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他回答的很快,也很坦然,“报仇的本意,是让施害者得到报应,我觉得,当上皇帝,已经是他最大的报应。”
“因为那位置,太高太凉,无论谁坐上去,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这比杀他还难受。”
纪宴婉转道:“这可能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君奕笑着反问,“报仇不就是自己的事吗?”
纪宴:“……”
竟一时无法反驳。
“而且,越是身居高位,越应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的不止自己,还有下面的百姓。”
君奕缓缓道:“我可以图畅快,杀掉君撷,那因为我们二人牺牲的将领,和无辜遭殃的百姓,该如何?”
“这与我的夙愿背道而驰,我做不来。”
纪宴一直觉得将军,应该有高于常人的血性,但她却在君奕身上看到高于血性之外的东西。
信仰。
他把百姓当家人,所以尽力守护。
无论在外遭遇何等创伤,无论朝堂给予他多重的负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家人。
甚至为此,压抑住人性本能的欲念。
到达前线的第一天,纪宴就将具体地图绘制出来。
当然,她肯定不记得,是温尔开的金手指,所以她能看着敌方地形,一笔笔勾勒。
“太好了,有你们二位在,还有地图,肯定大获全胜!”
曾经看纪宴不爽的将军,现在早已褪去鲁莽,变得沉稳。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制定计划?”南战提议。
将军激动道:“当然,就等着你们过来,那……”
他看着纪宴,有些欲言又止。
纪宴主动离开道:“我去外面看看训练。”
将军立刻让人给她带路。
说来也怪,这时代看着先进,居然还是冷兵器时代,连炮火都没用上。
纪宴参观一圈,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帐休息。
次日,夜里。
将军摆酒设宴,为南战和君奕壮行。
纪宴不知具体计划,但她从温尔那得到情报,大概就是,他们两个今天要去夜袭敌营。
“阿宴。”
南战端着两碗酒来纪宴面前,递一碗道:“大战在即,不祝我凯旋而归吗?”
纪宴接过,转头对着君奕道:“王爷定要平安归来。”
说着,一饮而尽,喝酒方式,深得将士喜欢。
君奕抱歉道:“行军前我不饮酒,等回来,本王和你痛饮三杯。”
南战不冷不热道:“奕王爷之前也没这规矩,怎么?现在临时加一规矩?”
君奕淡笑不语。
纪宴想起他毒还未清尽,瞪南战一眼道:“战王爷酒不够喝的话,我再去搬几坛过来。”
南战:“……”
子夜将尽,君奕和南战各带一队人马,轻装潜入敌营。
纪宴和将军在主帐内研究地形,以便随时随地快速应对突发状况。
“这儿,再派十个精兵过去。”
纪宴点点山坳处,“对方有可能会在这儿布陷阱。”
将军觉得有理,立刻吩咐一小队过去。
但是直到寅时三刻,都没听见南战和君奕回来的消息。
纪宴觉得不对,转身就去找马。
正在这时,一浑身是血的伤兵拖着最后一口气被马带回来。
将军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急声问:“两位王爷呢?!”
“战王不知所踪,奕王……”
将士咳出一口血,言语不清道:“被,战,死……”
“什么?”
将军听到‘死‘字,瞬间浑身紧绷,抖声道:“你说慢点,我没听清。”
“口……”
将士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指什么,但气息已尽,脑袋一沉,在将军怀里,永远睡过去。
“你……唉。”
将军来不及伤心,喊人将他抬走,同时吩咐备马。
“等等!”
纪宴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跑过去,搜刮他胸前,果然发现一染血布条。
是君奕惯用的布料。
将军认出,疾步跑来,“上面写着什么?我去哪救人?”
纪宴眼眶瞬间模糊,闭眼,两行清泪随之滑落。
“你自己看。”
将军心里不安越发强烈,接过,展开。
上面就一句话:南战是北辰七殿下。
“驾!”
纪宴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相信君奕那么好的人,会死这么窝囊!
他明知道南战身份的,怎可能会中他的诡计?!!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
“你冷静点。”
温尔尽可能不刺·激她,“你这样骑马会出事的,纪宴,你有点理智行不行?”
纪宴速度不减反增,厉声喊道:“除非你告诉我,他没死!”
“我……”
温尔刚出一个字,纪宴突然勒住缰绳。
马不受控制地扬起前蹄,嘶吼声震天。
浑身染血的南战,一手捏缰绳,一手握银枪,目光冷漠道:“我带你回北辰。”
“不好意思,我生是南凤人,死也是南凤魂,与北辰毫不相关。”
纪宴赤着眼睛看他身后的北辰士兵,戾声道:“让你的走狗滚开,别挡道!”
“君奕他已经死了,你去他也活不过来。”
南战撕下所有伪装,面无表情地威胁道:“纪宴,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到北辰,但那时候,你就失去与本王,平起平坐的机会。”
纪宴心里只想着他前一句话,根本不在乎他后面说的是什么。
“滚开!别逼我动手!”
南战眸光霎地一沉,身上煞气愈发浓烈。
就在纪宴准备鱼死网破时,他突然调转马头,飞速离开。
纪宴是在她指的小山坳里找到君奕的。
那一片地,几乎都是血色。
百位北辰士兵,和二三十个南凤士兵,无一存活。
君奕更是身中数刀,皆是从前胸贯到后背。
一身白衣,早已不见原本模样。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站的笔直,好像只是打累了,站着歇歇脚。
纪宴强忍眼眶打转的泪,上前准备把他架回去。
但她刚碰到他左臂,就被整条掉落的手臂给吓到。
他……居然重伤到这种程度?!
纪宴再也憋不住,边哭边架着他另一个胳膊往马匹走。
等回到军营,血已染透她大半身子。
将军泣不成声地守着一脸安详离去的君奕。
整个军营哭声成片。
晚上,纪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到君奕坐在琼花树杈上看欢歌耍子午鸳鸯钺,那双眼里带着浅浅笑意,温柔醉人。
她梦到君奕和别人说话,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正经的话,贫嘴得很。
她梦到君奕看别人谈古筝,感叹自己不会弹,逼着欢歌去学。
她梦到君奕在战场上用兵如神,严肃中透着游戏人间的姿态。
她梦到君奕在大胜而归的路上举刀自尽……
“!”
纪宴蓦然惊醒,身上已经湿透。
重重出口气,她抚着胸口坐床上发呆。
“纪小姐,有人找你。”
双眼红肿,声音沙哑的士兵带着浓浓鼻音说。
纪宴点头道:“让他等会。”
换件衣服,洗把脸出去,发现来人竟然是纪衍。
“姐,我师父没有死对不对?”他一把抱住纪宴,哭着问,“没有,是不是?”
纪宴鼻尖一酸道:“阿衍,人生就是一场别离,我们要接受每个人的离去,懂吗?”
“我不懂,我不要懂,我就要师父!”
纪衍开始哭闹,“他说的,他会教我兵法,他还说要教我剑法,他怎么能言而无信?!”
“阿衍。”
纪宴抱着他,安抚道:“他不是故意爽约的。”
“他就是,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才让我过来给你送信的!”
纪衍哭着把一沓信塞纪宴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出去,随手抓过一士兵,“快带我去找奕王!”
纪宴捧着信,半晌才回神。
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啊。
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