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就这样吧,你不在乎了。
当当你被戴上镣铐麻木的跟着官兵走前一刹,你的手蓦地被抓住了。那人手心灼热,他目光更热,身上的少年感不需仔细品鉴便溢出,举手投足都是活力。他像太阳,光芒耀眼、明媚、铣利,刺得你眼睛生痛。
他脸上写满不解和担忧,他愤怒的冲着所有嗤笑你的人大骂大喊,他握紧你的手,十指相扣,手心相贴。他看着你,心疼到皱眉,嘴唇开合,焦急的说着什么。
你恍惚的瞧着他想,曾几何时,你也是无法被阳光照射的人了呢?
你挣开了他的手。唯有这一句,你听到自己说得清楚:
“抱歉,季元启。”
你被逐出学院,却不知为何并未进牢。你没有回南塘,没有回花家,只是在宣京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世间已经没有颜色了,甚至连黑白灰都不剩,只是一片混沌,难以拯救。而你除了深陷其中之外,只是越挣扎越下沉。
算了。都无所谓了。
在撞到第七个小贩、第三个桂子,身上挂着被不知道谁扔的鸡蛋、脏污、泥泞斑点无数时,你摔进一个怀里。他腰间悬一玉笛,衣领半敞,丝毫不嫌弃的将你揽住,笑得眉眼弯弯:“好久不见,郡主。”
他带你回了客栈,沐浴、换衣服、用餐,点了许多你爱吃的南塘点心。他笑着问你:“怎样,合郡主胃口吗?要不要再点些?”
你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饭了,肚子很饿,叫嚣着你这主人的不负责。进食是维持生命的必要条件,但现在活着还是死去已经失去意义,再美味的珍馐也味同嚼蜡。
你沉默不语,目光失焦,恍惚间感觉到有一双手握住了自己,温热有力。(《武则天》2,3,4)
你循着那手向上,蓦地撞进一双眼。他笑意温柔:“既然郡主有空,不妨和在下同行吧。”
他黑发如瀑,迎着月光吹奏,曲调哀而不伤,缓缓流淌。
“好听。”
高音刺啦一声劈裂开来,他蓦地转头。
在一片黑白中,你看见他眼眸浅绿,盛着亮晶晶的笑意,让你也不自主想微笑,奈何面部僵硬,最后只是动了动嘴角:“墨…九渊。
“正是在下。”他将你抱紧,“郡主之前唤我墨大哥,记得吗?”
那天的音乐仿佛重新把世间色彩捧回你眼眸。渐渐地,你重新开口说话,找回五感。
自那以后,你们东西南北无处不去,有时停留数月,有时几天便走。墨九渊时不时会消失一阵,你并末过问,就像他未曾过问你什么一样。你
只需要随便逛逛,不需太久,他便会回来找你,最后都形成你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依旧常常陪你玩乐、对弈竞猜,琴棋书画样样不少,但不管是什么,你都总是输给他,输的多了便气鼓鼓的要再赛,又威逼利诱他不许放水。
墨九渊哈哈大笑:“郡主,你可知何为逍遥?”
你带了几分阴阳怪气的睇他:“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登高不傲,居低不怨,道遥先生,仅此而己。”
“嗯.确实是我永远达不到的境界。”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拿起笛子:“在下写了一首新曲子,想请郡主帮忙填词。郡主可否赏脸一听?”
得你许可,他双眼微阖,清亮悠扬的笛音便随风扬起。那调子婉转叉飘沙,带着些许惆怅寂寥,让你光是怔怔听着便心间酸涩。曲毕,你狐疑:“这么好的曲,真需词来配?”
“当然。”他眨眨眼睛,笑意温柔,“好曲才更需好词。不仅要好词,更需好酒。例如这取花间雪、莲心露酿的雪中梅,乃世间佳酿,在下恰好有一壶。好酒也有了,现在只缺一月下美人,郡主意下如何?”(《唐诗》)
那天你难得喝了很多,醉得一塌糊涂。他也喝了不少,却清醒得很,只是眼尾微微泛红。你走不动路,他便背你走。你像幼时那般攀着他,下巴搁在他肩头,断断续续的说胡话:
“说,说好了醉!你,你都不醉…鸣鸣,你耍赖。”
他无奈摇头:“这可冤枉….我早就醉了。”
“哪里有!!”你话都说不清楚,“你明明清醒的很!”
这大抵是梦里吧。看着眉目依旧的他,你竟有一瞬心猿意马。他微微转过头看你,笑意浅浅,目光深沉(《武则天》2,3,4):“在下不醉酒、不醉天下,唯独…醉于郡主。”
“待这事了,我此生便交付于你,至死不渝,可好?”
第二天早上在客栈醒来,你头痛欲裂,记不得半点昨夜的事,只有那曲笛音,久久不忘怀。
那之后,墨九渊便失踪了。你没多想,以为只是他又去风流,而从没想过,那天晚上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他将用死换来的情报很少,一张纸便装下了,现在被你握在手里。那上面写着当年真正的通敌人、熙王案的始作俑者:承永帝。
墨九渊坟立在了你父亲的旁边,和墨砚并列,同为黑灰色的大理石碑,以行草提“逍遥”二字,大气、潇洒。
一切都好,只是太安静了。该有清澈婉转的笛音,该有那温柔风流的话语。
你细细抚过那碑,触感微凉,从指尖径直窜到心口,令你通体冰寒。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他为什么会知道?
一旦开始想,你便惊悚的发现,前世每一次邂逅都恰巧在你得到了关键线索的地方。为了查清真相,你什么犄角旮旯都曾探过,而他居然也是,你却直以为那只是因为他闲情逸致,游玩九州。
几十世的碎片记忆上涌,乾门历练、寻山水画,满满都是他笑意吟吟,眉目柔情。而记忆的最后停在那一晚,他背着喝醉的你。你记得他后背宽阔,怀抱温暖。你当时似是数落他不肯陪你一醉,而他说….说了什么来着?
〝许久未见,当年的小丫头都已是声名显赫的云中郡主了。”
“无论发生何事,我都是南国公府的人。”
“别怕。”
“是我要卖郡主一个天大人情。”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郡主哦。”
“郡主,待这事了,我此生便交付于你,至死不渝,可好?”
宿醉的记忆骤然恢复,令你头疼欲裂,心痛如绞。
…他到底瞒了自己多久、多少?
你在太多华灯盛会上见他谈笑风生,诱人心神。他潇洒俊逸,面对贵女向来有求必应。你以为他眼神似海,而自己只是苍茫云海间的一尾小鱼,从末认真听过他讲那些风流情话,总是不屑一顾、不置可否(积累)
你千算万算都未曾想过,他那九渊,远比你想象的更深、更黑。你以为他只风流倜傥,潇洒万千,却不知他用“逍遥”二字瞒了一切,只为给你光明。
你不知道,他对其他人三缄其口,只对你无话不说。
你不知道,纵是道遥先生,也有一件坐事未果。
你从没想过,其实他竟句句属实、真心发誓,未曾有过半句谎言。
“啊——!!”
你死死攥紧那薄薄纸张,双手颤抖,嘶吼出声。眼泪一滴一滴,汇聚在饱含悔意恨意的眼底,终于那泛红眼眶连带身心全都崩溃,让你承受不住的跌坐大哭。
这局深得令你绝望,这黑暗没有尽头。这牢笼外是另一个牢笼,这无解的世界早已把你困死,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你哭到心跳如鼓,喉间腥甜,却发泄不出千分之一的痛、万分之一的苦。再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眼泪也抵不掉无穷无尽的后悔和憎恨。(《武则天》2,3,4)
你恨自己天真,恨自己傻,恨自己笨,全无长进。你以为有了前世回忆便有神助,解决什么都轻而易举,借此洋洋得意,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未曾看清,害他送了性命。
原来这世间竟从末黑白分明。每个人都飞蛾扑火,不得好死。明明你已远离朝廷,不问官事,却依旧处处是局,迷雾重重。
难道你一遍遍轮回,就只为目睹不管怎样都注定绝望的结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还能怎么做……还能怎么做才能在这穷途末路、断港绝潢,寻哪怕一线光明、一丝生机!
没有希望了。
在深不见底的海里,你一味的、一味的向着黑暗坠落。身子时热时冷,溺水的苦闷包裹佳自己,你张开嘴,进不出任何词句。肺里仅有的气息破碎成串泡泡,你望着那透着光的水面越发远去,缓缓闭目。(积累)
“——”
“——”
有谁拉住你,有谁在一遍遍唤你的小名,声音温暖而熟悉。
那人浅棕长发及腰,掌心温热,抚在你额头,就像小时候那般:
“我知道,我的妹妹最是坚强,从不言弃…是当仁不让的末来家主。”
…花忱哥哥..
他托住你,揽你入怀,让你捡拾些许力气,睁开眼睛。
他笑容清浅,一如当年
“终于醒了。”
你鼻尖一酸,有太多想说,刚刚开口眼泪却先掉下来,越掉越多、越掉越多,除了买嗝外竟半个字都吐不出。
他搂紧你的手臂再用了几分力,脸上的笑却更柔了。他替你抹眼角:“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很努力了。”
你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不是,你谁都没救成,你什么都没做好。
“没事的,没事的。”他摩拳着你的左颊,示意你回头,“看。你转过身,看那深沉黑暗中升起无数光电,拼成细碎回忆。(《开端》)
“少主!我…花家上下,等少主归来。”
〝郡主,下次归来,可要记得来姐姐这儿拿香。”
“少主,姗儿哪里都不去。姗儿没有家,故人便是家。”
“姐姐,月灵这次帮上忙了,对吗?”
“姐姐,吃糖。糖很甜。”
“我,大景话,不会,但,杀人,帮你,会”
“我的徒弟,只有我能欺负。”
“万卷书、千里路,都给你。”
“今我来思,雨雪霏罪。”
“这天下,你可愿与我共赏?”
“我明雍书院学子,可容一外人随便欺辱?!”
“一见倾心,这次的成语可没用错!”
“小爷我的背后有你,可放心得很啊!”
“这天下除了机关…还有一样事物,让我觉得可爱有趣至极。”
“哈,不杀你,不就是保护你的意思么?”
〝有我在,没人能动你分毫。”
人影一幕幕闪过、继而破碎,最后又拼聚起来,汇成人形竟是幼时的你。你看到自己像个小大人一般,自己倔强的接过披风披上,骄傲的挺起胸膛。
那一年是…你和哥哥从宣京回南塘时,他将花家家主之位交给你的时候。
那小小人儿瞧见了你,跑至你身前,眸子里是满满期盼。
你却不敢直视她,生怕自己现在眼睛里的什么玷污了她:“对不起。”
“为何道歉?”她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你猛的咬住下唇:“…我让你失望了。”
我让自己失望了。
小女孩儿歪歪脑袋:“现在的你,能去看云心先生吗?我已很久没见他了。”
“能。”
“那,那个世子小哥哥呢?他的伤养好了吗?”
“养好了。”
“我还答应给他做花糕.你做给他了吗?”
〞…做了…不止花糕。还有其他的南塘点心”
“好棒,好厉害!!”小女孩儿眼睛越发亮起来,满脸欣喜,伸出小拇指,“那,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替我陪着他们哦。我…我会快点长大,努力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去帮你的!”
你猛的转头,嘴惊愕的张开,头发都被甩了起来,看她眼中发自内心的崇拜赞赏,看她板着严肃的小脸等你回应,模样认真可爱。你忍不住想笑,却又鼻尖酸涩、眼眶发热。你死死咬唇抑住泪,扬起嘴角,伸出小拇指和女孩儿勾到一起:“…好”
「“拉钩上吊,一百世不许变,变了是小狗!”」
少女因颤抖而浓重的鼻音的和女孩儿清脆又充满希望的声音隔着时间和空间重叠。
女孩儿满足的笑了。她将那绯红披风解下来,递到你手里,消失不见。
你沉默的注视手中披风良久,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围上、系好。
是了,我不要什么意难平。我要从这局里活下来。
纵然为乱局祸首,我也要活下来。我要活下来,因为还有人等着我。因为我许下了承诺。因为还有人坚信着。因为我——!
哪怕撕碎命运,哪怕粉身碎骨。不管多少次,不论多么难,都要拼尽全力伸出手,妄图触碰那不可能。不顾疼痛,不顾性命,绷紧身上每一分肌肉,捋直了每一寸骨骼,直到关节都咔嚓作响,你穷尽一切,向水面挣扎,马上、就一点、还差一点。(积累,好像是某本武侠小说吧…印象很深刻,记不太清楚)
“咳——!”你猛的翻身,从床上摔下去,剧烈的咳起来。
嗯,历史上哭到死的人应该还没几个,这么算起来,自己也在奇怪的地方榜上有名了。
你己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你眯起双眼看向窗外,还是这绿叶、白云、蓝花楹。
论心机,你不如玉泽。论眼光,你不如凌晏如。论算计,你不如文司宥。论武功,你不如宣望钧。论心气,你不如季元启。但是,有一件事是你能做,而他们都不能做的——那就是毫不犹豫的死。
逆风持炬,**其身。你一直以为这是你的不幸,现在却觉得这是你的大幸。
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哭。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看着谁消失在你眼前。
从现在开始,你要规划自己的每一次死亡,将其发挥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