙王封印在前、山鬼于层岩巨渊灭族在后，自己本意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这孩子多加照顾一些，可是不知为何，所有的行为落在她的眼里却好像总是有些奇怪的解读。
摩拉克斯即使记性再好、知道再多东西，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总难免有一些即使过了千年也仍然不太擅长的东西……照顾人本就不是他的长项，更何况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女？这样一来太亲密不合适，太疏离又失了他的本意，想要询问他人意见也不太可能，昔日旧人自是不用再提，关系稍显亲密的，显然胡桃并不是个能当做参考的例子。
而他自己摸索着试探，效果似乎也不尽如人意。
钟离刚刚准备开口，见我立刻反射性站好，忽然又不是很想说话了。
虽然某种意义上我见过的魔神也不少了，只不过同为尘世七执政，蒙德城的那位实在是自由过头没有实质上的威严，罗莎莉亚至今都记不住巴巴托斯的名字每次工作前祷告都是随便叫一个，至于钟离先生，呃，怎么说呢——
我可能会对着稻妻轻小说描写的帅气主角尖叫，但我绝对不会对着需要上香的神像尖叫。
这种尊重态度我还以为不算太严重，对与这位大人来说应该是早已习惯才对？
我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魈，夜叉脚步轻盈无声又兼之少年清瘦体型，融入熙攘人群也没人注意到哪里不对，他的手臂轻轻蹭过我的衣袖，这个距离倒是方便我小小声问他：“我做得哪里不对吗？”
魈也是一脸不解，但还是回答道：“钟离先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听先生吩咐就是了。”
不知为何，钟离先生看起来更想叹气了。
“罢了。”钟离揉了揉额头，选择放弃一些无用的解释，“本来带你出来是想陪你逛逛璃月港，正好先前我在明星斋那里订了一套首饰准备送你，便一起去取了吧。”
“首饰？”我一愣，指了指自己：“真的要送我吗？”
钟离语气平静：“堂主虽是少女，但是对于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兴趣不大，自然是送你的。”
不，问题不是这个。
送点心送礼物送古代种的琉璃百合，这些都还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但是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送首饰？
“您忽然要送我这个做什么？”
钟离没有立刻回答，眼神轻飘飘落在我的腕上的血玉镯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懂了。
我手指刚刚搭在腕间镯子上就有点后悔，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摘下来。
摘吧，感觉龙王大人分分钟就能炸毛；
不摘吧，继续带着在钟离先生的眼皮子下面晃荡，就算他本人不提，落在其他追随的仙众眼里，怕也真的是有点隐秘挑衅的意思。
“小友不必误会，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钟离很平静地继续解释道：“先前昆钧送了你许多东西，包括你手腕上一直带着的血玉镯在内，这些带着若陀龙王的气息确实能让你避开一些特殊的存在……只是凭你的脾气和生活习惯，带着这样招摇的东西无论是在璃月港行走还是去往其他的地方，总归是不太方便。”
“不过这镯子你已经带着习惯了，贸然摘掉也容易让龙王生气，换一个普通些的戴上，你下次去见他也好解释一些。”
我摸了摸手腕，没有立刻回答。
魈的眉头因此微微皱紧了一点，却还是一言不发。
“又在生气吗？”趁着钟离先生走在前面的功夫，我偷偷戳了一下旁边不发一语的魈。
他侧过头，不曾看我。
“钟离先生既然已经允许你可以随意离开璃月，自然也是有先生的道理，我不会多说什么。”
啊，果然是因为这个。
“我的工作肯定是要来回跑的嘛，不可能一直待在璃月，魈老师你也别太生……”
习惯性称呼一出口我就在魈的无言注视中闭上了嘴，他的眼神七分无奈三分不满，瞧着倒是远没有之前那样吓人。
“罢了。”他沉吟片刻还是缓缓收回目光，瞧着有点生气却没有和之前那样转身就走的打算，看起来似乎是准备继续陪着走下去：“一个称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慢慢改吧。”
诶——
不叫老师到底要叫什么啊。
直接叫魈我总感觉怪怪的，我记得降魔大圣也是两千多岁了，难不成叫叔叔吗。
……不过这么叫的话大概真的会被打吧。
在我还在苦苦思索怎么称呼魈的时候，钟离的脚步已经在明星斋的柜台面前停了下来。老板先一步认出眼前的大客户，很热情的打起了招呼，亲自引入了里间招待起来：“钟离先生，您之前在这里定的三套首饰都已经做好了，现在要先看看吗？”
“麻烦老板了。”钟离语气淡淡，“本就是准备送给这位小友的，直接让她看就是。”
魈对人类的物品兴致缺缺，在那三个过分华丽的盒子摆在桌面上的时候，他倒是催我上去看看。
……嗯。
摩拉克斯的审美和岩王爷的存在感一样令人安心，而且对比伏龙树的血玉枝所做的对镯，这三套凡品的确显得低调多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全套玻璃种翡翠所做的首饰到底低调到了哪里去……单纯带出去的话，我选择夜兰小姐送我的那个。
“没有特别喜欢的？”
魈的目光就在此时投了过来，不发一言。
“不，没有，全都很喜欢！”
我反射性正襟危坐，没有丝毫迟疑地迅速认可了钟离先生的审美。
“那就好。”钟离看起来对这个评价也很满意，“老板，全都包起来吧，等一下帮我送到岩上茶室，帐就记在往生堂上。”
“……”我揪住了钟离先生的衣袖，声音颤颤：“稍等一下，您就是这么买东西的吗？”
钟离面露茫然之色，但是仍然安静站在原地，并没有挣开我抓住的那只袖子的打算：“小友可有什么问题？”
问题很大。
用往生堂的钱给我买东西这算是什么说法，要知道我预定的棺材可还在胡堂主的手上！
事先声明，我本人对胡堂主的良心和业务能力抱有一百二十分的认可，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用这种账单来摧残胡堂主的神经了。
之前买的棺材只是赶着促销买的，看起来买的不少但是对我可能真的有点不够用……
“——麻烦把账单记到岩上茶室的份上吧，拜托了。”
钟离扶住了我还没有松开他衣袖的手领我坐下，很体贴的提醒道：“小友，你在抖。”
“是的，钟离先生。”
我忍不住哽咽的冲动，颤抖着签下了付款的单子。
这么个数摆在我的面前，谁签谁抖。
——三套首饰很快就摆在了岩上茶室我的房间里，我捧着那张可能让岩上茶室濒临破产的单子，看着眼前三套名义上价值连城的华丽首饰，强忍住抽泣的冲动。
您是对的，龙王大人。
摩拉是好东西，但是摩拉克斯可能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楚仪在旁边一脸无措的守着我，直到楼下响起了什么奇怪的声音，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冲上二楼，我眼泪汪汪回头看见站在门口大口喘着气的胡桃，少女表情无比复杂，欣慰、感动、震惊、不可思议……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和我一样的激动哭腔直接扑了上来：
“——挚友啊！！！”
胡桃拍拍我的后背，哽咽道：“不要担心，挚友，本堂主在这里向你承诺，无论你将来死在哪里，往生堂的棺材一定会是你最后的归宿！你要什么材料，要什么档次的仪式，随便挑！”
我擦擦眼泪：“那堂主能把我之前定棺材的钱还我吗？”
胡桃抽泣着摇头：“不可以，往生堂最近也没有很赚钱，卖给你的那几套已经很亏本了。”
我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寻到了同类的心酸，不由得抱在一起，再度痛哭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