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这几十世以来,一切看似进展良好,实际上缺乏条理、从未被精确的策划算计过。承永帝,当年的四皇子,是真正的通敌者。他利用这一点、内外应和,害死了宣望钧的父母和你的爹娘,借此称帝。熙王在那之后借着治水声望大涨,承永帝害怕熙王成为威胁,便将这锅甩给了他。
现在迫在眉睫的第一要紧事是翻案。但既然当年的通敌者是承永帝,那么熙王案翻案将难如登天。退一步说,翻了之后呢?到时候皇室必倒,局势顿时混乱,新皇该如何选?明雍书院私藏尸骨也难逃其咎,几百年的根基怕就要毀于一旦而且,季家和熙王案也渊源不浅。恐怕当时为了保住新帝地位必须推出一个替死鬼,但季元生和季太傅都未曾算到承永帝会如此心狠手辣将熙王一家活活烧死在了书院地下。(剧情有借鉴,有推测,有自创)
你耐下心来整理这几十世的每一个细节情报,将它们分类、归纳总结。
这一切纠缠得太深了。你本以为自己的情报已经足够用,现在发现那些只是杯水车薪。熙王案是必须翻的,必须给玉泽一个交代。但若翻得莽撞,便将伤害到其他人,也会把大景的前路断送。
如果要翻案,最大的难关果然还是这个人——昭阳大公主。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三番五次的阻你是真,恨不得要你死的杀意也是真。之前的几十世若没有凌晏如、玉泽等人的帮忙照应,你断不可能在和她的对抗中活下来。你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看起来多,其实甚少——天枢军的具体规模、能力,暗斋的控制权和走向,永生的秘密,太子死亡的真相——这一切竟都如白纸。
白蕊儿揉揉眼睛、打个哈欠。今天便是桓瑶案开庭日了,昨天你还一脸忧心,让她也颇为不安,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呆了半晌,她决定干脆起床,也好早点帮你做准备。
白白蕊儿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她刚出屋门,还穿着睡衣,趿拉着布鞋,就被你一把拉住手上下摇晃:
“蕊儿!我记得你家里和大公主关系颇为亲近吧?”
少女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怔了半晌才疑惑的开口:“是…”
“太好了!能不能麻烦帮我引荐一下?”你看着白蕊儿随着你每个字而惊愕的逐渐睁大眼睛,“就说云中郡主想通了,要投奔明君!”
第五十三世,凌晏如被赐鸩酒。第五十六世,宣望钧被追杀至悬崖。第五十七世,季太傅薨,季元启在季家将崩时继任。第五十八世,玉泽亲自刺杀你。第六十一世,文司宥和你谈崩,导致朝局大变。
这一切都是你投奔大公主门下时发生的事。有了你的“帮助”,这几世的大公主势力如虎添翼。没办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思来想去,你觉得得到情报最快的方式无疑是深入敌营,从另外一种角度去勘查当年的真相,还能摸透敌人的老底。
事实证明,你想得并没错。
这是第六十三世。这一世,谁都没料到,一个仅仅二十岁的少女布的局能轻松搞垮大公主府势力,你还仅仅凭着一把剑便能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冲破层层防线,游刃有余的将所有守卫绕得团团转,好像这不是公主府而是自家后花园。
昭阳看到你并不惊慌,只是挑着眉换了个坐姿:“本宫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中。”
我也没想到您居然睡衣都是红色的。
“谬赞,比文比武我都敌不过大公主,只不过死多几次罢了。”你尽量友善的笑了笑,“谈谈吧,大公主。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不似蠢人,为何总干傻事?”
前半句云里雾里,后半句她倒是听明白你在问什么了,遂哈哈大笑,笑够了托着腮看你:“云中郡主可有倾慕之人?”
?
???
你末曾料到她竟然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呆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声音,最后勉强自己扯了扯嘴角:“大概吧。”
她又笑了,不似平日那样威严可惧,倒像邻家阿姐知道了自己妹妹心有所属了那般,带点欣慰、有些舍不得、又含着些你还看不懂的深沉惆怅:
“本宫…也有。”
谈起这段回忆,那一双凌厉凤眸里竟逐渐柔软,连带她周身杀伐气场都缓和:
“我生在这皇宫中,长在这皇宫中。红墙绿瓦,金鸾银箔,却都没有色彩…除了一个人。我幼时习武,便是希望有朝一日等他登基,我能为他守这天下,和他一同看海晏河清、大景太平。”(《长歌行》)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你可知道…是谁杀的吗?”
她语气轻缓,吐出的字瞬间消散在空气里,却仿佛在你心口撂下重锤。你直直的盯着她,艰难开口:
“…是谁?”
她并末回答你,只是嘴角的笑越发浓了起来,那双眯起的凤眸却逐渐晦暗,映出了她周身赤绯,仿佛暗涌岩浆。
你脑子飞速转动,仿佛她的这一笑是把什么钥匙,将一切线索都霎时连接起来。
承永2年。哥哥继任家主,我受封云中郡主,入京谢恩,入住熙王府。承永帝立太子,并封其九弟为渊亲王。渊亲王任明雍院长。同年,寒江府水灾,熙王治水。
承永3年。熙王案发,季元生为告发人,承永帝避而不见,但在太子和大公主要求下彻查,太子为主审。
承永11年,玉泽入首辅府。
承永12年,太子薨。同年,皇上开始沉迷长生之道。同年,季元鸿、哥哥等人失踪。还是同年,皇后因为大公主没来吊唁(祭奠死者并慰问遭到丧事的国家、团体或家属),大怒,并开始支持首辅派。
…这世上,从无偶然。只有连锁反应、只有冤冤相报。
你意识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你离真相是空前绝后的接近。但你居然开始怕了,仿佛文字能吃人,仿佛这是什么魔咒。这句话兜兜转转、就在嘴边,你双唇微张、怔怔看她,说不出口。
“父皇之所以沉迷长生,里面确实有本宫的手笔。你以为本宫不知熙王案真相吗,以为本宫不明父皇老眼昏花、昏庸无能吗?”她看你反应便明了了你的想法,冷笑出声,
“世人皆以为本宫求长生是为了当今圣上…笑话!本宫一生从未败仗!武能定河山、文有良臣相助!但那又如何?本宫纵有万般本事,独独留不住最在乎的那一个人。
她轻轻呢喃出声,道尽悔意不甘、悲伤痛苦:
“哥…哥哥他,做错了什么?他有过选择吗?我们有过选择吗?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云中小丫头。真相这种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凌晏如最厌恶你入局,怪不得玉泽一直做谜语人。这牵扯之深,恩怨之杂,令人望而生畏。
你回过神来,沉默着扯扯嘴角。若是以前,你定会觉得昭阳可怜可悲,甚至为她心软哀伤,现在却只剩下麻木。
是啊,她是没错。太子也有苦衷。可是,谁错了呢?
凌晏如错了吗?他哪个政策不是利国利民,却从末有善果。
玉泽错了吗?他遭受灭顶之灾时,不过一个孩子,却要余生背负血海深仇、踽踽独行。
文司宥错了吗?他身上有同文会上下千万人命,一招错便断送全部,不得不在各个势力中周旋、寻找活路。
季元启错了吗?一个喜爱音律的少年被身世困住,求而不得,自断双翼。
宣望钧,安如是,墨九渊,陵……还有你。你做错了什么呢?你做错了什么,要过这轮回,
一遍遍经历,一遍遍的看着在乎的人不得好死?
这世界上若真能寻得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把所有错事都推到那一人头上,该有多简单?但现实不是话本,没有恶龙、没有勇者。而轮回尝遍千古恨后,你现在只希望你死后,这世间再不需要第二个云中郡主。(百度,感谢网友!)
你觉得嘴巴泛苦,心里苦涩又胜数倍,翻搅得胃酸上涌,令你喉咙都痛。
我们所有人只是想守护好想守的,为此打打杀杀的。是何苦?若苍天有眼,令这世界早日毁灭了去,也好让所有人解脱。
沉默蔓延开来,令人喘不过气,笑不出来。
她敛了眸子:“你要杀本宫便痛快点你为她硬气的不耐烦失笑。是啊……作对得久了,你都差点忘记,若是生对了时候,昭阳大公主也该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伟人枭雄。
“昭阳大公主。你给本郡主听好了…虽然你之后不会记得我说过这话,但我还是要说。”你拿起剑,
深吸一口气,“跟我读!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人死不能复生!我要是太子殿下,看见你这样要被气得掀了棺材板爆锤你脑袋壳子!
你喊得大声,甚至有回音阵阵,一时慑住了她。她怔怔的望着你半晌,随即哈哈大笑:“没想到有朝一日,本公主也能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跟姐姐说说,郡主心悦谁?可是宸王?郎才女貌,甚是相配,而且本宫看他很中意你呢。”
…说谁?那个觉得王理应为民舍身、看似清冷实际容易害羞的宣望钧?哎…快拉倒,这几世你都没少和他作对,他八成恨死你了。
你苦笑一声:“是也不是…大公主,你杀过我不少遍,这次就不麻烦你了。我们…来世再见。”昭阳满脸疑惑,见你举起剑却刀刃向内,瞳孔骤缩、抬手想拦,而你赶在那之前果断的抹了自己脖颈。
你坐在桌前,揉揉眉心。
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蕊儿就睡在隔壁,你只点了盏小灯,时间一长,眼泪都被熏出来了。你早习惯熬夜,手头事情令你焦头烂额,睡也睡不安稳。更何况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已经失去了休息的能力。
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忧思,白天的时间好似不是你的,是你卖给了什么神明的,而只有深夜的这短短几个时辰是静谧的、是独立的、是难得让你能安心喘息的。
你心甘情愿的失去自我。你愿意把自己扭曲成不属于自己的模样,如果这样便能破局。
知道的越多,需要顾虑的越多,便越发要小心翼翼。真相曾是你向往的,你本以为那是一片光明,却不知那是张巨大的灰网,将你困死,动弹不得你曾觉得这是一个闯关游戏,过了五关六将,总有个头。哪怕拦路虎再凶,大公主也好承永帝也好,多死几次就能模拟出攻略的方法。现在可好。攻略是攻略了,敌人也纷纷洗白。你的必胜一拳打在棉花上,六十多世总结的法子一下子变成废纸。到底还是你太过天真,竟觉得这世间有分明的黑白对错,却不晓得这命运如流沙的道理——纵是你拼命拢紧了五指,它还是寸寸渗透出去,落得什么都不剩下的结局。
“世上无难事,只是不两全。”
这天下珍陇,原来根本没有敌手。向来都是你持黑白双子,作茧自缚。(此处借鉴3~5本小说,大量课外书,和一些课文,几篇文言文,好像还有积累吧…还自己编了一段,/累死)
还是世界快点毁灭了吧…
你深深的叹气,活动了一下肩膀,准备重新翻阅整理资料,找寻新的突破点,却不慎碰落了桌上物品,还好你仓皇间手忙脚乱的接住,没酿成深夜巨响的惨剧。
你舒了口气,看了看手中书册,正是花诏录。这花诏录经过你六十多世、两百余年的探索,也是越发厚了起来,里面不仅记录了天下名士及特点,更包含了他们的往昔、传记、趣事、喜恶,甚至抄录了代表兴趣、心结、烦恼、心事、家乡等等的语句。
思及此处,你目光柔了几分。玉泽,凌晏如,季元启,宣望钧,文司宥…他们都还在挣扎,自己断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大不了重新开始,再死几十遍,总能想到什么法子。就算现在甚至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等等!
你怔了一刹,随即脸色剧变,打开花诏录翻阅起来。
想法逐渐被证实,你不由得攥紧书册,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得花诏录者得天下”——原来是这个意思。若是这般,也许下一次真能破局……个屁。还是太想当然了
啊——白云、绿叶、蓝花楹。早安,明雍书院。早安,桓瑶案。
你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徐徐吐了一口气。思路是对了,但没想到实施起来如此困难重重,转眼又是三十六个轮回。
不过还好,终于这最后一块拼图也被你握在手里了。到此为止,这花诏录终于被彻底补全。你已经知晓了每一处关卡的要点,已经明了了每一个细节的关键。
只能救左边?右边?求两全?不。都不。
你是贪心的。既然决定要做,你便要这天下海晏河清,还要这本花诏录上的所有人平安喜乐,从此再无心结梦魇。
缓缓抬臂,张开五指,握紧,再松开,感受着指甲陷入肉里微微的刺痛,
指尖触及掌心的骤然冰凉。
轮回太久,难免恍惚,你已经习惯了这般动作来确认自己确实活着。
既然还活着那便走吧,争取让这第一百世成为一切的终点。
如果成不了也无妨,再死一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