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笑?”
沈笑轻轻皱了皱眉。
“是她。”
醉梦死斟满酒,他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笑有些不解地问。
“这个嘛……”
醉梦死轻轻转着酒杯。
“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呢……”
“应该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吧?”
抚琴的女人淡淡道。
“是啊……”
醉梦死喃喃着,他摸了摸自己唇上修剪得很整齐的小胡子:
“——从十几年前说起。”
十几年前,神都洛阳,夜色凄迷,阴云密布。
窗外隐隐响起雷声。
“要下雨了。”醉梦死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喃喃着。
他轻轻皱着眉,似乎有着心事。
“是要下雨了,而且会是很大的雨。”
清越的声音忽然从醉梦死的背后响起。
这声音很好听,就像是山间的风。
醉梦死转过脸,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柳楼主。”醉梦死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要出发了吗?”
“快了。”柳烟云坐了下来,他朝着醉梦死微微一笑,“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还能喝一杯酒。”
于是醉梦死坐到了柳烟云的对面,倒满一杯酒。
“只有一杯?”柳烟云奇怪地看着醉梦死,“你不喝?”
醉梦死摇了摇头:“没心情。”
“真是怪了。”柳烟云饶有兴趣,“嗜酒如命的你,竟也有喝不下酒的时候?是因为薛一那疯子把你逼得太紧了吗?不如别再留薛一手底下了,来我这里,怎么样?”
“还是免了吧。”醉梦死长叹一声,“反正在谁的手下,都是一样的,都是杀人。”
“不想杀人了?”柳烟云似乎明白了什么,问。
“不想。”醉梦死摇了摇头,“比起杀人
,我更喜欢酿酒,还有喝酒。”
“后悔了?”柳烟云拿起酒杯,轻轻在手里转着,“后悔当初没有继续将酒肆开下去,而是跟着三楼主来到了青衣楼?”
“不后悔。”醉梦死喃喃着,“当时的那间酒肆,实在已经开不下去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跟着二楼主来到青衣楼。”
“厌倦了?”柳烟云看着醉梦死,“厌倦了手上沾满别人鲜血的生活?”
“也许吧?”醉梦死扶着自己的额头,轻轻闭上了眼睛,“我只是……只是不想再杀人了。”
“你是个善良的人。”柳烟云淡淡道,“但在青衣楼,尤其是薛一的手底下,善良,是最危险的东西。”
“抬头。”柳烟云忽然道,“看着我。”
醉梦死抬眸,他看向柳烟云。
柳烟云也在看着他,神色严肃: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记住,刚刚那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
“想进青衣楼,很难;想离开青衣楼,更难。”
“青衣楼里,每年都会有很多刺客变得厌倦杀戮,而这些刺客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这是一条不归路,敢回头,就只有死!明白吗?”
柳烟云问。
“我明白了。”醉梦死低声道,“多谢柳楼主指点。”
“用不着谢,就当是我付给你的酒钱了。”柳烟云站起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时候了。”柳烟云放下酒杯,他看向窗外,“该动身了。”
窗外,夜更深,风更急,黑云压低,沉闷的雷声更近。
“姜府……”柳烟云喃喃道,“今夜,姜府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多杀些人吧,最好让自己麻木,让自己淡漠,让自己所有的善心全部泯灭!”
“这样,你才能活。”
那姜府的那些人,他们就不想活,不该活吗?
醉梦死想这样问,却没有问出口。
他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起码在柳烟云的眼里是这样。
他带上了自己的酒,和柳烟云一起投身压抑的黑夜之中。
他无法阻止,也无法拒绝,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用酒醉来逃避。
很快,他的眼中满是醉意。
醉眼朦胧之中,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青衣楼的人。
他看到了自己的主人薛一,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而狂热的光,似乎对他而言,杀戮是一种享受。
他还看到了第四楼主墨丹青,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安静,那样温和,那样儒雅。哪怕他知道,自己今夜会杀很多人。
他还甚至看到了平时很少见到的第二楼主。
印象里,这位青衣楼的第二楼主总是以他明面上的身份待在皇宫里,很少露面。
他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醉梦死轻轻皱了皱眉,他带着醉意数着那带着纹绣的青衣。
九道,一共九道。
青衣十二楼,十二位楼主竟到了九位!
青衣楼的首领和主人,第一楼主李青衣。
常年云游在外,不知所踪的第三楼主。
最为神秘,以音律御蛊的第五楼主离歌笑。
除了这三位楼主以外,其他的所有楼主都已经到齐。
再看到这些楼主们身后无数的青衣楼刺客。
醉梦死明白,等待着姜家的,只剩下了两个字:
灭门!
一连串的惊雷忽然在寂寂黑夜里炸响。
瓢泼大雨骤然倾盆而下!
几乎全部的楼主,几乎全部的刺客。
他们在大雨中散开,借着夜色和雨声的掩护,掠向了姜府的方向。
大雨淋在醉梦死的身上,他的衣服很快湿透。
但他不觉得冷,因为他已经醉了,是那种无可奈何的醉。
“醉了,醉了。”
姜府,灯火通明。
哈桑摆着手,一脸的醉意:“不行,大哥,兄弟实在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怕是连路都走不动了。”
他扶着桌子,想站起身,却一个不注意,酒醉失足,倒在了地上。
姜嗣宗大笑:“几日不见,兄弟的酒量怎么这么差了?才两坛酒,你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这……让大哥……见笑了。”哈桑尴尬地笑了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似乎醉的有些厉害,站起来之后,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姜嗣宗笑得更大声,就连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姜嗣宗身边的姜夫人都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你还看什么?”姜夫人笑着扯了扯姜嗣宗的衣角,“快去把哈桑先生扶起来。”
“哦,对对,我这脑子,看来我也喝醉了。”姜嗣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伸出手,拉起了倒在地上的哈桑,并替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大哥海量,小弟佩服……佩服……”哈桑醉道,他紧紧地握着姜嗣宗的手,悄悄扣上了姜嗣宗的脉门。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雨更大,也更急。
门外好像响起了孩子的哭声,然后门被人轻轻推开。
“老爷。”奶娘抱着哭闹着的孩子,颇有些无奈地走进了房间,“小少爷像是怕打雷,哭着闹着要见老爷。”
“我来吧!”姜夫人连忙接过奶娘怀里的孩子,柔声道,“好了好了,娘在呢,别怕,别怕。”
孩子的哭闹渐渐停了下来。
“我这孩子,实在是被你嫂子太宠溺了一些。”姜嗣宗带着醉意,摇了摇头,“都已经六岁了,还要人抱着哄着。哪像清秋小时候那么懂事。”
提到顾清秋,姜嗣宗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醉醺醺地朝着奶娘笑了笑:
“我记得,清秋也该到了嫁人的年纪……”
奶娘瞬间明白了姜嗣宗的意思:“老爷想为清秋操办婚事?不知道是哪一户人家?”
“是清秋自己找的人家。”姜嗣宗眯起醉眼,他想了想,“好像叫什么……祁天臣?据清秋在信里说,是个很不错的人。”
“大哥……”哈桑假意酒醉,靠在了姜嗣宗的身上,他一只手按住姜嗣宗的脉门,另一只手悄悄藏在了自己的背后,掌心内力涌动。
“这话可不能胡乱说。”哈桑装作醉醺醺道,“清秋什么时候说要嫁给那小子了?别是大哥想得太多了。”
“不会,不会。”姜嗣宗醉笑道,“兄弟,大哥怎么会看不出来?清秋那孩子,多半是真动了心——你看她这半年的信里,除了那小子,还是那小子,而且你想想,从她二十岁离开神都,她什么时候在一个地方待过半年之久?”
“信里说了,那里是个偏僻的山村,有什么可看的?”姜嗣宗大笑道,“清秋这孩子,摆明是为了那个姓祁的小子,所以才在那里呆了这么久。我敢说,清秋绝对是喜欢上了那个姓祁的小子,兄弟如果不信,等清秋回来,咱们一起去问!”
“好啊。”哈桑轻轻笑了笑,“一会儿,我去问她。”
“一会儿?”姜嗣宗摇了摇头,“看来兄弟你真的是喝的太多了,清秋又没有回来,你去哪儿问?”
“谁说清秋没有回来?”哈桑淡淡道,“几天前,我已经给她写了一封信,算算时间,今夜,她应该会到。”
“你给她写了信?什么意思?”姜嗣宗皱了皱眉,“你让她回来干什么?”
“她是你的义女,当然要让她回来,和你一起死。”
哈桑忽然扣紧了姜嗣宗的脉门,然后狠狠一掌轰在了姜嗣宗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