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公良怡起了个大早，给那猫儿喂些羊奶。
收拾妥当后让侍女抱着猫先行回府安置下去，自己则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了太后的客居。
一进院门，就被吓了一跳。
好些姑子跪坐在地，一排一排齐刷刷的看向太后。
“都不是。”
太后烦躁的揉着额角。
住持在一旁侍立着，听她出言，行了一佛礼：“阿弥陀佛，大业寺中所有十六岁的女尼，皆在太后眼前了。”
太后一挥手，让这些姑子都退了下去，这下院子里只剩公良怡一个外人了。
“你怎的又来了？”太后有些意外：“平日里这个时辰可是怎么叫你都起不来。”
公良怡讪讪地陪笑：“佛门重地，为显心诚，还是不好那么懈怠。”
“既然来了，就坐吧，正好姑母有事问你。”太后唤人添了张小凳，对她招招手，公良怡上前坐到她身旁。
“昨日，你说你救了一姑子，是在何处救的？那姑子是为何命悬一线？”
“可是有人害她？”
公良怡心中一紧，到还真让程欢说中了，果然事后会有人问起此事。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思忖片刻道：“就是一寻常姑子，大概是心肺不好，晕厥过去罢了。”
虽不知道程欢有何隐情，但应当是不喜别人打扰，才会对她出言警告，不过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她公良怡才不是大嘴巴呢！
心中冷哼一声，又补充一句：“那女尼年纪不小了，生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且这大业寺人人穿的一般模样，便是让侄女再认一遍，也是认不出来的。”
太后沉吟良久，似乎是在分辨她的话是真是假。
又问道：“那你昨夜未归，可是去的她院子？”
公良怡面上闪过惊色，见太后眼风扫过来，又低下头，纠结开口：“不是……”
仓皇的如此明显，太后又怎会再信她这没底气的反驳，“小余子。”
“奴才在。”
一小太监闻声出列，上前来行了一礼，太后看了一眼心虚的公良怡，温声细语：“你且说说，昨夜让你跟在怡儿身后护送，你瞧见她去了哪里？”
这下公良怡可是坐不住了，手中绞着披帛，双眼不安的游移。
小余子高声道：“回娘娘，昨个夜太黑，小余子怕跟的太紧吓到姑娘，便离了有一段距离，只瞧见姑娘带着侍女，并未回到客居，拐进了后院，西南角那里的小院子。”
“哦？”太后兴味的笑了：“然后呢，继续说。”
“然后……小的就看不太清了，只看见有个人开了门，似乎……并非是个姑子。”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虽是看不清模样，但那一头长发小的是不会认错的，定是个姑娘家。”
太后冷笑一声，意有所指的开口：“我倒是不知，大业寺中竟还有带发修行的女尼。”
住持并未反驳，神色平静：“西南最里面小院住的乃是我弟子妙尘，确实身子不大好，公良小姐应当是救了她，而这位公公所说的那位姑娘，大概是她的外甥女吧。”
“是不是，一问便知。”太后抬起下巴，吩咐道：“小余子，去将她带来。”
“是。”
小余子一福身，正要退下去，却听外面一声轻喝。
“慢着！”
正要喝茶的手顿了顿，太后抬眼，待看清来人，眸中闪过一丝疑虑，片刻又挂上和善的笑。
“什么风，竟然把程大人吹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院门口，程家家主程修贤，如今风头正热的郎中令，一身墨绿文士袍，面色不善的踏门而入，周遭气压都低了几分。
人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唯独公良怡，瞧见程修贤身后紧跟着进来的黑衣青年，眼睛一亮。
“程冉哥哥！”
公良怡扬着手，娇声打招呼，程冉微微颔首，复又转过那张冷峻的脸，从始至终目光没落在她身上过。
一老一少，板着个脸如出一辙，怎么看都是像来砸场子的。
太后放下手中茶，示意侍女再去填个座位，却见那头站着的程修贤制止道：“不必了。”
被驳了面子，太后也并未表现出不满，依旧柔声询问：“不知程大人所为何事？”
程修贤视线落在一旁的小余子身上：“此次来大业寺本就是接小女回府，听闻太后娘娘在此，特来问安”
“行至半路听见太后娘娘吩咐这位公公，去后院接那带发修行的女子，心中十分惶恐，不知是不是小女冲撞了太后？”
太后被哑然半晌，有些不可思议：“你，女儿？”
程修贤点点头，面色不似方才那般难看，反倒坦然的多。
“不错，臣小女程欢，生下来胎中带病，算命先生说需得寻一处洁净之地，才能保她平安长大，臣便将她送至大业寺居住，妙尘原是府上婢子，便让她照料了许多年。”
话音定了定，他掷地有声：“臣今日，是来带走小女的，若是她德行有亏，冲撞了太后娘娘，还望您宽宏大量，让臣带回家处置，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这一番言论将她堵的密不透风，太后僵着笑意，显然不愿意松口：“既然如此，何必劳烦程大人多跑一趟，还是叫小余子去将小姐请来吧。”
程修贤默了一会儿，竟出乎意料的点点头。
“也好。”
太后心中一喜，紧接着又见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程冉。
“阿冉，你同公公一道去吧，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好些年没见到妹妹了。”
程冉点头应下，眸光一转，划过太后强撑着的脸色，收回视线对着小余子勾唇一笑。
笑的小余子后脑勺阵阵发寒。
他道：“请吧，余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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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同妙尘摊牌，李成欢想出一条路可走。
她让姨母如实禀告程家，她被公良怡救出来的事实。
且太后如今已经到了大业寺，今日修整，明日必然会大张旗鼓的搜人，若不想被太后带走，只能由程家人出面将她带走。
妙尘觉得此举不妥：“那不过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皇宫不一定要你命，可进了程家，就真的是生死难料了。”
李成欢摇摇头：“姨母，进了程家我还有的选，可入了皇宫，我就只能走那一条路。”
“即便是死，也是我自己选的，阿欢无悔。”
她自小熟读佛经，在一片隔绝红尘的环境里成长，生与死之间，也不过就是一条边界线。
如今她死过一次，心境也变得淡透了，可以坦然接受一切结果。
唯独不能接受重蹈覆辙。
妙尘见她眼中平静，没有半分动摇，终是叹息的离开了。
午夜时分，妙尘屋里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出院子。
李成欢一夜未眠，睁着眼睛看天幕染上薄红，旭日东升。
天光乍破时，她收拾好行囊，神色复杂的打量屋子。
前世她听说要进宫，过上好日子，这屋子里的东西许多她都不要了。
可这儿却有她生活过的痕迹，是唯一证明她存在过的地方。
今日一过，就算程家人不来，她也要走。
下定决心，刚准备离开，却听外面一阵嘈杂。
李成欢不明所以，想开窗一探究竟，刚开了个缝隙，就被外面拍了回去。
妙尘低声在窗边提醒：“太后身边的女官来了，要搜院，所有年轻的姑子全被带走了。”
李成欢一听，便知这遭躲不过，程家来不来还不一定，若要继续等，定会被抓走。
“你先别急。”妙尘在窗边轻声安慰：“现在马上收拾好东西，从后窗出去，昨日我拆掉了后墙几块砖，正好够翻出去，你顺着北跑，一路都别回头。”
李成欢蹙眉：“那姨母呢？”
“我在此地等着程家来人，你只需躲到后山住持的禅房，那处偏僻，无人知道，安心等着便可。”
姨母声音越来越急，应当是女官快来了，李成欢不多废话，答了句：“姨母等我，我会救你。”
话音刚落便顺着后窗翻了出去。
妙尘在廊檐下摇摇头，很是无奈。
傻孩子，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
她拨着佛珠，走回屋子里继续念保佑平安的颂文。
这头李成欢顺着后山的小路不要命的跑，半路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她扯下两块灰青布衣，一块包住脸，一块包住头发，只漏出一双眼睛。
刚要继续前进，又看到丛树中一根木头棍子，她捡起来掂量掂量，觉得趁手，索性提着棍子狂奔。
大业寺占的山头很小，这禅房已经是院中最偏僻的角落，可李成欢还是觉得路程有点近了。
但没得办法，只能进去寻个地方藏起来，一切听天由命了。
若是真的等不到程家的人……
她眸光定了定，攥紧了手中的棍子，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只能跟他们一搏了。
李成欢跑进这处禅房，见四面门窗紧闭，也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房门。
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正好与屋内的人大眼对小眼。
她倒是没有料到会有人，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立刻戒备的拿起棍子对着他。
屋中坐着一少年，淡紫色长袍，如烟如雾，手持一卷经书低头研读，虽说惊诧一瞬，但比起李成欢这一身土匪做派倒显得正常多了。
她最先瞧见那一双琥珀一样的眼睛。
不见任何惺忪，清澈见底，像是山上的小泉，平静如水，多一分则显得木讷。
少年面色苍白却不憔悴，远山长眉，五官清雅端正，最好看的是唇，透着一丝浅淡绯色，活脱脱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画中人眼尾轻挑，垂下眼睑看看指着自己的木棍，波澜不惊的开口道:
“劫财还是劫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