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耳语
苏绵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好哄。
彼时阳光正好,轻柔的落在身上,她新嫁的郎君目光含笑,恰似仙人闪耀。
——“我也无需你怕我。”
七个字,很简单。
甚至都说不上甜蜜,却似箭一般牢牢扎进她心里。
明明天气不热,苏绵却烫到似的一把丢开他的袖,无意义的抱怨:“你这衣裳,它、它不好……”
魏沉景嗯的一声,先应下。
然后又问:“是哪里不好?”纵容的语气,颇有“他改”的含义。
苏绵哪知道哪里不好,她就是转话题而已,魏沉景却当了真。
他还依次列数:“颜色、质地、花纹还是款式?”
苏绵心虚啊,但是她不说,还理直气壮真从鸡蛋里挑骨头,“都不是,是袖子,你袖太窄了,害我都不好牵。”
魏沉景:“……”
他有些无奈,亦无言以对。
但还是抬手,虚招她过去。
苏绵勉强靠近,“干嘛呀!”
他掌心朝上,笑了笑,“袖子不好,那便委屈夫人,牵我的手了。”
这话说的……
怎么越发显的她欺负人了。
想直接拒绝吧,她身上懒劲还上来了,有力不借着实痴傻。
苏绵就勉为其难把手伸过去,“这是你主动的啊!我、我也不是故意非要牵的,主要因为昨夜被你……咳,我乏了,腰且难受着呢!”
魏沉景却被她说笑了,肩膀微微在抖。
“你又笑什么!”
苏绵拧他,“你怎么老笑我?”
魏沉景也不动,由着她拧,反正猫抓的力道,肯定不疼就是了。
“绵绵,你我昨夜只一回,而且……我很小心。”
否则她不会只是有些难受。
他头一回叫妻子小名,声音布满体谅。
奈何妻子不领情,甚至已经开始皱巴着小脸生闷气,她恼羞成怒,“一回,那也很久。”
到了后来她几乎有种自己要咽气,活不下来的感觉,也一直庆幸自己学过舞,柔韧度撑得起那来回摆弄,最重要的是,他还在她耳边念孟浪的吴歌……
啊啊啊,苏绵恨的掐自己手。
你是个娇矜的姑娘,大白天的想那些事,真的好羞耻啊!
小妻子抱怨完,半天不说话。
忽然安静下来叫魏沉景怪不习惯的。
他偏头,看见低垂着脑袋的苏绵,以为她真疲惫,就在心里检讨,女子娇弱和男子不同,自己跟妻子计较什么?
而且她年轻,还是让着吧!
于是正在神游的苏绵,还在和记忆斗争,忽然腰肢一紧。
魏沉景的手臂绕过来,隔着柔软的布料,稳稳扶住她。
苏绵有人支撑,走路力都用少了,在那份最开始温和后来越升越高的体温中,苏绵甚至能感觉到他健硕的小臂上,青筋在有力的跳动。
这种力道……叫她莫名熟悉。
明明只有那么一回,不知是她心思细腻,还是他存在感太强。
反正苏绵记得,昨夜她手脚并用,几次试图逃脱时,对方也是这种力度,将她固定在怀里,铜墙铁壁似的还硬邦邦的。
“你,做什么……”
“你不是累?”
苏绵窘迫,天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误会,让她骑虎难下。
虽然大庭广众有些不合规矩,但她又诡异不想拒绝,看着旁边撑着自己的丈夫。
风轻了,云也似乎温柔。
她犹豫片刻,轻轻点下他的腰。
魏沉景人停下来,低头看苏绵望着他的漂亮眼睛,眨巴的有些欲言又止。
他就弯腰下去,做出附耳倾听状,“怎么了?”
苏绵小声说:“我下次和你抱怨的时候,你记得别和我讲道理,因为我要的不是谁对谁错,就是想你顺着我。”
越想亲近便越骄纵,这是母亲对她的评价。
热气擦过耳畔,顺着钻入肌肤,自认冷静自持的魏沉景,心忽然卷了一下。
他也很纠结,不是他不答应,而是:“但有些事情,事关道义,应理字当前。”
苏绵尚年少,经事亦不多。
作为丈夫有爱护之责,也当对之正确引导,不能完全纵容。
“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不懂事!哎呀,你这人好没情趣……”苏绵捏拳头捶他,“夫妻之间你道什么义,合理范围之内,你就、就尽量让着我嘛!”
‘没情趣’的魏沉景,承受着生活赋予他的重击,合理范围内倒是……
“可以。”他说。
苏绵这才住手,恢复了温柔无害,“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妻子拳头虽不重,但也不是没痛感,这个决定……愉快吗?
“你怎么又发愣。”
苏绵晃他,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魏沉景:“……”她说愉快就愉快吧!
远处抄小路给归园送饭的丫鬟,不小心看见正说悄悄话的夫妻——
挺拔的三爷俯身,小心护着三夫人的腰肢。
而三夫人踮着双脚,手里揪着三爷胸口衣衫,远远看着就连影子都温柔。
苏绵也不知道自己被看了,而且别人还很羡慕,他们夫妻恩爱的传言,长了翅膀似的传去了国公府。
正在吃饭的国公爷,意外吃了惊,入口的一块红烧肉,直直的塞进鼻子口。
还生闷气的国公夫人边骂边给他收拾,“你那么大一双眼,长着是当摆设的吗?”
魏忠疼的嗷嗷叫:“轻些轻些,皮都要破了。”
“就你这厚的跟城墙的皮,破了才好。”
但这么说着,国公夫人还是轻了许多,“这回放心了吧。”
魏忠点头,“这还不是因为老三有那么位生母……唉,我怕他受影响。”
“你且放心,孩子是谁养像谁,你们魏家出情种,老三岂能例外?我看老三媳妇眼睛干净,心也不会坏,夫妻两个只要都有心啊,这日子就不会差。”
魏忠呵呵的笑,“夫人说的是。”
……
惠安院。
钟蕙心听了这番闲话,默然良久。
之后继续沉默的进食。
羡慕吗?或许羡慕吧!
但后悔吗?应当还是不后悔的。
她过惯了被人欺辱的日子,且再也不想回到那样的日子。因此算计魏衡景得来这门亲,哪怕夫妻不顺,儿子不亲,都是她应得的,如何后悔?
一旦后悔。
自己曾经孤注一掷的勇气……又当情何以堪?
……
与国公夫妻的欣慰,钟蕙心的复杂不同,澄心院中。
沈灼灼才被苏绵气过,得了消息自然听不顺耳,扶着腰肢在屋里埋怨,“三弟也真是,多大的人了不知避讳,大庭广众秀恩爱,还这么没本事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经常被迫不成体统’的魏巡景,默默给妻子把补汤扇凉。
等到沈灼灼说过瘾了,温度正好,她斜在贵妃椅上,开始惫懒的指使魏巡景来喂她。
魏巡景任劳任怨。
后来剩下小半碗,沈灼灼有些心虚又有些别扭的看了眼丈夫,不舍的推过去。
“你儿子撑了,剩下的你替他喝。”
魏巡景一愣,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练武的男人,皮肤都粗,手刮在她头发上,扯的难受。
沈灼灼本能的想骂,但撩起眼皮看见魏巡景朝她笑,撇嘴别开了头……
看在汤的份,就、就给他摸一下好了。
……
归园这边,午饭上了两种风味。
苏绵吃多了金陵菜,朝着新鲜的华京美食下了筷,炸酥肉、烩鸽蛋、肉夹馍、羊肉饸烙面……
苏绵简直雨露均沾,挨个品尝了个遍。
吃饱喝足睡大觉,苏绵钻进了被窝里。
她这个习惯不好,容易积食,可能怕谁进来叫她,苏绵聪明的把衣裳脱了,得逞的笑笑。
魏沉景洗完手转身,左右看看,“夫人呢?”
金银两人方才忙碌,也没看见,但她们了解苏绵。
银儿眼睛一动,就猜到了,但她胆子小,扯了下金儿。
金儿朝内室瞄了眼,“回三爷,夫人应当去睡了。”
魏沉景拧眉,明显不赞同。
他很快就转身进去,步伐坚定,一副肯定把人揪出来的架势。
然而进去看见苏绵藏起来的脑袋,头朝里,露出两只小心的耳垂,魏沉景本能的放轻了脚步,生怕吓着谁似的。
“绵绵……”
“绵绵她睡着了。”
被窝里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魏沉景笑了,坐到床边劝:“吃完就睡对身体不好,起来我陪你逛新家。”
苏绵想起方才回来看的一路。
这座为他们新起的院子,花草新栽,还没来得及繁盛,如今放眼望去显眼的都是山石,风格更随了魏沉景的武将之风,很有大刀阔斧之意。
即便大婚喜气加持,都遮不住豪迈。
苏绵兴致缺缺,且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该怎么设计他们的家,这个想法瞒不住魏沉景,她趁机就说了。
“都依你。”魏沉景说:“你想改的话总要熟悉环境,正好现在我陪你。”
“现在我不要……”
“可之后我都没空。”
昨夜晚睡,今早又疲累,魏沉景说话声音低沉,恰好就是催眠曲,苏绵迷迷糊糊蹬了一下脚,嫌弃他吵,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魏沉景等了半天,觉的奇怪,俯身过去轻扒开被子——
便瞧见她一张闷红的脸颊,嘴巴微张,双手微蜷轻捏着被子,显的很乖很乖。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她竟真睡着了。
在叫和不叫中魏沉景犹豫了半天,这才下定决定为了她好,伸手碰碰妻子的拳头。
“嗯……”苏绵梦里不乐意。
魏沉景缩了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外头金银两人左等右等,不仅夫人没看见出来,就连三爷也一去不会。
银儿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和金儿咬耳朵,“走吧,没希望了。”夫人要睡觉的可爱模样,没人能抵挡的住。
金儿也叹了口气,心想在她们跟前那么伟岸的三爷,竟拿不下一个夫人?
沦陷的这么快,好生无用。
约莫半个时辰后。
魏沉景想:他已为苏绵放低了底线,却不能骄纵她丢了底线。
于是再一次伸手,狠心晃晃她的肩。
苏绵皱着脸哼唧两下。
魏沉景不叫自己心软,“绵绵,不能再睡了。”
苏绵没办法,眼睛眯开条缝,看见他那么温柔,便想得寸进尺,伸着手像索要怀抱的小女孩,撒着娇往他怀里钻。
“困……”
魏沉景怕她摔,把人抱着,“再睡脑袋就沉了,晚上也会失眠,你明天是要回门的人,休息不好别人当我欺负你呢!乖些,嗯?”
“你不叫我睡,就是欺负我,我再眯一会儿,求求了……”
“不成。”
魏沉景拧眉,颇为头疼,“午睡半个时辰已经很多了,把眼睛睁开。”
“我不呜呜呜……”
“假哭没用,你都没泪。”
“你还没有心呢!”
魏沉景不为所动,“嗯没有,给你了,你再不起我动手了。”
苏绵嘴一撅,脑袋一别,做出慷慨赴死的凛然不屈小模样,“那你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