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夜里醒了好几次,多半是噩梦之后,有时以为自己是小女孩南风,十三四岁的活泼年纪,被父母要求替妹妹出嫁。那宫里的皇太子长什么样,是不是高大英俊还妙语连珠?
有时,她又想起自己是五个孩子的母亲,最小的刚刚出生,最年长的河东公主到了待嫁的年纪。她看中琅琊王家的王澄,下旨将河东公主下嫁给他,还让他做了荆州刺史。只是婚期未到,贾南风想到女儿穿嫁衣便真心想笑。
还有时,贾南风感觉自己坐上了龙椅,那个窝囊废丈夫蹲在一边地上吃肉,她面对满朝文武挥斥方遒,别人想破了脑袋没主意的事情,她大手一挥问题迎刃而解。那些宗室被整的老老实实,脖子上拴了锁链,另一头牵在贾南风手里,随便一扯他们便跪地求饶。
再然后闪过的,杨骏苍老的面庞,竟然还剩几分神采,他说自己没死。贾南风笑他,不要自欺欺人,赶紧投胎去吧!贾南风又看到汝南王,被人撕得星星点点,拼凑起来才能喊“皇后娘娘”。接下来出场的是小叔子楚王,他哭着喊着跪在地上,掀开贾南风的裙摆,一张嘴吸了上去,贾南风感觉好舒服啊!
醒来后,她发现是春梦一场,下面湿透了。不知为何,平日里生活糜烂的贾南风,今日竟有那么一点羞耻感,看着陈舞在帮她收拾,以便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贾南风微微闭着眼睛,奇怪了,她入宫后见到最多的是陈舞,从陈舞十岁左右进宫一直到二十好几,贾南风看着她一天天的变化,怎么反而梦不到她。
陈舞说:“娘娘,您醒了?广城君和平阳夫人在床榻旁守候多时了。”
贾南风的母亲郭槐以及妹妹贾午都在,她们的眼角有泪痕。贾南风转头看了看,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病了,而且病的很重,以至于床边有人竟没有发觉。
“娘亲…… 阿妹……”
贾南风自己都不
知为何,她哭了。郭槐与贾午揽着她,同样在低声啜泣。
哭了一会,贾南风问:“哀家怎么样了?会死吗?”
郭槐不停摇头:“我儿不要多想!不会死的!”
贾南风梦呓般的说道:“不死,我怎么梦见那么多人?怎么想起那么多事?娘亲,我梦见你小时候给我做的布老虎,又找到了,和新的一样。阿妹,我梦见你趴在帷帐缝里偷看韩寿,一脸的花痴模样。”
贾午道:“姐…… 我和韩寿认识的时候,你已经嫁入宫内了。”
“哦?是吗?”
贾南风似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不知记住的是谎言,还是忘掉的是真实,想要喜悦却不知为何而喜,想要忧伤却忘了伤心的理由。
这时,她又看到侍女陈舞在忙活,问道:“你多大了?”
陈舞流着泪说道:“谢娘娘关心,小的今年二十有六了。”
二十六岁,在后世还敢自诩青春美少女,在大晋国却已经是大龄剩斗士。贾南风自责的说道:“是哀家疏忽了,早应该放你走!传我旨意…… 对了,你想嫁给谁?”
陈舞诚惶诚恐的跪下,央求道:“娘娘,陈舞愿永远侍奉娘娘身边,哪也不去,谁都不嫁!”
“少要骗我,女人的心,哀家清楚得很。说吧,无论是谁,只要你想嫁,趁着哀家没死,都可以成全你。”
陈舞内心激烈的斗争,理智终究斗不过欲望,她红着脸说道:“齐王殿下喜欢我,说要娶我!”
贾南风当即吩咐,下旨将陈舞嫁给齐王司马冏。陈舞见梦想成真,依依不舍的和贾南风告别,离开时候却难掩兴奋,准备去做她的齐王妃。
陈舞走了很久,贾南风突然眼珠一转,贾午最先发现,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贾南风问:“陈舞哪去了?”
贾午在贾南风眼前晃动手指,问:“能看清吗?”
贾南风伸手扒拉开,当然能看清,我问你陈舞哪去了?
贾午
看了眼母亲郭槐,很无奈的说:“你不是刚刚在青纸诏书上用印,将陈舞许给齐王司马冏做王妃。”
贾南风道:“一个卑贱的宫女,怎能做上等王爵的夫人?”
贾午无奈道:“都是你干的事情,你问我?”
贾南风又问:“哀家为何封他为齐王妃?”
“你说陈舞跟着这么多年不容易,如今要成全她的自由。问陈舞喜欢谁,便将她许配给谁。”
贾南风惊道:“陈舞喜欢齐王?”
贾午点头:“不是陈舞喜欢齐王,而是齐王喜欢陈舞。我看这女子的脚步,似乎是有孕了,应该是齐王的种吧!”
贾南风叫道:“卑贱女子,竟下毒害我,快给我捉拿回来!”
禁军不敢怠慢,听到皇后娘娘指示,连忙跑去抓人。贾午张了张嘴没敢说话,这姐姐怎么一阵风一阵雨的,她到底是对人好,还是对人不好。做母亲的郭槐不无关切的摸着她的额头,问:“南风,你不是感激人家十几年的陪伴吗?怎么突然又成下毒害你的人了。”
贾南风此刻才是本尊,眼神犀利的扫视殿堂,谨慎答道:“哀家就想啊,谁能在茶水里投毒,襄城公主没这个机会,更不应该有这份心。思来想去,陈舞嫌疑最大,因为我最信任她。而且,她还招了与齐王相好,陈舞没有动机,但齐王有啊!你们若是不信,一会将陈舞抓回来审讯,你看这贱婢怎么说!”
陈舞还没走远,刚收拾个人物品要走,被禁军提溜回来,跪倒在殿堂内贾南风的床前。
贾南风刚才说话太累,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惊恐的陈舞,疑问道:“怎么了?陈舞,谁绑你?谁敢绑我的人?”
贾午与郭槐对视一眼,完了,她又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待人很好的人。
陈舞有苦难言,只哀求道:“娘娘救我!”
贾南风虽然体弱,却用力吼叫道:“谁敢欺负哀家的人,还不快
快松绑!”
陈舞战战兢兢站起身,不太清楚床上躺着的人是爱她还是恨她,试探的问道:“娘娘,你说将我许配给齐王,还下了青纸诏书!”
贾南风道:“你都在宫里待了十几年,是时候出去了,圣旨也给你了,快去嫁了吧!等什么?等着哀家送你嫁妆吗?”
“不敢!不敢!”
陈舞重得自由,过程的戏剧化让她如过山车般上上下下,她出门后不敢再去收拾东西,撒开退向宫门跑去。陈舞的做法不无道理,指不定多久后贾南风又变成另一个人,她便在劫难逃了。
贾南风是真病了,她仍旧躺着,问道:“娘亲,阿妹,哀家最喜欢的襄城公主哪去了?哀家都病成这样,她怎不到床前照料?”
贾午咳嗽一声,这才说道:“阿姐,你昨天把人赶去函谷关了,忘了吗?”
贾南风想不起来,我让一个女子去函谷关做什么,打仗吗?难道要他学石浩然书中的人物“花木兰”?我大晋国有的是精兵良将,哪用得着做公主的亲自出征?
贾午不说话了,都是你做的事,现如今来问我们?我哪知道她为何女子出征上战场啊!
郭槐很心痛,抚慰着女儿说:“南风别说了,好好休息吧!等你病好了再谈论这些,咱们不急!”
贾南风却道:“战场凶险,万一襄城公主出了事,我可怎么给西征的石浩然交待啊?襄城公主的驸马是石浩然,你们知道吧?”
郭槐快要哭出声:“娘知道!全知道!你还是别说了!快休息吧!”
贾南风坚持道:“不行!哀家必须立即下旨!……对了,函谷关出什么事了?她去函谷关和谁打仗?”
郭槐和贾午决定不和她说话了,越扯窟窿越大,贾南风记住的与忘却的,已经混乱不堪。他们最担心的贾南风一旦有事,平阳贾家将如何自处?靠郭彰吗?还是靠张华、裴頠等一干重臣?他们为皇帝、为朝政,一旦没
了贾南风,谁还对平阳贾家正眼观瞧?
再说陈舞这边,她一口气出了宫门,问清方向直奔齐王府,找到齐王时在一个宴会,一个齐王与女人们的宴会。看得出,齐王有些喝多了,左拥右抱好不自在,他见到陈舞看了看,奇怪道:“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跑本王府里来了?”
陈舞兴奋的掏出青纸诏书给他看,没想到齐王瞅了两眼,不耐烦的说道:“你在宫里对本王还有用,如今跑出来,我要你作甚?论美貌,今天在场的哪个不如你?论贤德,你肚子里还不知是谁的种。别以为我不知道,妖后聚众淫乱时,你没少参与,多少男人碰过你,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你……”
陈舞气坏了,满腔的兴奋被人当头泼了冷水,她手指齐王说道:“天地良心,我陈舞除了你谁都没有爱过,更没有谁碰过我……”
“少唬我!”
齐王粗暴的打断她,本王在宫中待的日子可不短,当初太子司马遹被灌酒的时候,是不是你色诱的?妖后的相好完事后蔫了,据说是你用嘴弄起来的?本王肯碰你已经给了莫大的面子,还妄想做什么齐王妃?亏你想得出来!不知羞耻的东西!
陈舞彻底怒了,转身要向外跑,齐王问:“去哪?”
陈舞气道:“我去皇后那自首!”
“你敢!”
齐王的声音震雷一般,他几大步扑了上去,抽出宝剑将陈舞斩倒在地。其实,陈舞的话多半是气话,如果齐王哄骗几句,或者干脆妥协,哪怕给一个妾的身份,今天的事情也能混过去,可惜一个生气过度,一个喝了点酒,酿成一场悲剧。
齐王挥剑过后,酒有些醒了,他趴下身查看伤势,这一剑划断了后脖颈,哪里还有救治的希望?
陈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死了,齐王急了,与陈舞合谋的事情已经败露,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