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欢从未见过土匪长什么模样,只在话本子里了解过一二。
左右不过是些凶神恶煞,横眉怒目的蒙面人,她一届弱女子如何都和这些词汇沾不上边。
可如今的状况是,她确确实实的打劫了。
“不想死就把嘴闭上!”
李成欢柳眉倒竖,气势十足的喊出了话本里经典台词,她不知哪来的天赋,但配上这副行头,到还真像那么回事。
少年瞧着弱不禁风的,看起来也挨不过一闷棍,他自己也很识时务,放下经文。
“阁下可是需要什么?”
见他这么好说话,李成欢语气也收敛了几分。
“我藏在此处,一会儿若是有人来问你,只当没见过我。”
少年并未答话,李成欢当他默许,她环顾四周,发现没什么可以藏的地方,直接爬上床,放下床帐,最后拨开缝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不知自己长得妖媚,这般示威,反倒像是娇嗔。
那少年垂下眼,拿起经文又开始研读起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只有翻页的声音,李成欢提心吊胆的观察屋外动静。
果真如她所料,不过半个时辰,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余子和程冉一前一后踏进禅房外门,他有些怵这煞神,一路也没敢搭话。
程冉却在他身后,那目光有意无意的刮在他后颈,仿佛两只锐利的刀子。
小余子实在是受不住了,悻悻地回过头,躬身示意他先走:“要不,公子您先进?”
程冉轻睨了他一眼,而后径直走向禅房。
推开门,只见一少年端坐在案前。
似乎不喜旁人打扰,头也没抬:“何人?”
小余子在程冉身后,看见是谁倒吸一口气,忙钻出来行了一礼。
“奴才是太后宫中的小余子,特地陪同程家少爷寻他妹妹。”
程冉皱起眉,尚不了解情况:“他是谁?”
小余子压低了声音,告知于他:“八极楼小国师,柳倾月。”
谁知听到名号,程冉反倒一嗤。
“道士也信佛?”
他性情羁傲,极少服谁,平常也算守礼,但不知为何,偏偏对着柳倾月出言不逊。
小余子急的想捂他的嘴,但又不敢,两方都得罪不起,他心中欲哭无泪。
好在柳倾月并未搭理程冉的挑衅,只是问道:“何事?”
小余子忙抢过话茬回答:“程家小姐到处寻不见,不知跑去了哪里,国师可曾见过一长发女子?”
柳倾月很干脆的答了:“见过。”
程冉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扫视周遭,冷声道:“在哪?”
空气中静默瞬息,几人无言,皆屏息等待他回答。
柳倾月却是依旧垂着眼,甚至又翻了一页书,晾了他们好一会儿。
等了许久,才答道:“在我床上。”
他神色平常,像是阐述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话一出口,不得不想歪。
小余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如今他额上冷汗直流,听到了一个重磅八卦。
怪只怪他这话说的太过含糊,女子自然都是长发,他有意区分开寺里的姑子,却忘了外头也是有女子进来上香的。
他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眼睛艰难的瞄向青幔床帐,里头一丝黝黑的缝隙,也不知是何光景。
小余子还在纠结,有人却等不得,也不打个招呼,直接就上前欲掀床帐,这可吓坏了小余子,他忙阻止道:“等等!”
程冉不耐的转过头,黑衣衬得他端肃古板,这般神情当真有些威严。
小余子被吓得磕磕巴巴:“公,公子,稍安勿躁,小国师尚未应允,我等直接查探,怕是不,不,不……”
“不什么?”
“不,不合礼数。”
他以为暗示的足够露骨了,可程冉还是长眉一拧,不解其意:“哪里不合礼数?”
李成欢在帐内,胸口如同擂鼓,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似要跃出胸腔。
方才听见柳倾月答见过她,还以为他很是会变通,要将他们引到别处。
没想到下一句话将她气的咬碎了后槽牙。
如今有机会混淆视听,程冉听不懂,她可听懂了。
索性印证了他的猜想,夹紧被子,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向外喊。
“国师大人,奴家好冷~”
外头程冉和小余子具是一僵,只有柳倾月,像座入定的玉佛,心无旁骛的翻着书。
李成欢见起了点作用,又变本加厉的填把火:“国师大人,怎么把奴家的衣服都给撕坏了,外头是不是有客人?”
程冉面色有些崩塌,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
李成欢心中窃笑,夹着一副好嗓子娇嗔了一句。
“国师大人好坏~”
“羞死了~”
“真的好冷,快来暖暖奴家吧~”
李成欢用尽浑身解数,一刀比一刀狠。
小余子脸上已经臊的不行,回见程冉,冰山外壳也开始出现裂痕,那神情仿佛刚经历了阿鼻地狱。
“小的抱歉,打扰大人雅兴,这就告退!”
小余子行了一礼,忙拽着程冉走了。
柳倾月一手支着头,青丝滑落臂弯,淡紫色长袍色泽并不明亮,乍一看,有些像银色。
他眉目并不浓烈,是很柔和的长相,偏偏眼中多了几分漠然,给人以距离感,像是只可远观的画中仙人。
李成欢听见外头没有脚步声了,才从床帐中探出头张望。
“都走了?”
他答道:“应该是。”
她掀开被子下床,理理衣裳,稍一动弹,方才在床上被蹭歪的灰布便滑落下来。
“为何要帮我?”
即是身份显赫的国师,又怎会惧怕她一届女流。
“不过是有些好奇。”柳倾月终于从经文中抬起眼,看向披散着发的女子。
视线落在她腰间,挂着的黑玉。
“此物从何而来?”
李成欢扯下黑玉,也十分疑惑:“你说这个?”
“我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这东西是你的吗?”
他并未做声,伸出手示意她拿到近前来。
黑玉质地通透,色泽温润,入手还带着微微凉意,他手指轻轻拂过上头的刻字,脸上浮现一抹怪异的神色。
此物,是八极楼阴阳玉台中,阳鱼的阴目。
为何会多出来一块,还在这女子手中,且这刻的字,竟跟他的笔锋一模一样。
端详半晌,他还是递还给她,物归原主。
“即是小姐捡到的,应当另有机缘。”
李成欢纳闷,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而且她若是没记错,国师不应当是道士吗,为何会出现在大业寺。
听说国师乃是皇帝**,难道也是因为她的身世来的?
她顿时警觉:“你一个道士为何来佛门?”
柳倾月目光淡然,也很老实的解答。
“一国之师,兴教化民众之责,法、道、佛、儒皆是我所修。”
“文罗住持与我旧识,我不喜香火太重的地方,她便让出了这间禅房。”
原来是她想多了,李成欢摸摸鼻子,尴尬的摆手:“多谢今日相救,来日必当报答。”
说罢转身欲走,他却叫住了她:“等等。”
李成欢回过头:“嗯?”
少年左手指尖搭在指节,来回推演三次,是个标准的神棍手势。
须臾,神棍开口了,说的却不是吉祥话。
“小姐今日恐有血光之灾。”
李成欢心中一紧,面上却浑不在意的掩饰:“我从不信这些。”
紧接着少年又推演一番。
“不过三日后则会否极泰来,顺风顺水。”
李成欢转瞬喜笑颜开:“偶尔信一信也无妨,呈您吉言,国师大人。”
她行了个喜庆的抱拳礼,一笑时露出两颗尖牙,很是娇俏。
柳倾月愣了愣,下一刻那人已经推门出去了。
木门开合,屋内再度剩他一人。
他低下头,两指轻捻,指腹还残留着黑玉的凉意,眸中闪过探寻之色。
黑玉上头一刀一笔,一气呵成,他最是明白自己在什么心境下,笔锋会有什么力度。
那“欢”字,该是刻入了骨血,才会有如此深壑的痕迹。
这厢李成欢刚出了禅房,便拨开后院的灌木丛,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禅房建在后山山腰,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就能抵达山下镇子。
她想,如今遍山都是太后眼线,程家人身边也有那太监跟着,不若在山脚下藏匿一阵,待到太后寻不着打道回府,她在找个机会摸上程家的马车。
打定了主意继续走,她步伐又急了些,几乎是半走半滑的下山。
冷不防树后冒出来一人,拦臂一挡便将她掼在地上,李成欢痛呼一声,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
黑衣青年面色不善,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拍了拍接触到她的那只胳膊。
李成欢捂着屁股站起来,一家莫名其妙:“你谁啊?”
程冉抱着手臂,面露讽色:“我就料到柳倾月藏的是你,特地在此等候,果然会从此路下山。”
这声音甚是耳熟,不久前刚听到,李成欢立刻反应过来:“你是程家人!”
猜到了又如何,程冉在此地,可不是为了跟她叙旧的。
他眉眼低垂,不屑之意明显,递给她一把匕首,淡声道:“给你个自裁的机会,我不跟女人动手。”
李成欢盯着匕首,周身凉意泛滥,如坠冰窟。
她紧咬着牙:“为什么我必须要死。”
程冉面无表情:“没有为什么,你没得选择。”
李成欢也想到了程家会对她做什么,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好一句没得选择,原来她生下来就是活该受苦受难的吗?
她笑的格外突兀,面对威胁,反倒从容不迫。
“我不选。”
“你说什么?”程冉挑着眉,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胆子拒绝。
“我说,我不选。”她扯着嘲讽的笑:“你敢杀我吗?”
“你敢杀,天潢贵胄吗?”
二人之间无声暗涌,她也不服输的回望过去。
程冉眼神冰冷,那层讥诮化作浓郁的厌恶,突的伸手扼住她的咽喉,五指渐拢,女子细弱的命门不堪一折,仿佛下一瞬就要断在他手上。
李成欢青紫着脸挠他手,旧伤未愈,心肺本就不大好,这下被扼住喉咙,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原来她也并没有看得开,到这种时候了,她想的还是不甘心。
女子指甲锋利,顷刻在他手上挠出几道血痕。
程冉看着她因窒息而不自觉泪流的面庞,依旧毫不留情的开口:“你算什么天潢贵胄,也敢威胁我。”
感觉到手下挣扎的力气弱了,他才松开手,对着跌坐在地上的李成欢,冷冷道:“不自量力。”
李成欢捂着闷痛的脖颈,大口呼吸,急促的脸通红,泪眼朦胧的抬眸看向他。
“我并非威胁,只不过想提醒你。”
“太后虽说寻不到人,但她不久后定会想尽办法在程家查探我的行踪,届时你们将我杀了,又如何同她交代?”
程冉并不受她影响:“这不是你一个死人该操心的事情。”
李成欢眉眼弯弯,挑衅的笑了。
“是想随便拉个假的程欢来应付?”
被说中了,程冉不再回答,索性拔出匕首,上前欲解决了她。
李成欢拼命的向后退,腿不住的踢开他,高声道:“你怕是忘了,见过我的人可多着呢!”
“大业寺不会有人开口,妙尘也不会。”程冉拽住她胡乱挣动的腿。
“我说的可不是她们!”
程冉是个练家子,讲究快准狠。
寻到空门,下一刻刀刃对准她胸膛,李成欢忙以手臂格挡,瞬间玉臂血流如注,染红了灰青色布衣。
她痛的直抽气,艰难开口。
“救我的…可是太后的侄女。”
“…公良怡,你杀的了吗。”
程冉身子一顿,似乎怔住,不再向前攻击。
他面色几经变换,斟酌一番,最后放下了手。
反倒是面前的人,窒息又失血,此时察觉到松懈,便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向前倒去。
跌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