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闭眼
苏绵脸又烧了起来。
她发觉了,魏沉景此人说话看似温和,却直白的让人无法招架,他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的嘛!
苏绵好想反驳他什么,但又明白他说的也没错。
去衣同寝,天经地义。
她只得丧了气,像个受挫的小海豚微鼓着脸,“行吧。”
去就去。
父亲不是说,他们生意人,要舍得下脸面才能成买卖?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想通这些,她干脆把即将到来的事,给自己争取的更舒服些,“但我想先沐浴,这妆太厚了,脸上都是粉,捂着铁定要生面疮,难看不说到时候还疼。”
说到疼,苏绵下意识呲了下牙,觉的有必要给他提前声明一下,让他待会注意。
“我最是怕疼了!”苏绵严肃道。
魏沉景只是笑,眼神依旧温和的凝在她身上,却让苏绵虚眨了眼……好似他什么都不说,但又什么都把她看透似的。
耳室烟雾,袅袅升起。
苏绵坐在浴桶中,挽起的青丝堆叠出缱绻的弧度,她想起魏沉景那双眼,比父亲还要洞悉一切。
明明那么隽秀,却能直达心底。
这便是为将者的运筹帷幄吧!
苏绵骄傲的笑了笑。
金银两人也去而复返,且取了苏绵新的衣物。
在她们的帮助下,里面很快响起了水声,魏沉景听了两下,终究坐不住,扫了眼身上同样繁琐的喜服,去了别处。
沐浴这种事,女子终归要慢许多。
魏沉景再回来时,苏绵还坐在铜镜前忙碌,两个丫鬟一个给她通发,一个给她擦膏,动作细致无微不至。
魏沉景不是很理解她这种洗了又擦的行为。
但他的小妻子似乎很享受的样子,笑眯眯的。
因是大婚,她穿的艳丽。
一身大红纹芙蓉花的睡衣,衬的乌发如墨,肌肤雪白。
察觉到他进来便稍稍偏头,目光相撞,她脸上薄红,又飞快的转过去咬唇。她还不习惯和他相处,但又好奇宝宝似的,对他什么都好奇,自以为聪明的在镜子里寻摸他。
这个妻子,他是见过的……
性子虽与想象略有出入,却也算意外之喜。
魏沉景等着并无不耐。
但金儿护主心细,望苏绵过的好,可不敢叫魏沉景等太久,最后给苏绵挽了个发髻,用南海珠簪固定上,就领着银儿退去了。
银儿还想照往常给苏绵守夜,懂事多的金儿拉了她去别处。
苏绵那边揽镜自赏片刻,才步履舒缓的挪来床边,但看着魏沉景一身交衫,撑头侧卧,手中执书躺在外面。
她又忽然捏袖子没动,有些犹豫。
魏沉景自兵法中抬眸,看出她的纠结,先问道:“你喜欢里面还是外面?”
苏绵没隐瞒,“我在家时,都睡里面,但金儿说成了亲,我应该睡外面……”
她们说这样方便,苏绵也不是很懂。
魏沉景便知道了。
寻常夫妻就寝,夫内妻外,是为夜里有事妻子照顾丈夫。她的丫鬟教授她,但应该也心疼她,没把目的说全。
“你去里面。”魏沉景床尾让了脚。
“这样不会不规矩吗?”
“去了人前,多些规矩省些麻烦,但自己家中,你该怎样就怎样。”他父母已逝,若说规矩他便是她的规矩。
他这话说的熨帖,苏绵意外之余又滋生喜悦,忍不住和他笑笑,烛光深深中露出甜蜜至极的长相。让他想起四弟常催他娶妻,说暖玉在侧,唯有身处其中,才知流连忘返。
他忽然有些感受到了。
然而他就少嘱咐一句,那边苏绵已褪了鞋,踩上塌,提着云锦裙面从他身上一跨而过。
他甚至都来不及制止,就见姑娘家白嫩的天足闪过。
“……”魏沉景唯有扶额。
心里劝慰着自己,吾妻尚年少。
里面苏绵什么都不知道,小小一只钻到被褥里,看魏沉景的脸色着实忍耐的过分,顺口问了句:“怎么了嘛?”
水乡儿女,尾音缱绻,总不自觉带着语气词。
魏沉景搁了书,“无事。”
“哦。”苏绵便住了口。
魏沉景那边也躺下,拉了被面盖上。
新婚夫妻,宿在一塌,同床共枕这都是本分,然而更多的,她这个年纪也不知如何开始,不过她懂得学着去依赖新婚丈夫,所以脑袋缩在被褥中巴巴的瞅着他,还有未知的害怕。
两人对视着,就那么无声的,陷入了沉默……
苏绵累了一日,身心俱疲,等不了动静,又被烛火晃的催眠,慢慢沉了眼皮,好困呐!
视线模糊的后一刻,似乎听见他的叹息。
苏绵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错,努力迷蒙的睁开眼。
然后瞧见他抬了手,隔着段距离,不知如何动作,靠近床边的两个主照明的蜡烛被灭。
苏绵一下急了,握着他手说:“不能都熄,龙凤喜烛是要燃着的,求吉利。”
“我知道。”
“哦。”
她尴尬的松了手,还有些头晕。
龙凤喜烛位置放的巧,并不影响这边,榻上就这么陷入黑暗。
人在没有视线光顾的时候,总会露出最真实的情绪,比如苏绵,她抿了嘴唇。
说不紧张是假的。
从躺下那刻就很不自在,她记事起就一个人,从没和谁睡过,旁边多了个男人,存在感和压迫感真不是一般强。
忽然魏沉景翻了个身,似乎不小心脚踢到她。
苏绵掀眼睛想挪开,最后又忍住了,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这样放着没动,粗糙的肌肤挨着她腿,感觉又热又奇怪,苏绵心里叹了口气。
……照顾夫君,她好难啊!
“你以前可知道我?”魏沉景忽然开口。
苏绵点头,“知道的,父亲说过,总说。”
魏沉景有些了解,她的父亲苏嵘,今年六十二,虽是商贾却是个有智慧和大义的老头。当年定下亲事,祖父就有交代:“你莫觉的商户岳父丢你的皮面,若非我先礼后兵,人家未必愿意和你结亲,而且那丫头还是他老来女,疼的紧。”
这话魏沉景一直记得,十多年节礼从未怠慢。
“都说什么?”他问。
“父亲说您……”
魏沉景敲她脑袋,“叫我什么?”
苏绵一窘,含糊道:“夫君。”
“嗯,继续吧。”
他这几个字都快成命令了,苏绵不忿的撇了嘴,自以为人家看不见。
实在魏沉景练武的底子,视力不差,她这些娇气的小动作一分一毫都落在眼睛里,男人忍不住嘴角翘。
他不觉得可爱有错,亦无需苏绵像两个堂嫂得体。
他所努力的军功,都是为了支撑家人自在快乐。
妻,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父亲说夫君少年为将,玉阳关外的襄、幽二城,就是你十三岁带兵打下的。他给我读你写的诗‘白马领兵提剑去,横扫阳关不留行’,父亲敬你,我亦如此。”
所以即使未见,他的事迹笔墨,在母亲去后也陪伴她好多年。
“还有吗?”
她一个姑娘,注定是他妻子的女孩,苏父教授的应该不单单局限于此。
事实也的确如此,“有,父亲经商,常在外行走,也听了些夫君的喜好。”
魏沉景问:“都是些什么?”
“就比如说夫君喜食辛辣,口味偏重啦!喜好深色,从不碰白衣啦!还嘱咐我成了亲就不比在家,让我按捺性子多多照顾你。”
说到这里苏绵鼓了脸,老大不乐意,捏着被面申诉:“可我觉的这样不对。”
魏沉景笑,“哪里不对?”
苏绵说:“就……我嫁的是夫君,又不是祖宗,照顾就照顾嘛,为什么还要按捺性子?我乖的很,也没有很任性……而且就算要照顾,也当是互相照顾。”
苏绵不懂夫妻相处。
唯有的认知都来源于父母,苏父爱妻,苏母温善,两人就是互相照顾的,也正因如此母亲故后,父亲宁愿独守空房,也从未起过再娶的心思。
苏绵仰着下巴道:“反正以后,你也要照顾我!”这句一字一顿,显然才是她的重点。
魏沉景不禁失笑。
但他笑,苏绵也瞧不见,就知道他沉默,恼的不行,伸手晃了他一下催:“你说话呀!”
魏沉景无奈,“你既唤了夫君,我岂有不从之理?”
苏绵听了,松了口气,觉的他还不错,又开心起来,“那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魏沉景摸摸她的头,像顺毛小动物那样,收回去时手自然而然搭在她腰上,重量无法忽视。
苏绵愣了愣,却没拒绝。
魏沉景见她还算冷静,松了口气。
慢慢的靠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苏绵忍了又忍,还是控制不住抬头,对着他模糊的轮廓,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苏绵知道总要圆房的。
也看明白了他不急切,不小心踢她,引导着聊天,慢慢的触碰,然后是拥抱,他耐心的给足她安全感,自己那些忐忑似乎被熨平不少,甚至现在他呼吸洒在脸上,也不觉得生厌。
直到他低说了声:“别怕……”
苏绵心里一颤,有些触动,这声音太温柔,就像生满鲜花的漩涡,让她甘愿为之陷落。
一只手伸过来,试探的摸在她腰间绑带上。
苏绵睁着眼眨了又眨,见她没拒绝,魏沉景才敢动。
他的声音有些近,“闭眼。”
苏绵又不会,只能听他的,闭上了眼。
可是完全的黑暗,放大了感觉,她被人罩着,周边是一种经年的风沙和霜雪交织的味道,天生带着厮杀。
苏绵似乎能透过这黑暗,看到白马领兵的将军,旌旗猎猎的狂风。
本来已经愿意的她,忽然有骨子英雄的亵渎,不自觉伸手隔开他的胸膛,“等、等等……”
然而空气中透过的夜间寒气,沁入已经裸露的肌肤。
他是个将军,一令千军发,四方任君踏【1】,苏绵等来的唯有急风骤雨,蜡烛点泪。
中间魏沉景问她,“会弹琴吗?”
苏绵忍着声,不敢高声呼,闻言小点头克制着什么,“嗯……会的。”
三个字,分了两次说。
魏沉景一笑,“既是要学,可听好了。”
苏绵那顾得上这些,随意应付道:“嗯。”
“圆房便是妾似琵琶斜入怀,任君拨弄宫商羽【2】……日不够,夜来凑……”他人凑在耳边问:“绵绵学会了不曾?”
这是——吴歌?
苏绵以前被继兄算计,不小心瞧过,母亲罚她好惨。
当年她不懂,满腹委屈,如今榻上再听,明白那些暗含的桃色,一边觉的小时自己被罚不亏,一边又觉的魏沉景好不要脸。
人生第一回被调戏,苏绵复杂的很,自觉说不出粗鄙之语,于是她、她就给气哭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
她不明白,不理解。
明明刚刚很正派的人,怎么忽然就……这般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