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风更大，凄厉嘶吼，宛如恶鬼嚎哭。
雨更急，狂猛暴戾，犹若万箭齐发。
一声惊雷，忽然在雨夜炸响！
这一道惊雷几乎将整个漆黑的夜都撕成了白昼。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白昼再成黑夜。
可滚滚雷声犹未止。
不是天上的雷声，而是姜府里的雷声。
“听上去，里面打得很凶。”柳烟云低声道，“是哈桑，他终于动手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杀人了。”醉梦死默默道，脸色复杂。
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但醉意非但没有让他麻木，反而让他更加清醒，更加厌恶。
但他脸上的酒色很好的掩盖了他的厌恶，加上大雨和黑夜，柳烟云并没有看出醉梦死的犹豫。
“不。”柳烟云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两道人影忽然冲破了屋顶——赫然是哈桑与姜嗣宗！
姜府院里，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姜府的护卫动了。”柳烟云缓缓道。
“我们要上了吗？”醉梦死问。
“不。”柳烟云还是摇头，“还不是时候，要等到整个姜府都乱做了一团。”
等到整个姜府乱作一团？
就凭哈桑自己一个人？
怎么可能？
醉梦死轻轻皱了皱眉，他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你没猜错。”柳烟云淡淡道，“今夜会在姜府杀人的，可不仅仅只有我们青衣楼。”
果然，柳烟云话音未落，已有无数道身影鬼魅般掠到了姜府院里。
大雨倾盆，他们挥起了手上的屠刀。
血雾在大雨里纷飞，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呻吟声里，院里的积水很快被血色染红。
很多人倒了下去，倒在了血泊里，倒在了断肢残臂间，倒在了其他人的尸体旁。
他们有的是杀人的屠戮者，有的是姜府拼尽全力的护卫，但更多
的，却是姜府的下人和家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甚至还有老人，女人和孩子。
他们在哭泣，在逃窜，但无论他们怎么做，他们还是死在了屠刀下。
脸上带着惊恐与绝望。
醉梦死的手似乎在颤抖，颤抖的很厉害，他紧咬着嘴唇，脸色似乎有些发白。
柳烟云并没有察觉到醉梦死的不对，他缓缓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是时候了。”柳烟云握紧了剑，冷冷道，“该——”
“杀人了！”
又是一连串的雷声炸响，青衣楼在暗处的所有的楼主，所有的刺客几乎在同时出手！
姜府里的困兽犹斗，变成了一边倒的被屠杀。
姜嗣宗浑身浴血，目眦欲裂。
他在大雨里悲戚地大喊，仰天长啸。
长啸中，有愤怒，有不甘，也有着无奈，有着凄惨。
但在燕摘月的耳中，变成了斥责，变成了质问。
于是醉梦死在大雨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低下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自己的手上已经满是血污，刺鼻的腥气让他的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将喝下的酒全都吐出来。
他急促地喘着粗气，就像有恶鬼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几乎要晕过去。
直到耳畔的呻吟和哭嚎渐渐停歇，直到那轻柔的仿佛无物的吟唱声响起，他才终于从恶魇中清醒。
醉梦死顺着吟唱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
周围已经没有了惨叫和呻吟的声音。
因为已经没有了能够惨叫和呻吟的人。
只有残忍无情的屠戮者。
醉梦死看到他们围住了女人和孩子，然后一道熟悉的人影渐渐逼近女孩和孩子，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醉梦死所在的第八楼的楼主，青衣楼第八楼主薛一！
薛一的刀忽然落下。
吟唱声戛然而止，女人倒在了血泊里。
薛一的脸上没
有沉重，也没有自责，恰恰相反，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以杀戮为乐的疯子。
他又一次抬起刀，朝着双目失神，已然崩溃的孩子落下。
但这一次，落下的刀被人用剑挡住。
那是个很漂亮，很年轻的女孩，她在雨夜里忽然出现，挡住了薛一落下的刀，然后她抱起了孩子，朝着院外掠去。
醉梦死屏住了呼吸，他明明也是屠戮者，但他竟希望女孩真的能带着孩子，从这杀机四伏的人间地狱里逃走。
但他其实很清楚，女孩是逃不掉的。
滂沱的大雨里，所有的屠戮者一拥而上。
他们劈断了女孩的长剑，斩断了女孩的右手，刺透了女孩的胸膛……
女孩的衣服已被鲜血泡透，她满身是血，浑身是伤，几乎不似人的模样。
但她却还没有死，依然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倔强地抬着头。
直到另一道人影的出现。
“走！”醉梦死听见女孩嘶声道。
女孩拼尽全力，用自己仅剩的左手将孩子抛了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薛一掠到了女孩的背后，然后挥刀——
女孩瞬间被腰斩！
她的半身先后落在院里，溅起漫天的血珠。
但漫天的血珠很快就被杀气冲散，无数人掠向那道忽然出现的神秘身影，想要拦住他的去路。
其中也有着青衣楼的那九位楼主。
却被那道神秘身影一个挥袖打散！
醉梦死的脸色一变：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挥袖，竟能同时逼退包括青衣楼九位楼主在内的众高手！？
来不及醉梦死反应，那个背叛了姜嗣宗的哈桑忽然挣扎起身。
他朝着那道神秘人影冲了过去，神秘人影轻描淡写地递出了一指。
于是哈桑重重地落在了院里的积水里，昏死了过去。
醉梦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到底是什么样
的武功？
醉梦死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道神秘身影，或许真的能带着那个孩子离开。
果然，神秘人影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所有人面面相觑，除了薛一，竟没有一人敢上前追赶。
毕竟只有薛一自己一个人是疯子。
“这……追还是不追？”醉梦死听到有人这样问。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柳烟云轻轻叹了口气：“就算追了，恐怕也是追不上的。”
他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哈桑，皱了皱眉：“醉梦死。”
醉梦死看向了柳烟云。
“你懂医术，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救。”柳烟云缓缓道。
于是醉梦死在哈桑的身边蹲下来，他的手指搭上了哈桑的手腕。
然后醉梦死的脸色一变。
“怎么样？”墨丹青问，“伤得很重？”
醉梦死缓缓点了点头：“他的经脉几乎全部断裂，内力也被化的干干净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武功应该被彻彻底底地废掉了。”
“能不能保住他的命？”墨丹青皱了皱眉，“他还很重要，还不能死。”
“我可以试试。”醉梦死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酒瓶。
……
“后来呢？”
酒楼里，沈笑忍不住问。
“后来哈桑的武功确实废了，但他活了下来。”醉梦死淡淡道。
“再后来呢？”沈笑又问。
“再后来的事，我并没有看见。”醉梦死慢斯条理地喝着酒，“但根据我这几天的调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醉梦死放下已经空了的酒杯，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
“之后——大约过了半年多一些——哈桑在千金赌坊里遇到了离歌笑，两人似乎在赌桌上聊了很长时间，并做了某种交易。”
“哈桑替离歌笑做了什么，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离歌笑帮哈桑恢复了武功。”
醉梦死缓缓道。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哈桑其实是不知道离歌笑的身份的。”
醉梦死拿起酒壶，他想再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只好叹了一口气，把酒壶放了回去：
“他不知道离歌笑是青衣楼的楼主，也不知道离歌笑就是千金赌坊的主人，嗯……怎么说呢？他对离歌笑，应该几乎算是一无所知的。”
“一无所知？”沈笑轻轻皱了皱眉，他把自己面前还满着的酒杯推给了醉梦死，问，“一无所知这四个字，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这并不夸张。”之前抚琴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龙青云剑指神都，我们对于离歌笑，不也算得上是一无所知吗？”
“这……”沈笑挠了挠头，“好像有些道理。”
“不是有些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醉梦死很满足地喝下沈笑的酒，吐出一口酒气：
“你想想，就算是现在的我们，对于离歌笑，又能知道多少呢？”
“太后的手下，青衣楼的叛徒，千金赌坊的主人，擅长以音律御蛊……”沈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点，“她的医术很好。”
“医术很好？”女人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醉梦死不是说了吗？那个时候的哈桑经脉几乎全断，内力也完全被人化掉。”沈笑道，“这种情况之下，离歌笑还能帮助哈桑恢复武功，难道这不能说明离歌笑的医术很好？”
“并不能。”醉梦死摇了摇头，“因为他帮助哈桑恢复武功，用的不是医术。”
“不是医术？”沈笑愣了愣，“那是什么？”
“蛊术。”醉梦死一字一顿道，“你应该见过那些人傀了，对吗？”
“那些活死人？！”沈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没错。”醉梦死点了点头，幽幽道，“哈桑正在慢慢地从人，变成人傀，变成活死人；就像他的武功从被废，到恢复，到更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