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欺负
再次醒来夜尽天明。
晨光透过窗纸洒在床榻之上,入目皆静谧。
唯有被窝中才醒的苏绵,酡红的脸颊残留昨夜长发交付后的余温。
“夫人可是醒了?奴婢们进去伺候?”
外头金银两人听得动静,照往常一样请示,不过已换了称呼。
苏绵迷迷噔噔也没注意,她左右寻一圈,没瞧见魏沉景有些失落,“恩,进来吧!”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声音都变了,是哭哑的。
苏绵抿了抿发干的唇,颇有些不自在,坐起来时见金儿端着东西,银儿则先笑眯眯给她请安:“夫人早。”
“你叫我什么?”
“夫人啊!怎么了?”
“没怎么,好听。”
她只是喜欢,想多听一遍,现在满足了,趁着穿衣插空问她们,“三爷呢?”
银儿和金儿对了个眼神,扑哧一声都笑了,“就猜到您会先问,早打听好了。”
大清早被打趣,苏绵闹了个红脸。
“三爷外院有单独的住所,书房、练武场等一应齐全,这个时辰应该在练武。”
“练武?”新婚次日还练武,他可真自律,“何时去的?”
银儿回想了下,“寅时左右。”
“寅时!!”那会天也才擦亮。
他昨夜折腾那么晚,还不……苏绵咽了咽口水,耳根子有些热。
不过敬茶是大事,三人没多聊。
收拾好心情,苏绵坐到镜子前,像个迫不及待赴战场的勇士,“梳妆吧。”
“夫人不紧张吗?”
“紧张肯定是有的,但不也没办法避嘛!不如改为期待,这样我才开心。”
她既选择了这条路,总要适应新家的嘛。
苏绵自我调侃,“而且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又不丑,自然少担忧。”
主仆间的小俏皮,说的都开心,谁也没瞧见身后魏沉景的出现。
金儿还在替苏绵担忧,“可这儿毕竟是华京,不比金陵,听说氏族名门总希望新妇贞静婉约,夫人首饰不如低调些?”
丫鬟和她对话,魏沉景不好插嘴。
但他怕苏绵真压制了喜好,准备待会再教妻,谁知苏绵出乎意料:“没必要,我既嫁进来,就是要在魏家过一辈子的,今日装一天,往后累一生,我才不要呢!”
“不如一开始就做自己,我是什么样,就怎么样。”她说着捡了相配的首饰,“给我戴这个。”
金儿一想极是,就给她戴上。
这时正好从镜中看到那抹身影,沉默无声也不知听去多少,金儿瞬间一顿。
装扮好了。
苏绵身上红衣墨发颜色激烈,嵌宝石的金簪斜插了两只,除此之外随云髻上再无其他点缀,眼尾隐含的春情反成最特殊的点亮。
苏绵照镜自赏,满意的很。
魏沉景的威严早刻在骨子里,对妻子温和是应当,但无关紧要的人皆疏离,加之去过战场,眼神自有腥杀,负手往那儿一站,很难不让人敬畏。
金银两人都很拘束。
后来大着胆子离去,把空间留给夫妻。
故苏绵回头,只瞧见魏沉景。
他才练武回来,可能还洗了澡,头上一股水汽,今日换了窄袖玄衣,气宇轩昂,叫人一眼看到宽厚的肩膀,劲瘦的腰身……不经事前只觉龙章凤姿,但尝过一回滋味,就知里面的力量。
苏绵瞄了眼,脸红心跳。
怕他看出自己心思,赶忙跑过去,在他跟前转了一圈。
“怎么样?”
红色的裙摆似如涟漪,层层叠叠推开,金线描摹的花一下就活了。
“又是芙蓉?”
“没错!”她以前喜欢芙蓉,现在更喜欢了。
“好看吗?”苏绵仰着脸等夸。
在魏沉景眼中,小妻子稍显稚嫩,但神采飞扬像只骄傲的孔雀,他由衷赞:“好看。”
“我也觉的我好看。”
她倒是不谦虚,魏沉景捏她鼻子,扶正她转歪的宝石发簪,“你这是炫耀。”
“也不算炫耀吧!只是稍微展示一下我的底气。”
她知道外头怎么评价这门亲,有些误会无法解释,但她的一言一行就是解释本身。苏绵今日就是想告诉别人,嫁给魏沉景是福气,但她不觉得自卑或高攀。
魏沉景轻道:“机灵鬼,走了。”
夫妻相携出了门。
魏国公府传承三代,出三位皇后,恩封加军功,让这座府邸恢弘广阔。但苏绵发现,走出道月亮门,像分水岭一样,她们的新家和国公府,俨然是分割的两座府邸。
她小心观看,魏沉景将就着她的步子,开口解释:“自祖父卸任官职,国公府二叔当家,我作为大房子侄留下来,单继承问题,外头就会有诸多闲话,因此搬离。”
但他们这辈,长房只魏沉景一人。
二房三子一女,分别是大堂姐魏凝,如今的皇后;大堂兄魏衡景,已请封为世子;二堂兄魏巡景和四堂弟魏明景。
他们的下一代。
目前也只大哥有一子,七岁的魏珺。以及二哥那五个月,尚未出生的孩儿。
魏家子嗣上可谓单薄。
“因此二叔不舍我离太远,买下了隔壁府邸,又分出国公府许多土地,建造了我们现在的‘归园’,中间留有月亮门通行,也算离家不分家。”
关于魏家两房,为何是二房袭爵,外头少有人知。但苏绵能感受到对于国公府,魏沉景并无怨言。
相反,他很敬重这位二叔。
苏绵在心里记下,笑容乖巧的应:“我知道了。”
两人说着,到了松涛居。
早已按辈分坐好的家人,就等着小两口,待他们进去,迎来诸多打量的目光。
魏沉景带着苏绵,先去国公夫妻那边。
他父亲早逝,被二叔带大。
二叔授他武艺,十多年胜似亲父。
男人之间说不出软话,此时魏沉景却二话不说就跪下,这可把本来开开心心的魏忠吓了个半死,当即贴紧椅背,“老三你做什么?认亲就认亲,你吓我干吗?”
国公夫人按住如临大敌的他,“你淡定,咱们老三这是孝敬你呢!”
不怪魏忠惊吓。
魏沉景虽是他带的,但来时都十岁了。
这孩子模样长的像他哥,性子学的像他爹,可怜魏忠面对侄子,简直就是父兄的结合版。
魏沉景除了武艺在自己之下,为人处世比他这个二叔还周到。魏忠不仅没当叔的优越感,许多事还靠侄子点拨。
但此时看老实跪着的老三,反应过来后,他别扭中还带着那么点小小的自得。
魏忠轻咳一声,“敬茶敬茶。”
苏绵跟着跪下,“二叔喝茶。”
这门亲是老爷子定的,意思是魏家风头过盛,姻亲当示弱。
正好当年打仗缺军需,朝廷又没钱,老爷子借着让苏家捐钱之名,补偿了苏家一门亲。按着年纪本来老四和苏绵最合适,但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拍板定了老三。
一门儿妇,唯魏沉景的地位最低,魏忠心里不是滋味。
但如今瞧着苏绵笑的好看,声音也好听,又想起人家娇嫩的年纪,得便宜的倒是老三。魏忠释然下来忽然又幸灾乐祸。
老三这么正经,如今配了小妻,他倒要看看这日子怎么过。
魏忠把茶喝下,全程虽没说话。
但面容慈祥,看得出对这个侄媳妇很满意。
比起魏忠看的表面,女人的花花肠子就多了。
比如世子夫人钟蕙心知道苏家有钱,早做好了准备,但看到苏绵的两颗宝石还是心里微惊,那样的大小,怕是整个华京都不多见,富贵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宝石之下,这位三弟妹的性情,应该不好拿捏。
苏绵同样也打量着钟蕙心,发觉钟蕙心对她礼数到位,但并不亲近。
“大嫂好。”
“三弟妹同好。”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笑。
毕竟国公爷都满意的侄媳妇,别人的不满那就不能称之为不满,而是找茬。
这边妯娌两问好,后面都还等着。
只是老四魏明景好奇,和喜欢看热闹的二嫂沈灼灼,都往这边看。二爷魏巡景看不过眼,扯了两人一下。
魏明景骇于二哥虎目不敢再看。
倒是沈灼灼,怀着孕,明艳的五官上神情蛮横,瞪了丈夫一眼挑衅的继续看。
魏巡景无法,只能侧身替她挡去国公夫人视线,省的到时被母亲教训,沈灼灼回去又闹。
敬茶后是吃饭。
这也是苏绵进入魏家,吃的第一顿饭。
按规矩新妇当侍奉长辈用菜,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沈灼灼自坐下便盯着动静,钟蕙心看似目不斜视,耳朵也是竖着的。
谁料国公夫人忽然张口,竟直接叫苏绵坐下。
苏绵朝魏沉景看了眼,见他颔首,便坐了。
之后沈灼灼看她的眼神便很不对劲,羡慕又嫉妒,暗地倨慢的撇了下嘴,发泄般拧在丈夫腿上。
魏巡景肉硬,不痛不痒就过去了。
钟蕙心低着头,吃饭一副贵女气派,矜持的样子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国公夫人则不动声色,把俩媳妇扫视一圈。
她并非磋磨人的婆婆,也无意为难媳妇们,当初立规矩,不过是因为钟蕙心过门立身不正,沈灼灼又倨慢无礼,掰正媳妇她责无旁贷。
但苏绵本身性子不错,又是侄媳妇,她若真越俎代庖,才是讨嫌。
凡事讲究一个度。
饭后男人们有事商讨,苏绵在国公夫人这儿等他。
二叔堂兄们都去了,只有魏沉景靠近她交代,“你安心说话不必拘束,二婶和善有事可问二婶,我也很快回来接你。”
好几双眼睛看他们,魏沉景还神态自然,苏绵却要花好多力气才能忍着没红脸。
她推搡魏沉景说:“我都知道,你快去……”又不是小孩子。
脸皮薄的小新妇,怕羞的很,还不知丈夫给她的,是一种怎么样明目张胆的维护。
国公夫人看乐了,指着魏沉景笑:“看咱们榆木疙瘩开窍,我可算放心了,还以为你那性子会跟人合不来呢?”说着又对苏绵道:“不过他若有欺负你的地方,尽可和二婶说,我收拾他。远嫁不易,你亲人都离的远,但二婶给你撑腰。”
这话自然也是打趣居多,国公夫人这么说,苏绵可不敢这么应,赶忙摇摇头说:“没有,三爷待我极好。”
魏沉景听了这话,又想起昨夜她哭的时候,飞快的笑了一瞬。
若说欺负她的地方,自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