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见我要走,立刻将我叫住。
“红梅,你留下!”徐嬷嬷命令道。
我张口,本还想找个借口离开。
结果,徐嬷嬷却是已经示意身侧的两个小宫女回去。
“这些宫女年纪轻,叽叽喳喳不知轻重,留在此处,不稳妥。”徐嬷嬷说罢,又盯着我:“秋夕近日都在做什么?白日里常常见不到她,苏副使的人,都与她联络不上?”
“前几日,我染了病,她一直照顾我,今日,已经当值了。”我忙为任无常解释。
徐嬷嬷听了,却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们就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徐嬷嬷说着,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她年岁大了,衣裳虽厚,可是,这般大的风雪,也是忍不住要发抖。
我脱下身上的披风,替徐嬷嬷披上。
徐嬷嬷一愣,有些意外的看着我。
“您披着吧,这样大的风雪,若是受了寒,那泉月宫就无人主事了。”我替她将披风系好。
她脸上的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目光也不似方才那般阴冷。
“吱嘎,吱嘎。”
踩雪声,遥遥传来。
我抬起眼眸,就见一个着黑色裙衫的女子,从远处朝着此处行来。
她的肩上,发丝上,都落了不少雪。
而我,看着她,却紧紧咬起了牙,双手亦是握起了拳。
“是圣女?”徐嬷嬷瞧见那黑色的身影,立刻嘀咕了一句。
“圣女?”我听了却是轻哼一声,就她那般德行,着实配不上这称呼。
沈流觞走到长安殿前,一众人立刻俯身向她行礼。
她眼高于顶,根本就不搭理这些人,抬起手就要推开殿门。
“圣女,皇上他?”守着殿门的太监连忙上前阻止。
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沈流觞便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怕被对方触碰到。
“陛下。”
不等那太监再言语,长安殿中再度传来了泉妃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发虚,似在忍耐着什么。
沈流觞一听,那露在轻纱外的眸中当即闪过了一抹凌厉的杀气。
“谁在里面!”沈流觞冷声质问。
“回圣女,是泉妃娘娘!”那太监如实回答着。
沈流觞闻言,眼神变得愈发锐利,她立在这殿门外良久,原本黑白分明的眸里生出了道道血丝。
“进的了宫,未必上的了位!”她冷冷丢下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
我盯着沈流觞,她的身影在这黑夜之中显得那般柔弱孤寂,然而就是这“柔弱孤寂”的女子,以那般恶毒的法子,折磨凌辱我的阿奶。
“这圣女身份金贵,你以后遇到她,也需同遇到主子一般,俯身垂眼。”徐嬷嬷见我这般看着沈流觞,开口提点我。
“身份金贵?”我则是依旧没有将目光收回。
“她的亲娘,原是先皇一母同胞的亲阿姐,封号,永兰,原本公主就已是十分金贵,更何况她是嫡出,又有一个承袭了帝位的亲弟弟。”徐嬷嬷看着沈流觞离去的方向说道。
我听了却是疑惑,沈流觞的娘亲是公主之尊,那为何沈流觞入了巫国院做术士?莫不是,她喜欢研习术法。
“可人生,却往往并非那般简单,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更是没有几个。”徐嬷嬷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虑又说道:“先皇为了稳定疆北,送了永兰公主去和亲,那时她才十六,正是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时候,疆北被称为蛮夷之地,但那时先皇年少,以武力平疆北,自是没有那般气魄。”
“错了,只是,能用一个女人,就能解决问题,又何必,耗费国库调动军队?”任无常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抱着个汤壶,从远处走来。
到了我们面前,直接将那汤壶塞到了我的手中。
徐嬷嬷看向任无常,神态却是不置可否。
女子,大都信情谊,徐嬷嬷应是觉得,毕竟都是同一个娘肚中爬出来的,情谊自比旁的那些兄弟姊妹亲些。
但我觉得,任无常说的,没准是对的,帝王的杀伐决断,绝不可能拘泥于什么情谊:“既然嫁了疆北,这沈流觞又为何?”
“永兰公主,在疆北二十年,改嫁了十六次,疆北暴乱,每一任疆北王被杀后,永兰公主,就需要改嫁下一任疆北王,期间她多次寄出书信,要求先皇去接她,可那些信件都石沉大海了一般毫无回应。”徐嬷嬷说着,叹息道:“大抵是驿站疏于管理,弄丢了信件也未可知。”
任无常听罢,却是冷冷一笑,但并未辩驳。
“直到永兰公主彻底疯癫,疆北王不想公主死在疆北,落一个照顾不周的名头,这才派了车队,将三十六岁的永兰公主送回了盛京。”徐嬷嬷道:“她回来时,就怀有身孕,生下的孩子,便是沈流觞,可孩子一出世,永兰公主便气血亏虚而死,故而沈流觞被视为不祥。”
徐嬷嬷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见我对此有兴趣,就将这沈流觞的身世,娓娓道来。
先皇虽不喜沈流觞,但其毕竟是皇家骨血,不能随意丢弃,于是,赐名沈流觞,沈是仅次于萧的大姓,但流觞二字,更有任其逐流之意。
她被养在冷宫旁的院子里,身旁就只有一个老嬷伺候,后来,沈流觞及笄,出落的同她娘亲一般美丽动人。
而这个本该被整个皇宫都遗忘的女子,却被先皇召见,封为和安郡主。
封了郡主的次日,沈流觞就被送出了宫去,跟随马车颠簸了足足三个月,送到了北莽之地。
她这才知晓,自己同娘亲的命运一样,平乱和亲。
只是,北莽比疆北还要荒芜。
沈流觞被送往北莽,本是要嫁给那里的莽王,但是,万万没想到,因为北莽闹了数月的旱灾,莽王便决定,将沈流觞献给他们所敬仰的哈蛮神。
这哈蛮神就是一尊红土所塑的神像,与其说是神像,其实青面獠牙,更像是恶鬼。
并且,献出的方式极为恶毒,是以焚化肉身的方式献出“供品”,简而言之就是将其烧死。
“烧死?”听到此处,我想到了沈流觞总是一袭黑袍,又黑纱遮面。
莫不是,她?
徐嬷嬷点了点头,继续说着。
当时,恰逢酷暑,莽王在那神殿外架起了高高的木架,木架下堆满了柴火。
据当时送嫁的大臣回来描述的,那便是直接将人用铁链子绑在了木架上,通体淋上了黑油,点上火后,整个木架瞬间燃起。
沈流觞被火焰包裹,尖叫着,拼命呼救。
但是,北莽是出了名的野蛮,他们的莽王吃生肉,吞活物。
那些大臣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营救。
不过,大抵是天可怜见,突然,雷电轰鸣,天降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