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五四年****
在共和军司令部,有人对濮司令允诺让长山卫十个人到商业联盟“帮会死人的忙”心存芥蒂,听命于潘洛的军官们趁机在暗处对濮司令和桑总统提出质疑,进一步扩大了激进派军官和濮司令等老将们的嫌隙。司令部和总统府这两个核心越是不团结对波他颂越是有力。至于基层的人民发出的声音,波他颂根本就不在乎,他相信那些服从了南旸统治阶级几十年的民众们,那些需要靠一位领导人吃饱饭的民众们会在自己夺权后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当然,并不是所有公民都对生存现状感到满意从而让自己拥有脚踏实地工作的能力。针对那些反动分子,波他颂也做足了准备,拉拢他们为己所用是最好的办法。波他颂让那些人替自己去喊空洞的口号,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分身告诉别人自己构想出的新未来。反正那些不安于现状的人动嘴皮子也是为了出名,而在充斥着保守派的总统府里他们是得不到这样出名的机会的,他们当然乐意从波他颂这里讨些好处,如果失败了,自己装无辜甩锅给波他颂就好。
对南旸和美特罗边境冲突的和平解决最为不满的还是那些挑拨离间的始作俑者。
“妈的,共和国没对商业联盟宣战,我们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当初应该用更大胆的计划,埋几颗炸弹。”李密因计划未能如愿愤意难平。
“咱们把动静闹得太大了,那几个制造混沌的天才们不就有可能把自己的命搭在那里了吗?好消息是他们安全回来了,我们可以继续派他们到商业联盟的车站去。我们已知有一些共和国的兵去给商业联盟帮忙了,正是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双方的关系彻底破裂。”李密的参谋说。
“好,只要让那些共和国的特遣队员死在商业联盟的车站就行了,具体怎么行动,就让那几个家伙出方案吧。”
“潜入商业联盟的车站会更加困难一些。兴许那些细作们会要更多的报酬。”
“要多少给多少,咱们怎么能因为钱的事儿在暗地里的较量中输给潘洛呢?”李密说。
李密和参谋口中的细作团体在几天前乔装成卖东西的平民混进了山前大道南站。在他们继续通过了城山公园站的哨卡后,这些被国防军认为是要前往商业联盟的人们突然换了身衣服并拿出了藏得很隐秘的手枪、微型冲锋枪,化装成商业联盟的人朝着共和军前哨开枪。成功引得两派在边界交战后,他们又趁乱逃离。在收到了新的任务和更丰厚的佣金后,他们计划借道大权帝国混进商业联盟,让那十个长山卫的士兵成为引燃两派交战的导火索,从而达成他们此前未能实现的目标。
“我不喜欢他们,商盟这些人都冷漠得可怕。”长山卫的士兵大黄说。在抵达第三天的时候,他就对为商业联盟干活儿感到厌倦了,他开始掰弄自己的手指头,不到十分钟就要算一下还有几天才能完成俯仰由人的工作。
“人家包吃包住,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而且咱们还没被安排什么危险的任务呢。”朱仝安抚自己挑选的士兵们的情绪。
只是单纯地出于个人能力这个原因,朱仝把索楚·唐合台也叫来了,索楚虽然没有任何犹豫地接受了,但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别让自己再看见库烈·昂古台。而每当见到朱仝时,索楚都要回忆起自己那段痛苦的过去,时间一长,他愈发相信朱仝就是曾经那个蓄着胡子炸死了自己的家人的士兵。
十名长山卫队员被部署到了四号线的边境车站宋沙巷站,这个站的名字会让人觉得有一丝江南风格,车站天花板上已经褪色的山水画更能加深这种印象。不过无论这个车站如何得名、风格为何,现在和其他许多车站一样都是一个充斥着硝烟的地方。从宋沙巷往东走是四号线和九号线交汇处的大剧院站,那座车站是岸原军政府控制下的大车站之一。
“在这两个月里说不定岸原和美特罗都不会发起什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那样的话这个前线就会和当时咱们同共荣集团的前线没什么两样,每天只是往那边扔几颗手榴弹、胡乱开几枪吓唬吓唬对方就完事儿了,这样咱们就都能平安度过这两个月。”一名长山卫士兵说。
“这也是为什么咱们和共荣集团一仗能打二十年。”大黄笑着说。
“不是有传闻说美特罗拥有一门超大口径的轨道炮吗?”另一名士兵说。
“要是他们真有那种东西,岸原的人早就连渣都不剩了,那样威力巨大的炮若是在地底开一炮,说不定整个夏湾市都得塌了。”大黄的口气表明他并不相信这个传闻属实。
“喂!你们几个,叫你们过来不是聊闲天的,给我把精力放在守备防线上。就该让你们明天当前锋对大剧院站发起进攻。”一名穿着美特罗军官制服的人走过来对几名衣着不同的“外人”说。
朱仝本想回怼他一句,可他又自觉在别人的地盘上和他们吵架没有任何好处,便忍住没说。那个人只是个普通的尉官,论军衔不及朱仝高,可就因为长山卫士兵是在异邦的外人,商业联盟的军官就可以不尊重他们。
“就是那些人吧?你们都呆在那里不要动!”
循着喊声望去,朱仝见到几名装备较为精良的美特罗士兵正朝他们走来,在眼神相交的一瞬间,朱仝就明白了这些人找的是自己和长山卫,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
“哎呦,不知你们这些家伙做了什么蠢事让总督直辖的奇兵队给盯上了。”那名刚过来在长山卫面前耍威风的美特罗军官说完便匆匆离去,他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此人口中的奇兵队即是美特罗的精锐部队,这些士兵能力出众,能得到最精良的装备,与五大特遣队和大权帝国的亲卫队类似,朱仝一行若是想和他们硬碰硬,也得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和战术准备。
“正好十个人,一个不差,你们就是南旸来的特遣队士兵。”奇兵队领头的队员说。
“不错,我们根据协议到这里帮忙。”朱仝答复。
“之前的确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们来给我们的军队帮忙了。总督已经下达命令,监牢才是你们这些既刺探情报又偷东西的狗贼该呆的地方,我们的防线自有我们自己人来守。”说罢,奇兵队队员尝试去收缴长山卫士兵的枪械,朱仝的兵本能地举起了枪。
“别做傻事,我没说要取你们性命,可你们若是不配合那就另当别论了。”奇兵队也纷纷举起了枪。
“都把枪交给他们吧,权当是客随主便。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一些误会,我们是依据双方达成一致的协议过来帮忙的,而且我们没有偷你们任何东西,想要证明这一点你们大可进行搜身。”朱仝说。现在要想保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就必须乖乖配合对方。
“算你识抬举,如果你们真的没有险恶的用心,我们也会调查清楚还你们清白。带走他们!”
由于脑袋被蒙了起来,朱仝只能凭感觉判断自己被带往了何处。长山卫被奇兵队连推带搡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经过了一个嘈杂的场所,一会儿又经过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他们经过了千禧广场站,至于在这个有八条延伸的路口他们转往了哪里朱仝就判断不出来了。接下来的路途不长,他们在千禧广场附近的一座车站被摘下了头上的麻袋。
“你们都给我进到这间屋子里去!”
禁闭室、监狱,诸如此类的狭小的空间朱仝已经进过好几次了,这只不过是另一间千篇一律的门锁在设外面的屋子。对于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来说,令他们窒息的往往并不是逼仄的空间,而是内心的绝望。一个明天就要上绞刑架的人和明天就会获释的人,一个相信无辜的自己会得到应有正义和自觉完全陷入被动无计可施的人在监牢里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
“从边境冲突到我们在商业联盟的车站被逮捕,我总感觉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要让共和国和商盟的关系变得紧张。如果我的猜想正确,那岸原就是第一嫌疑方。我都察觉出这一点了,那个自诩聪慧的岛牧今优不会就这样让落进别人的圈套吧?”一名长山卫队员说。
“有道理,岸原的间谍诬赖咱们,让咱们被商业联盟的人审判,这样就会给桑总统一个宣战的借口,如此一来,咱们的性命不等于给了别人了吗?一切都在于岸原的间谍是否有伎俩而美特罗的人是否能辨别了。嗨呀,这日子可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大黄习惯性地抖机灵说了个谐音字,可没有人因此发笑。此时,朱仝的心里也是不安的,大黄所言不错,小屋子里的十个人已经失去了主动权,他们能离开还是被绞死完全在于别人的意志。
“我可不相信美特罗的人会为替咱们伸张正义做出努力,他们只会考虑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有损他们的利益,咱们的唯一护身符就是他们不想和我们开战陷入两线作战。”一名士兵说。
“的确,在商盟的眼里,正义无非是一种交易的工具,就像是一把枪一样。只要出钱,他们就能买来正义或卖出正义。就算他们不敢杀死我们,也不会妨碍他们认定我们有罪然后以私刑惩罚我们。虽然我一个刚获得公民身份的人这么说有些不识抬举,但真相就是这样:咱们的总统不会因为我们受一点儿皮外伤就对商盟宣战。”索楚说,他是结合共和国在应对赤座组劫掠的表现说出这番话的。
“和他们打仗,就算受伤了我也不会埋怨,可现在自己完全被握在了别人的手掌心里,这感觉真是憋屈啊。咱们得想办法逃离这里。”大黄说。
“光凭你一句话这扇门也不会打开。我倒是赞成咱们得保持积极主动,但我们没有犯蠢的机会。这样吧,你们每个人先冷静下来琢磨琢磨该怎么摆脱困境,能离开牢房后又该如何从敌境中逃脱。半个小时后每个人都说说自己的想法。”朱仝说。他觉得这个小房间越来越热了,便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自己坐在角落里想辙去了。
“朱队,我有一件事儿要问你。”索楚坐到朱仝旁边,他那低沉的语气和凝重的面容让朱仝感到了一种压力,再加上他本就因为被关在了牢房里有些郁闷,他回应的语气也带有一种威慑式的低沉。
“有事儿你就说吧,你也不必叫我朱队,你本不是长山卫的队员,而且你我年纪相仿,以后直接叫朱仝就行了。”
“自打第一天在营帐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触碰了我早已不愿触碰的一种真相。我本可以选择一直不问这件事,去回避它,可在这明天似乎就会失去一切的场合下,我愈发按捺不住自己发问的欲望了。”索楚在顿了几秒之后说,他没有选择开门见山。
“你真是把我给说糊涂了,我没想到你是个内心如此复杂的人。老唐,我是个口直心快的人,连打台球出杆时都不愿意琢磨半天,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忌讳,你想说什么就大胆说。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听见你要说的话,我就让他们一个摞着一个全挤到那边的角落去。”朱仝着实是有些懵了,他一边捋着自己的长髯一边说。这句话把大兵们都吓了一跳。
“我倒是不必让他们回避。既然你这样爽快,那我也就不扭捏了。不过我首先得问个问题,那就是你是否曾在二零二五年在荣町车站以士官的身份执行过除暴行动?”
这个问题被抛出的一瞬间朱仝就慌了,冥冥之中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唐合台是什么人,他也察觉了自己和索楚之间的那种并不值得称赞的无形的联系。之前有两次,击毙劫持者的时候一次、听岸原逃兵讲自己经历的时候一次,朱仝都回忆起了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过去,可那两次都不比索楚的这句发问更让他心慌,若非房间里光线昏暗,所有人都能看到朱仝脸色的骤变。
“是的,那场行动就算我想忘也忘不了。”朱仝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盯着索楚,他一方面觉得索楚和那一家人的联系越来越大,一方面又不肯承认这样命运作弄的巧合,他的目光在不肯逃避的坚定中又显露出了胆怯。
“当时有一个妇人和两个不大的孩子死在了荣町,那起事件震惊了人们一阵子,因为她们并不是被暴徒杀死的,而是因为一个士兵的疏忽而死的。”唐合台说,他本想继续说:“那个该负责任的人我想就是你”,但没有说出口。
那一天,朱仝在行动结束后就离开了荣町,他不知道两个孩子的父亲在其他车站工作归来后收到了让他疾首蹙额的噩耗。当时地下公民登记工作还未开展,没人知道那个遭受了如此悲剧的男人姓甚名谁,他在向其他荣町居民打听到该为此事负责的那个人的容貌后便离开了荣町,没人知道他往何处去了。那位父亲一直记得那个他听来的容貌特征:那士兵是个小军官,年纪不大,身材魁梧而蓄着浓密的胡须。
朱仝叹了一口气说:“那个兵就是我,我不想对任何人隐瞒着一切,即便是有朝一日为此事找到我头上的寻仇者。那是你的妻子和孩子吧,唐合台?”
两个人的记忆在这一刻已经交融了,索楚断定了朱仝在自己记忆中的身份,而朱仝也知道了索楚的身份,他们二人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诞生的联系是一种仇恨,至于这仇恨有没有褪色,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你想要复仇吗?如果你想为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讨个公道,想要为被我改变的你的命运讨个公道的话,我的性命任由你拿去,你想用什么办法杀死我都行,我会让我的身体忍受这一切。”朱仝说这些话真心诚意,他已经背负着罪债二十多年了,如果最终的结局是他要被自己的仇人杀死,那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朱仝表了态,现在就看唐合台的打算了。唐合台的人生因朱仝而变,这并不夸张,如果当时朱仝救下了他的家人,如果那时那个暴徒劫持的是别人,恐怕永远不会有索楚·唐合台这个隧道游侠组织的汗出现了。
回想起自打进入地铁以来遭遇的一切,面对着眼前这个坦然让自己进行复仇的男人,索楚·唐合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所有人都听好了,如果接下来索楚·唐合台对我拳脚相向,你们谁也不要拦着。我不会还手,就算我快要被打死了也不许你们干涉,有谁敢违背我的命令,杀无赦,如果我无法执行,就由大黄来执行,都听明白了吗?”朱仝突然大声对自己的士兵们说。
房间里的另外八个人都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