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七七事变”(1)
六月底,南方的天已经很热了,卡宴拿到毕业证后,就如一只大海远行的信天翁,扑腾着翅膀,从湘东转道省城,直奔深圳而去。
在蛇口的一家汽车运输公司,她放下行李,落脚进入总经理办公室。
“舅......舅妈,我来了。”卡宴悄无声息地站到中年女子的身边,对正在电脑上专心打麻将的主人,轻声地打着招呼。
中年女子玩得太过专心,被吓了一跳,听声音是外甥女后,转头瞪眼道:
“你个死丫头!又是不声不响,诈尸还魂哪!”
确实,卡宴这小女子,走路从来轻微细步,说话也总是细言细语,和红楼名著中描写湘云和香菱两丫头的“人未见形,先已闻声”恰好掉个头。
自己的缘故,惹舅妈发火,卡宴不生气。二十多年了,从小被舅妈骂也已经习惯。何况,舅妈近些年在深圳,她跟舅舅则在老家,天各一方,与舅妈见面的时间不多。
“姐......姐姐呢?”她问舅妈。
舅妈生着气,没有回答。
卡宴于是避开舅妈,跑到另外一间办公室,偷偷给姐姐打手机。可姐姐没有接。然后又打座机到姐姐的公司。公司里的同事告诉她:严妍出差了,去了东南亚,估计一个月内回不来。
卡宴顿感失望。
卡宴大学一毕业,就来找姐姐。
她找姐姐,有两事相求,一是帮助自己做职业生涯设计;二是最重要,出差前两个星期,姐姐跟她提到,她同学的远房亲戚,不久前在某地旅游时发现一个妇女很像姑妈。这个人以前也认识姑妈。也就是说,卡宴自己的妈妈可能还在人世。
这是多么欢欣鼓舞的事情!她需要从姐姐口中找出同学,再找到同学的亲戚。而且,暂时只能暗中进行,不能跟舅舅,更不能跟舅妈提起。
当然,也没有必要告诉男朋友彭星辰。
可偏偏严妍不在。
她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心思去跟与谁说。
严妍这个表姐比卡宴大四岁,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工作,而且是上市公司的中层管理干部,深得卡宴这个表妹钦佩。
姐妹俩从小关系亲密,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虽然从十三岁时起,因舅妈在深圳的缘故,加之深圳的教学条件远比老家小县城好,严妍就一直跟在妈妈身边,在深圳完成了初中、高中,而后又在北京完成大学和研究生学习。
但姐妹仍然情深——每年寒假,卡宴会到深圳与姐姐见面;每年暑假,严妍会回到县城,与舅舅和妹妹团聚。她们度过了无数个快乐时光。
因为跟姐姐的缘故,也因为有姐姐的缘故,尽管自小,舅妈对卡宴白眼多于温情,怒容多于絮叨,但卡宴还是感觉到幸福和温暖,跟表姐严妍,永远是鸭巴掌——连在一块,也永远是两个哑巴睡一头——好得没话说。
可现在,自己后脚到,姐姐前脚就离开了深圳,出差出国。
严妍研究生毕业后,最初在深圳政府部门的政法系统工作,却工作不到一年,离开公检法到了企业。这举措,让卡宴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姐姐的眼界过于高远。
不过,姐姐有能力,妹妹无需担心。
倒是,姐姐应该操心妹妹。
因此卡宴黯然神伤。
姐姐不在,家里只有她和舅妈,从来偏袒和心疼她的舅舅又山高皇帝远,余下的日子,要跟舅妈朝夕相处,能不能和谐共存,彼此相安无事?她不得而知。
应该是悲观多于乐观。
更悲催的是,如果严妍不在,舅妈每天会安排满满的事情给她,又哪有时间去寻找妈妈。
“满纸寄养言,一把辛酸泪。都云卡宴怪,谁解其中味。留还是走,这是个问题。”她对自己说,也在思忖着这个让她头痛的问题。
也许,舅妈也在想同样的问题。
只是,舅妈的心态可能是:卡宴得感恩,她现在来帮助我,我就要舒服许多,免得每天像兔子下山,连滚带爬,没得休息。
舅妈是企业主,以她的角度,想法没毛病:假如养育之恩是债权人的话,卡宴就是她的债务方。
无可非议的债务方,却又骨子里有着反抗,或说游动着不安分因素。
思虑踌躇间,舅妈在喊,由于过于专心,一下没有听见,舅妈于是又骂“死丫头”,卡宴这回是听清了,但又觉得舅妈太过分,就干脆装着没有听见。
平时,卡宴可不敢这样。
今天,她确实很累,又想姐姐。自己没有妈妈,很希望舅妈能像妈妈,问候她一句,叮嘱她一声。
但她知道,这只能是与王一博合个影一样,永远的奢望。
当舅妈找到卡宴所在的位置,卡宴才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小声回应着舅妈。
舅妈看到卡宴脸色的异样,但并没有询问卡宴,也无任何温暖的表示。
舅妈给卡宴吩咐工作,让她赶紧到食堂帮厨。
运输公司有几十口人,除跑车的师傅中午不回来外,吃饭的每天有十多二十张嘴。现在放暑假了,帮厨的阿姨回了老家接孙子去了,要五天后才能回深圳。厨房就张师傅一人,缺少帮手。
卡宴明白,自己是严家人,应该帮舅妈,便赶紧起身,拖着行李往家里走。
舅妈的家在小区一楼。一楼的后院,就是公司食堂。公司到家、到食堂,只有几百米远。
此时是上午十点多。她昨晚从长沙坐火车卧铺,第二天清早到了深圳。再从罗湖坐公交车赶到蛇口,又花去一个多小时。
一路上也忘记买早餐,就为了早点见到姐姐。虽然知道姐姐不可能守在家里,但她只要回到家,看到姐姐读过的书、写过的字,和画过的画,以及知道姐姐傍晚会回来,或者,和姐姐通上一通电话,她就兴奋,就会心满意足。
可现在,不但姐姐晚上不会回来,而且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三个月都在国外;国外长途电话昂贵,通个话都困难;姐姐不玩QQ,找她说话比找《xx大本营》的门票还难。
但在下厨前,她还是坐在舅妈宽敞的家里,也是名为自己的家里,用台式电脑给姐姐发了一封邮件,告知自己已到深圳,并希望姐姐约定每周打一次电话的具体时间。
卡宴会做饭。从小在舅妈的严苛下,她学会了很多,做饭、炒菜、洗衣服,甚至缝缝补补,样样都会。
可姐姐不在,一切都失去温度,她有突然掉进了冰箱里的阴冷和心凉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