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欢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郡主宅,她不知道阿兄口中的“一墙之隔”,是真的只有一墙之隔。
郡主宅的后园,与谢氏宅邸的后园,仅仅贴着,中间只有一面墙,靠近郡主宅的这一面,契合郡主宅雕梁画栋的建筑风格,砌成浮华的赤红色。靠近谢氏的那一面却只有简单的素白色,与清雅淡泊的谢氏宅邸融为一体。
并且为了方便江欢每日晨起,前往谢氏读书,这堵墙还没有围死,特意给她留了一道丈高的朱门。
额,不对。
连门也是一面一个风格。
江欢:“……”
她站在墙里,还是在她绚丽多彩的郡主宅,走到门外,便是寡淡无味的谢宅。江欢十分不理解。她好歹也是个女子,他们在中间开个门,算怎么回事,不用避嫌的吗?
当然了,江欢本人是个离经叛道的,可以不将这些繁琐麻烦的礼仪规矩放在眼里。但是谢氏不是最重规矩了吗?到底是谁同意这么干的?
“好了,我上学去了,你们回吧,”江欢站在门口,冲葭月露月挥挥小手,自己背起小书包走入谢家宅院。陈风垣那个老匹夫规矩甚多,上他的课,不许带侍从。
或许是猜到江欢不会好好跟着谢珩走。谢氏特意在门口留了个小丫鬟,帮江欢指路,“郡主,请随我来。”
“多谢。”江欢乖乖跟着她走。
前世,她一连抄了数十个都城世家。除了最早向她投诚的琅琊林氏,就只有跟她抗衡到底的谢氏幸免于难。谢珩那厮治下甚严,江欢派出去的细作费尽心机都没有打入谢氏内部。因此江欢还真不怎么熟悉谢氏的布局。
小丫鬟偷偷抬眼打量江欢。只见女孩身量娇小,一团孩子气,长相却已然十分光艳逼人,杏面桃腮,双目澄澈,眉宇间带着小丫鬟不曾在别的小娘子脸上见到过的凛然盛气。
乌发间盛开的蔷薇珠花鲜红如霞,再加上她一身艳丽的衣裳,不仅丝毫不显花枝招展,反而有一种锐利又雍容的上位者气质。
小丫鬟心道,原来弋阳郡主生得这样好看,难怪三公子顶着所有谢氏宗长的压力,也要给她做侍读,换了她,没准她也想给郡主做侍读。
江欢早就发现,小丫鬟在偷偷看她。
她冷不丁地问:“本郡主脸上是有花吗,你看得这样专注。”
小丫鬟顿时脸飞红,脑袋一低。
江欢叹息,真是仆随主样,谢氏的小丫鬟也随谢珩一般,是个闷葫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洒落不羁的青年,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一手摇着麈尾扇,一手惦着个白玉做得的酒葫芦。
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襟口微敞。雨丝渐渐细密,他却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在雨中闲庭信步。
小丫鬟见到她,忙福身行礼道:“请二郎君安”
江欢了然,这位想必就是谢珩的叔父。就是那位与咏絮娘子谢道蘅合称谢氏双姝的谢双屿,常年流连山水,厌倦仕途。也就是她被逼无奈来谢氏上学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江欢不禁有几分来气。但她想起自己是来求学的,不能惹事生非,谁知道谢珩会不会向姑母和阿兄告状。江欢忍了忍,拱手行了一个晚辈的礼,就打算走人。
谁知,谢双屿从身后叫住了江欢,“且慢。”
江欢冷冷回头。怎么,难不成谢双屿也想与江氏的人一般,要数落她不知礼数,没规没矩吗?
殊不知,她一回头就对上谢双屿笑意盈盈的一双眼。其实江欢不知道的是,谢双屿自己就是个不拘小节,没规没矩的。他会叫住江欢纯粹是因为好奇。
没错,就是好奇。
“你就是弋阳郡主江欢?”
江欢沉默点头,菱唇紧抿。没错,她就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天煞孤星,他们士族口中的卑贱的庶族杂种,他是不是就想说这些。
这种废话,她三世加起来不知道听了多少。
谢双屿凝着眉再三将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突然笑了,“小姑娘长得挺精神的,又漂亮,难怪我那不争气的小侄阿珩,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成天对着你的画像……”
“叔父!”一道沉闷却磁性好听的低喝迅速打断谢双屿的话。
江欢回头,见是谢珩走来。奇怪,他为何比她晚那么久从郡主宅出来。总不会是他躲在暗处偷听她跟谢双屿的对话吧。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谢珩那个人,无聊又正经。虽然会派暗卫监视她,可若说他本人偷偷猫在哪个角落偷看她,那绝不可能。
确实不是。谢珩刚到,一出现就听到叔父在揭他的短,他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呼吸微喘,急赤白脸的。
倒是少见。
谢双屿的话就此打住,不过就算他不说完,江欢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谢珩能被她迷个七荤八素,说的什么笑话!
也就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实际情况,江欢还能不知道,防着她呗,毕竟她暴虐残忍,心狠手辣,万一不小心弄死他的什么恩师啊,陛下啊什么的。
“叔父,”谢珩板正的行礼道:“陈夫子的课迟了不好,侄儿现行告退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江欢,却被女孩侧身避开,但谢珩已经预料到了她的躲避,但好在江欢也正要离开,自己就走了。
谢双屿叹息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视线,轻声一叹。他那忠厚老实,又不争气的倒霉侄儿啊……
不过有目标总比没有要好,毕竟一开始,他们全家都以为,谢珩要与谢氏的藏书楼过一辈子,青灯古卷,了此余生……
有谢珩亲自带路,小丫鬟识趣地自动退下,毕竟整个谢氏内部谁人不知,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公子为了弋阳郡主甚至可以放弃宗子的身份。
等走远了,谢珩快走两步,追上江欢,然后熟练地从袖中取出事先藏好的山药茯苓糕,“云姑说,你又没用早膳,她怕你饿着肚子听课发晕,托我将糕点带了来。”
江欢一愣。所以他晚来的这段时间,是去向云姑要糕点了吗?为了防止江欢再次偷偷在课上吃乳饼,后来每次只要江欢没有好好用早膳,谢珩都会向云姑要一份糕点,在路上盯着她吃完,几乎成了他的习惯。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香喷喷的糕点捧到江欢面前。
从前江欢不觉得有什么,谢珩不过是怕她偷吃东西跟陈风垣杠上,担心陈风垣为她所害罢了,然而今天,想起谢双屿没有说完的话,江欢心头涌上异样的情绪。
谢珩这厮,不会真的对她……
此念一起,江欢就在心里嘲笑自己想多了,前世她最好看的时候,谢珩都对她不屑一顾,想着法儿的杀掉了她。今生她不过是个干干瘪瘪的小丫头,谢珩怎么可能。
一定是消磨她警惕性的阴谋,就像前世一样,在她洋洋得意不对他设防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江欢冷冷一笑,“本郡主不吃,以后都不会吃你经手的东西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里面下毒。”
谢珩一怔。随机专注盯着江欢的目光迅速黯淡,“你觉得我会在糕点里下毒害你吗?”
“难道你不会吗?”江欢反问,她知道谢珩确实不会,单单是为了谢氏考虑,他也不能为了除掉她公然与皇后和东宫作对。
但江欢是故意的。既然他这么会装,那她倒是很想试试看,谢珩的底线在哪里,他到底能为了杀她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