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夜丹臣处理政务的情绪越发高涨。
颇有些要成为一代明君般破釜沉舟的气势。
夜丹臣的身体一直都是清漓在照看,所以他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按照徐太医的诊断,他本来是不可以劳累的。
跟着徐太医来例行为夜丹臣诊脉的小药童看到他如此劳累。
走出圣宸宫时忍不住抬头问道,“师父,您不是说陛下不宜劳累吗?怎么皇后娘娘还让陛下如此操劳?”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宽厚的徐太医突然重重一掌打在他的嘴上。
“这样的话以后绝不能再说,明白吗?”
那小药童看着如此陌生的师父,眼里滚下泪来,捂着嘴巴止不住点头。
见他没有再继续说话,徐太医才带着他继续朝太医署走。
他在太医署当差七十余年,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药童到掌管整个太医署的耄耋老人。
见过逼宫,见过妃子相残。
腥风血雨走过来,他除了耳朵越来越聋,也越发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的道理。
从皇后那天听了安神香里有辰砂还让她多放之后,他就知道,大昼王朝的这对帝后,远不如表面上的这般和睦。
而如今,皇帝势微。
把持朝政的洛相是皇后的父亲……
他知道装聋作哑才是在这个吃人的宫廷里活下来的宗旨。
一个月后。
夜丹臣那张和大月氏秘密签订的盟约书突然泄露。
而且泄露的方式极为彻底,有心之人把那盟约书誊抄
了不知有多少份,洒纸钱一样洒在兖州各大城池的闹市中。
那誊抄的人连两国印章的形状都画了出来。
虽然不知为何昼朝的印玺图案残缺不全,但也没让人怀疑。
兖州靠近大月氏这种游牧民族的领地,气候苦寒。
很多城池都是由聚居在此的边防士兵家属发展而来。
而在此的兖州军自古以来作战的对象都是大月氏族,可以说这些城民,每一个都和大月氏人有着血海深仇。
而如今,他们所苦苦保护的皇帝却为了夺权不惜与他们的宿敌勾结……
兖州人的怒火可想而知。
事情传到上京,本就没有实权的夜丹臣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朝堂之上,夜丹臣如同一只困兽一般被十几个老臣指着鼻子骂。
在这些朝臣眼中,昼朝为礼仪周全之邦,周围小国都是茹毛饮血的边夷贱类。
而堂堂一个上国之君却要和这种蛮夷勾结。
签订的盟约还如此屈辱。
简直是丢人!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折辱了天地祖宗”。
而面对这些无法辩驳的事实,夜丹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嘴里咽。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有风险,他只是觉得,就算失败了,这条盟约也不会暴露于人前才对。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大月氏作为一个游牧民族,他们所谓的国家也只是几个强大的部落联合在一起。
几个部落本来就是暗潮汹涌。
而大月氏的国主则由几个部落里稍微强大些的部落头领担
任。
所谓国主,其实除了自己部落之内,对其他两个部落的统治根本就不稳定。
所以这一忍国主为了凝聚自己的统治力度,选择了和夜丹臣合作。
只要自己带领的军队能打赢南边最为强大的国家,到时候自己的威望一定能水涨船高。
这威望,足以让他彻底掌控整个大月氏国。
他为了说服其他两个部落的人出兵,已经保证了打下兖州后城池里的财物由士兵随意收掠,不用再上交。
就连城内的昼朝人,也可以随意处置,无论是抢回部落中为奴为婢,还是就地斩杀,都由入城的士兵处置。
而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另外两个部落出兵南下。
取得的却是这么一个兵败如山倒的下场。
他不仅没能进一步加强自己对另外两个部落的统治,反而使得连本部落的人都有些怀疑他是否是个能干的君主。
一气之下,他便派人誊抄了那份盟约书,洒在兖州的各个城中。
毕竟在他心里是夜丹臣不守信用才害得他陷入如此境地。
总不能让夜丹臣好过。
此刻的夜丹臣好不容易下了早朝,弹劾他勾结外族的奏章又纸片一样飞进圣宸宫。
夜丹臣此刻犹如惊弓之鸟,见了谁都觉得他在指责自己勾结外族,不配为大昼的帝王。
而在这种境况下,这些日子里一直对他温言软语又多番照顾的清漓成为了他唯一能想到的不会骂自己的人。
于是他逃也似地从圣宸宫那如山的
弹劾自己的奏章堆里爬出来。
头也不回地跑到凤栖宫。
而此刻的清漓,正一展开着真盟约书和假盟约书的誊抄版本作对比。
一面吃着风昭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新鲜野果,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正咽下一口清甜的果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清漓暗念一声晦气。
没等她直起身子做做贤淑皇后的样子,夜丹臣就已经一脸委屈加愠怒地走了进来。
“清清,”他皱着眉头喊了一声,然后抬手把清漓抱在怀里。
“只有在你这,朕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清漓翻了个白眼。
当初和大月氏签那屈辱盟约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天?
“陛下,没事的,”她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像在哄一个熊孩子一样。
而如今如履薄冰、民心尽失的夜丹臣对她这种安抚很是受用。
清漓费了一番力气才从他的怀里挣脱。
“您是正统之君,那些臣子就是嘴毒了点,不敢对您怎么样的。”
她一面安慰六神无主的夜丹臣,一面给他倒茶。
再看夜丹臣。
接连几件不顺的事已经把他气个半死,加上日日使用清漓嘱咐的会麻痹人神经的大伎俩安神香。
此刻的他已经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青年君王模样。
深陷下去的两颊和眼下的乌青无不昭示着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容乐观。
他坐在椅子上,两手插入发间,失魂落魄地朝清漓喃喃。
“朕真的不是有意要和那异族勾
结的……”
“再说了,朕是天子,与其他国家签订盟约,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不过是割让兖州那九个穷苦寒冷的边城,这些人竟敢如此辱骂于朕……”
他一字一句地控诉着,毫无悔改之意。
清漓淡定地把给他倒的那杯茶喝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才又换上这些日子扮演好的知心皇后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