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资料扔在桌上，卓然对安德丽摆了摆手，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帮我订一张回国的机票。”
“哦，Lucas，我不得不再给您一个建议，您现在的课题正在接受学院的评估，这个时候回国，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卓然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今天下午出发，云江机场，谢谢。”
当天中午，安德丽按照卓然的吩咐，把通过特殊渠道搜集到的刘冰艳案件的所有资料发到了他的邮箱。
卓然望着电脑显示器上的案件资料，喃喃自语：
“社会地位显赫，事业有成，符合前额叶功能高度激活的特征，不在场证明……MAOA攻击行为……实施者……至少三人。”
接着往下看，卓然被尸检报告里的一行字吸引了——“小拇指远端第一关节外部分缺失。”
杀了人，又砍掉她的半截小拇指拿走，这个凶手有点意思。
卓然笑了。
上飞机之前，他给赵臣风发了一条短讯，委托他调查关于刘冰艳个人的所有信息。
天边又划过几道紫色闪电，暴雨依旧。
这条街上的店铺基本上都已经关门，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依旧灯火通明。
“你好，有水笔吗？”一个身影闯进来问。
听到声音，便利店店员抬头看了看，来人全身已经湿透，用一件不知什么材质的布料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双手被一件旧衣服搭在上面，甚是狼狈。
“啊，有的。”店员指了指左侧的货架。
程思瑶一边往里走，一边用余光注视着便利店里摄像头的位置。站定之后，用身体挡住拍摄角度，快速拿起一支水笔塞在手里。
“不好意思，没有我要的型号。”程思瑶扔下一句话，离开了便利店。
“真是个怪人。”店员咕哝一句，又开始低头刷视频。
狂风裹着骤雨，泼向深夜的街道，罕有行人经过，偶尔有出租车飞驰而过溅起水花。街边的路灯也不似往常那般明亮，渐渐晦暗起来。
程思瑶低头疾行，又走了一段，突然转身进了一个黑暗的巷子，找到一处可以暂时避雨的简易雨搭，坐了下来，拧开水笔，抽出笔芯把写字的一头咬在嘴里，低头捣鼓半天。
再走出巷子时，手铐已经不见了。
她沿着街道又走了一段，左右环顾之后，停了下来，又退后几步，突然攥紧拳头，砸响身边的一个卷闸门，发出巨大的响声。
“敲你妹啊！谁？”店里传来一个粗鲁的男声。
“我，老程。”
卷闸门被猛的拉开，程思瑶像只兔子一样钻了进去，门被再次拉了下来。
屋里有四个工位，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东元手机维修”。
半年前，江北刑警队侦破了一起特大盗窃手机案，最后查到犯罪分子盗窃的上千部手机都卖到了同一个地方——东元手机维修店。
后来，老板梁东元就成了刑警队的线人，由程思瑶单线联系，梁老板还帮着刑警队顺藤摸瓜，破获了几个公交扒窃团伙。
“老程，你怎么现在来了？我看电视里说……”
“少废话，给我找几件干净衣服，一把雨伞，一台安全的手机和手机卡，再拿两千块钱现金。”
梁东元走向里屋，拿了一个盒子出来：“都在里面了。”
程思瑶有些惊讶，梁东元看出来她的疑惑，耸了耸肩：
“我们这一行里，你还有其他朋友吗？”
“行，有心了。”程思瑶笑了笑，“再给我准备一部便携式移动电台，帮我调好频率。”
说完，程思瑶麻利地从桌上抄起纸笔，写下一串数字，交给梁东元。
早在审讯室签字的时候，程思瑶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此刻她出了手机店，左手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右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最后一个步骤。
骤雨夜行。
程思瑶一路低头往前走了三四百米，又折返回来，停顿几秒，迅速拐进一片居民区，黑暗中有尚未休息的居民窗户上透出来的点点灯光。
手心翻出一段铁丝，插进锁孔，十几秒后门锁被打开，程思瑶进了院子，旋即把门反锁。
这是她高中闺蜜赵晴的家。
三年前，赵晴举家迁往澳洲布里斯班，把钥匙留给程思瑶，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老房子。
虽然钥匙不在身边，但对于程思瑶来说，开一把锁并不是什么难事。
程思瑶把雨伞扔在门口，走进客厅，并没有立刻开灯，而是把手里的袋子轻轻放下，摸黑上了二楼平台，注视着院外的情况。
巷道里漆黑一片，不远处的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灯光偶尔散射在院墙外，出现若即若离的光影。
雨小了些，淅淅沥沥地落入黑暗。
五分钟后，程思瑶的身体瘫软下来，顺着墙壁滑落在地板上，她倚着冰冷的墙壁，把头深深的埋进双腿中间，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无助，绝望，委屈，都化作眼泪滴落在漆黑的地板上……
雨后清晨。
江北刑警队最近士气很低沉，朝夕相处的同事一夜之间成了逃犯，大家都显得没精打采的。
技术警李小布和往常一样，拎着一袋肉包子，一瓶冰可乐走进了办公室。
放下早餐，李小布看着程思瑶空空如也的工位，心里很不是滋味。
两人是大学同学，私下里他和程思瑶关系最好，只是分工不同。程思瑶的专业是法医，也是办案的刑警；而李小布的专业是计算机，精于电子技术和网络攻防，属于侦查战线上的幕后英雄。
但是要说程思瑶杀了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高勇走进来，瞥了一眼程思瑶的工位，把目光投向李小布：
“有程思瑶的消息吗？”
“没有。”李小布嚼着肉包子，扶了扶鼻梁上的高度近视镜说。
“继续查，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高勇在屋里踱着步子，“哎对了，咱们队里的那个警用电台还能用吗？”
“一直没坏。”李小布喝了一口冰可乐，“不过现在基本不用了，上面下达命令不都是靠手机么？”
高勇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背对着李小布说：
“调试一下，万一局里有什么紧急拉练呢。”
说完，高勇就走出了办公室。
李小布暗暗纳闷：局里几年都没搞过紧急拉练了，高勇今天的状态真是莫名其妙。
李小布吃完包子，又灌了几口冰可乐，打开电脑，开始用技术手段过滤程思瑶的社交平台，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帮她洗清嫌疑。
熬夜是理工科宅男的习惯，还没到中午，李小布就昏昏欲睡。
房间里响起沙沙的声音。
像老鼠。
又不像。
李小布皱眉望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另外一个技术员小王在忙忙碌碌，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发出的声音。
刚来刑警队报到那天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天，程思瑶和李小布被带到江北刑警队，和大家一一认识之后，李小布发现角落桌台上的警用电台，还有几个正在充电的对讲机。
下班之后，李小布给程思瑶讲了电台的基本工作原理，然后程思瑶拿起一只对讲机，缠着李小布要跟他对话。
为了不被领导听到，李小布调试了一个频率，教会程思瑶之后，让她拿着对讲机去楼下的食堂跟自己对话。
“哈！以后我找你，岂不是连电话费都省了！”李小布依然记得对讲机里程思瑶的声音。
“小王，这是高队要的资料，很急，麻烦你给他送一下。”
打发走小王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李小布一个人。
他走到电台前，敲了几下话筒，按下送话按钮，把嘴巴凑了过去：
“天上一切天神都要听俺调遣。”
这是对讲系统调试好以后，他对程思瑶说的第一句话。
“如若不然，俺就要打上凌霄宝殿，让你们永世不得安生。”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带着杂音。只是时过境迁，带着深深的无助感。
“瑶瑶，你去哪了？”李小布惊道。
“我……暂时很安全。”一个颤抖的声音。
李小布放下送话器，跑到窗户边看了看，小王还没上楼，于是又赶紧回到电台旁，拿起送话器：
“你知不知道你出事了，出大事了！”
“我知道。”程思瑶冷静道。
李小布想了想，问：
“人是你杀的吗？”
“连你都不相信我？”
“不是，我今天扫了你的QQ，那你为什么在6月15号那天发了一条私密动态？”
“什么私密动态？”
“你写的是：对不起冰艳姐，我真的爱他，对不起了……”
程思瑶双肘抵在桌上，握着送话器放在额头上，低头沉默了。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把她卷了进去，而她似乎连抗争的资格都没有，从半个月前，就一直在任人摆布。
程思瑶自诩是个乐天派，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平时工作敬业，也不招惹是非，不知道会得罪什么人。
而且是一个很恐怖的人，精于心计的人。
到底是谁？
关掉电台，程思瑶感到浑身无力，从椅子上起身，坐在床边，又挪了挪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一下歪倒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扯过单薄的被子把自己全身裹起来，享受着片刻的安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