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除夕夜。
今年的南京,除夕夜的烟花较去年更加的璀璨。
因为去年仅仅只有紫禁城以及少数豪门放烟花,但是今年的除夕夜,却是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尽情放烟花。
郑森甚至还把烟花带到了天上。
这小子,也不怕烟花失火把他的飞车给点着了。
看着夜空中绽放开来的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图案,崇祯喟然道:“又是一年。”
“是啊,又过了一年。”朱慈烺一脸振奋的说道,“大明的国势也更兴盛了,不出意外的话,转了年就可以北伐了。”
“北伐?”朱慈炯一脸的期待。
朱慈炤对这些话题却毫不关心,只顾着放地老鼠。
点燃一只地老鼠之后,又对着满地乱窜的地毛鼠跳脚欢呼,熊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国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康曦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朱和埅远远的站在檐下。
冉三娘陪在康曦旁边喁喁低语,不时用羡慕的眼神看一眼襁褓中的皇长孙。
算起来,圣上已经在她这块地里耕种不下五十次,她这块地不可谓不肥沃,可就是不见有种子发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宫门外,高起潜一溜小跑的过来。
“万岁爷,万岁爷……”隔老远高起潜就开始喊。
“喊什么,喊什么?”崇祯没好气道,“这还没到子时呢,就急着要红包?”
“万岁爷,徐大人和阎大人到南京了!”高起潜兴奋的道,“两位大人已经带着一万五千新军从燕子矶码头上岸了。”
“徐应伟和阎应元回南京了?”
崇祯闻言顿时间大喜:“走,回国子监!”
崇祯说完就走,也顾不上在紫禁城守岁。
朱慈烺和朱慈炯也是毫不犹豫的跟上去。
只有朱慈炤愕然问道:“父皇,你咋走了?”
“炤儿,转了年你就十二岁了,也长大了,今晚就由你代替父皇守岁吧。”崇祯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不要忘了多放些爆竹,驱赶年兽。”
“父皇,你就放心走吧,此事就交给儿臣了。”
朱慈炤果断担起为老朱家驱赶年兽的伟大使命。
崇祯父子三人走到贤集门外之时,只见整座国子监都静悄悄的,再不复往日的喧嚣以及热闹,因为六千多士子都放假回家了。
但是仍还有轮班的夷丁在国子监值守。
还有一营骑兵驻扎在国子监右边的小校场。
父子三人回到彝伦堂坐下没多久,徐应伟和阎应元就匆匆赶到,两人都是一脸风尘,棉甲上面甚至还有薄薄的积雪。
“怎么,外面又下雪了。”崇祯讶然说道。
徐应伟和阎应元向着崇祯长揖道:“臣等叩请圣上金安。”
“免礼。”崇祯微一肃手,又问道,“云南的局面怎样了?”
徐应伟道:“回圣上,先后叛乱的陇川宣抚司、车里宣慰司以及勐缅宣抚司都已经被平定了,云南的改土改流已经基本完成了。”
崇祯又道:“广西呢?广西怎么样了?”
阎应元道:“广西还没平定,华夏仍还在苦战。”
朱慈炯道:“这么看来这广西狼兵确实比云南土兵更能打。”
崇祯又问:“十万广西狼兵的家眷呢?有没有送去昆明府?”
徐应伟道:“广西狼兵的家眷已经送到了昆明,他们也不闹事了,一个个的都在感念圣上您的恩德呢,说现在过的日子比在广西时好多了。”
“这就好。”崇祯欣然点头,又说道,“徐应伟、阎应元,你们来。”
说完起身,崇祯带着徐应伟和阎应元来到北墙的舆图前,朱慈烺和朱慈炯两兄弟也跟着站到了舆图前。
“眼下已经有两万新军装备了燧发枪。”
“单凭这点兵力,要想跟建奴决战是远远不够的。”
听到这,柳如是脸色更难堪:“老爷,你投了多少银子进去?”
钱谦益对柳如是还是不错的,并没有隐瞒:“总共投了一百万两银子。”
“什么?一百万两?”柳如是的俏脸一下变得煞白,“老爷,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没有这么多银子吧?”
“借的。”钱谦益道,“从各家银号借贷的。”
“老爷,你好湖涂啊。”柳如是跺足长叹道,“趁现在粮价还没有下跌,赶紧撤出吧,再然后把借贷的银子都还上。”
钱谦益却已经根本听不进去。
“夫人,等这桩生意做成了,咱们家就能有一百万两进项。”
“到时候为夫再给你营建一座大花园,将天下所有名贵的花卉都移到这个花园之中,这个大花园就叫‘我闻’园。”
“老爷,我不要花园。”
“夫人,等我的好消息。”
……
正月十七,燕子矶码头。
崇祯正站在码头上看着新军排队登船。
在内河内湖坐船,跟在大海之中坐船,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大海上风高浪急,几乎每个人初到海上时都会晕船,所以需要一定时间的适应训练,才可以避免晕船的反应。
要不然等坐船到了辽东,两腿都发软。
抢滩登陆后还怎么打仗?拿口水喷吗?
“万岁爷。”王承恩打着油纸伞遮在了崇祯头顶,“下雨了。”
崇祯抬头看了眼,还真下起了毛毛雨:“王大伴,截止到今天汪胡两家已经往南京运来了多少石粮食?”
“大概六百万石。”王承恩道。
“粮价呢?”崇祯黑着脸问道,“还在继续上涨吗?”
除夕之前,南京的米价就涨到了五两,到了元宵节更是涨到了六两,这也更加坚定了拿南直粮商祭旗的决定,这些奸商属实该杀。
王承恩道:“已经没涨了,稳在六两了。”
“看来他们也是有些怕了。”崇祯冷然道。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现在害怕也晚了。”
正说话间,高起潜过来禀报说:“万岁爷,钱阁老求见。”
“王大伴,你瞧,这是来探朕的口风来了。”崇祯哂然,“既然如此,朕就免费送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吃,让他们死得更彻底些,高伴伴,请阁老过来。”
不到片刻,高起潜便领着钱谦益来到码头上,向崇祯见礼。
见礼过后,钱谦益恭声说:“圣上真乃名君也,休沐时也不忘国事。”
“钱阁老不也在为国奔波?”崇祯笑了笑又问,“对了,阁老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钱谦益道:“圣上,是这么一回事,由于去年南直隶有许多农田转种棉花、桑苗以及澹巴孤,致使稻谷产量减少许多,结果使得米价腾贵,年前就上涨到了一石五两,年后更是涨到了一石六两,若米价长时间维持高位,臣担心京中百姓会吃不起饭,因而冒昧求见,恳请圣上下道中旨,以内务府名义从湖广调粮平抑米价。”
“阁老忧国忧民,真乃百官之楷模。”崇祯称赞道。
“臣惭愧。”钱谦益骨头都轻了四两,“这都是臣的份内事。”
“只不过,粮价这个事情有一些复杂。”崇祯说道,“阁老,你也是知道的,内务府现在也是手头紧哪,就连去年的分红都没有发。”
“是是是,这个情况老臣也是知道的。”钱谦益道,“年前内阁议事的时候,老臣还曾向首揆建议由户部银号借一笔银子给内务府,只可惜当时户部银号也没多少银子,最终此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阁老这份心意朕心领了。”
崇祯说道:“所以粮价这个事就这样吧。”
话说到这,钱谦益就‘懂’了,敢情汪胡两家就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在贩粮,而且圣上一样想卖高价粮,并不希望粮价下跌。
钱谦益内心已经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表面上的高姿态还是要有。
“圣上,老臣担心京中的百姓会拉饥荒。”
“不至于,阁老你也是知道的,京中百姓现在不缺银子。”
“这倒是,去年忽然冒出来这么多作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作坊做工,确实赚了不少工钱,撑一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既如此,老臣告退。”钱谦益告退离开。
看着钱谦益背影走远,崇祯忽然高喊道:“钱阁老。”
“圣上?”钱谦益闻声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崇祯。
崇祯幽幽说道:“朕也不贪多,能卖出一千万石足矣,但是你们也别太狠,米价维持六两就好,不能再往上涨了,就这价。”
钱谦益闻言心头一凛。
原来圣上什么都知道。
……
回到家中,钱谦利、冒敬祖和徐尔遂早已经等着。
“老夫刚刚已经见过圣驾。”钱谦益舒了口气说道,“汪胡两家确实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往南京贩卖粮食。”
“啊?还真是内务府。”
“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唉,看来这次只能止损了。”
冒敬祖三人闻言不禁跺足长叹。
“三位休慌。”钱谦益这才一摆手说道,“汪胡两家确实是奉了圣旨往南直贩粮,但是圣上并没有平抑粮价的意思,因为内务府现在也缺银子。”
“这个……”冒敬祖三人愣住,这个属实没有想到。
好半晌,钱谦利才问:“就是说,我们还能继续吃进?”
“吃进。”钱谦益说道,“全吃进,这也是急圣上之所急。”
“阁老所言极是。”冒敬祖笑着说,“毕竟内务府缺银子嘛。”
“可是,内务府想要筹集多少银子?”徐尔遂皱着眉头道,“湖广的余粮可是足有七八千万石之多,我们能接得住?”
“七八千万石又不是全部都能调动。”
“圣上明确说了,只贩运一千万石。”
“不过,圣上也说了米价不能再涨。”
钱谦益肃然说道:“徐小友若是担心,可以退出。”
“不不,晚进绝无此意。”徐尔遂连连摇头,“晚进只是担心。”
“担心是难免的,老夫也是一样担心。”钱谦益说道,“毕竟,老夫为官数十载所有的积蓄都押在这桩生意上,若是赔了老夫就该投湖了。”
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圣上说的话还是值得信任。”
“阁老所言极是,圣上的话值得相信。”冒敬祖说道,“当初查抄了扬州镇守太监署以及南京镇守太监署之后,已经过去十多年的赃银都如数奉还。”
徐尔遂有心想说,圣上的公开承诺跟私下的承诺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话徐尔遂终究没说出来,因为华亭徐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不光是华亭徐家已经没有退路,如皋冒家和常熟钱家也已经没有退路。
其中道理很简单,如果他们也跟着往外卖粮,则南直的粮价瞬间就会雪崩,那时不光把圣上给得罪,本钱也得亏掉一大半。
因为你卖得越快,价格跌越狠,这是死循环。
所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吃进四百万石。
等圣上和内务府吃够了肉,他们再来啃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