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算是个高明的幻境。
四周固然草木葱茏,却缺少生气,倘若这些修真者平时遇见,定不会被欺骗。
但现在欺骗到他们的,不是眼睛,而是他们的心灵。
舒以站在悬崖底,面前有一座茅草房。
一片蓝色的尾羽悠悠地随风往前飘落。
黄鹂鸟说:“旭日初升之地,正是恩公得遇知己之时。这片尾羽,会助恩公一臂之力的。”
黄鹂鸟说罢,便振翅而飞,羽毛沐浴着阳光,仿佛镀上一层黄金。
舒以接过了那片尾羽。
她抬头看向天空。
西边的落日还散发着最后的余晖,但东边却已经有了新升的朝阳。
两个太阳。
这是一个没有夜晚的地方。
但即便是有两个太阳,旭日初升之地也是不会有改变的。
舒以朝着东方走过去。
温度很高。
发丝摩擦间似乎随时都会燃烧起来。
但那些植物却一派欣欣向荣,似乎这样的高温也影响不到它们。
往东走,尽头竟然是灞原。
和如今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舒以年代的灞原,是一座商人的城市,一切以有利交易至上。
现在的灞原,看上去却是一座军事重镇,云箭、阵法,一应俱全。
这里的人,赤足、敞胸、刺青,凛冽又凶悍。
舒以站在城门口,有士兵拦住了她。
“凡人,不得擅闯灞原!”
士兵的眸子是奇特的钢青色。
他的态度并不高傲,只是冷淡。
舒以松开手,里面是黄鹂鸟的羽毛。
她相信这里就是要寻找的“旭日初升之地”。
士兵的态度由冷淡变为了疑惑。
士兵:“这根羽毛……抱歉,容我禀报城主。”
他拿起武器便往里走,行动间都是训练有素的干练。
西边的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东边的太阳才初初升起。
刹那间,天地却一片黑暗。
士兵迅速站定。
他将舒以护在身后:“小心,是石巨人!”
——天地间的黑暗,并不是因为太阳落山。
而是有一个比山峦还要庞大,身形遮天蔽日的巨人,将投向灞原的阳光全部挡住。
这便是士兵所说的“石巨人”。
石巨人抬起脚,便要向灞原踩过去。
层层的防御阵法亮起,但在巨人震撼的身形下,仿佛螳臂挡车。
“开云箭!”
闪烁着微光的云箭倾泻到巨人身上。
士兵:“这是城主借以风云之力所铸之箭,共得99支,护佑我城平安千年。”
舒以微微点头。
——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使用云箭的士兵,均是当场死亡。
这是一个以命换命的方法。
巨人石青色的皮肤被云箭割裂开,流下了白色的血液。
那血液灌溉到花木树林之中,成为了它们的养分。
巨人吃痛地吼叫一声,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敢阻止他。
待到那巍峨的身影离开,才有士兵陆陆续续埋葬同袍,取回云箭。
士兵有些出神。
士兵:“这个巨人,在灞原建成之时,便想摧毁我们的城市,是城主庇护了灞原。”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士兵:“倘若没有石巨人,我们的生活必将平静。但若没有石巨人,我们又要从何处为城内的生灵寻找养分?”
远古时期的灞原,是从不下雨的永昼之城,花草鸟木,养分都来自石巨人的血肉。
人们又以这些被血肉养成的花草鸟木为生。
这样脆弱的情绪在士兵面前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便收起了情绪,尽职尽责地将舒以带到城主府上。
城主是一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他面色严肃,双眉紧皱,显示出一些心事重重来。
但在见到舒以时,面色却又舒缓了。
城主:“听闻义士受黄鹂鸟所赠羽毛,不知可否为真?”
士兵毕恭毕敬地将羽毛呈给了城主。
城主抚掌而笑:“好极好极,黄鹂鸟于我有恩,凡受它所赠,皆是我城座上宾,义士但且在城内小住两日,容我招待一二。”
舒以缓缓地又将那根羽毛握在了手里。
舒以:“城主又何以确定,这必是于你有恩的黄鹂鸟?”
城主:“天底下哪里还有第二只尾羽是蓝色的黄鹂鸟?我眼睛尖得很,定不会看错的!”
他有些悲痛地说:“但今日石巨人突然出现,作为城主,我必当安抚群众,以做善后。今日却不便招待恩公。”
舒以垂下眼睛:“城主对我这般礼遇,想必那黄鹂鸟……对城主有大恩了。”
城主爽朗地笑起来:“一切不过是因缘际会,其中曲折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言罢,他便吩咐士兵将舒以带下去休息,只说明日再来设宴。
舒以却没有再反对。
城主府的风格与这座城市一样,一切追求实用,没有什么装饰与摆设。
士兵带着舒以离开。
这些士兵都是这样,既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也是城主的私兵。
因为缺少常见的假山假水,这座城主府显得有点空。
舒以看见了一个面熟的人。
她若有所思,想要让士兵稍微停下。
士兵却有些紧张地拦住了她。
士兵:“城主府颇有些机关,不宜前往,还望客人小心。”
舒以打量着士兵。
他们都是些好儿郎,但显然不是擅于说谎的人,目光颇有些躲闪。
舒以并不为难他们。
舒以:“我只是见到一个面熟的人罢了。”
那看上去有些面熟的人并没有避开舒以二人,反倒有些惊喜地迎了上来。
是个少女,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
她穿着比常人都要精细些。
她有些惊喜地问:“城主府来客人了吗?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做个招待。”
士兵恭敬地回答:“大小姐,是城主恩人的朋友,今日初来灞原,所以还您还不知道。”
少女娇俏俏地一笑,调皮里又带三分促狭。
少女:“可别是故意瞒着我吧,父亲总是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
她围着舒以转了一圈。
少女:“我叫陵越,是城主地女儿,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只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舒以看着陵越。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
她的长相,竟然与师姐一模一样。
陵越是师姐的祖先?抑或者九头鸟飞来灞原,便是为了将师姐的头颅藏在这个幻境之内?
舒以缓缓地回答:“我叫舒以。”
陵越欢欢喜喜:“我一看你便觉得有些面熟,想来我们之间肯定有些缘分在的。”
舒以:“……缘分?也许。”
陵越便想领着舒以在城主府逛逛,士兵欲言又止,且十分为难地拒绝了她。
士兵:“大小姐,客人奔波劳累,城主吩咐过……”
陵越便有些不高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见另外一个年轻些的男子走了过来。
倘若说这位城主府的大小姐,方才是三分薄怒,如今却变成了七分怨恨。
陵越:“你在这里做什么?父亲可还没有承认你。”
那位年轻的男子咳嗽了两声。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和灞原肃杀的风气格格不入,但眸子里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是那种注定要做些什么的人。
他温和地回答:“我只是恰巧路过,大小姐不必在意。”
陵越见着这位年轻的男子,便把要带舒以去游玩的承诺忘在脑后,只怒气冲冲地叮嘱舒以:“小舒,此人前日拿着我城的信物,自称是父亲的孩子。”
她瞪了一眼这位男子。
陵越:“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竟然让父亲相信了去。但我知道其中必要蹊跷。你可不要被他骗了。”
言罢,陵越便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拎着裙子抛开了。
那男子并不觉得尴尬,他从容地朝着舒以点点头。
他打量了舒以片刻,似乎认出了她的身份。
他意有所指:“听闻极北有一戏团,名唤灵鸟,所演出剧目,仿佛让人置身其中。客人远道而来,不知是否见过?”
这位男子竟然也是因为灵鸟戏团而陷入幻境的人之一。
舒以:“确有其事。”
男子点点头:“我倒还听说过一个传闻,灵鸟戏团表演让人流连忘返,均是因为偶得一上古阵法。”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但那阵法却被一位名叫‘牧隗星’的男子做下手脚,反倒变成了杀人的阵法。”
男子:“而他结成杀阵的原因,竟然只是想要测试这阵法威力,以确定是否能为其所用。”
男子:“即便只是一个传说,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这牧隗星心狠手辣,让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男子:“姑娘若是在城主府中见到这样的人,一定要向我们示警,不要孤身对敌。”
他将一小段红线缠绕在了舒以的小拇指上。
温热的肌肤,一触即离。
男子:“我名陵霁望,若遇危险,可唤我名。”
陵霁望便也含笑和舒以道别了。
士兵有些一言难尽。
士兵:“大公子……前些天才通过信物认祖归宗,可能是山野之间自由自在惯了,颇有些奇思妙想,义士不必在意。”
他领着舒以穿过层层门廊,最后到了一个更为偏僻,也更为幽静的去处。
士兵:“三刻之后,便会有人送吃食来。若是姑娘想要晚些吃饭,便吩咐下人,万万不可在城主府内闲逛。”
他并没有派人监视着舒以,只是在门外设置了一个禁锢。
舒以沉默地看着他离开。
等到四下无人,天魔才慢吞吞地从玉佩里出现。
天魔:“你怎么像个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舒以:“只是想到一件事。”
天魔:“何事?”
舒以:“你可知魔教何时成立?”
天魔不耐烦:“你可知我有多少根头发?没意义的问题少来。”
舒以:“只是有人猜测,魔教正是在两百年前的灞原成立。”
天魔用他不多的智商思考了片刻:“我们跨越泊夜川,正是来到两百年前左右的灞原?这可有趣,我到要看看,那些徒子徒孙们,是如何成为拴在别人裤腰带上的狗。”
天魔:“我们是从泊夜川到了两百年前的灞原,又在两百年前的灞原,因为幻境到了也许是千年前的古灞原吧?这事情可真有趣。”
天魔:“等等,那你还是没讲清楚,今天怎么就跟着别人瞎跑?”
舒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舒以一边思考,一边回答:“不知他们从这幻境获取过何种机缘,但今日被我遇上了,也合该我争一争。”
天魔夸舒以:“不错不错,还没开始练魔功,就有了十分的魔头风范。”
天魔继续追问:“谁在捕蝉?难道就是那牧隗星?他的演技可真不错,有我八分功力,我差点就相信了,他真是为你主动进入幻境。”
门被敲响。
天魔秉持着人前必须低调保命的态度,主动陷入沉默。
外面的人在说:“舒姑娘,厨房吩咐我将饭菜端给你。”
门打开了。
送饭的人,是位青衣负剑的男子。
牧隗星。
他显然并不是一位合格的下人,一手端着饭菜,另一只手还不忘拿起托盘里的馒头尝一口。
牧隗星:“呸,这都什么东西,都是幻境了,就不能发挥点想象力,创造一个好点的厨子?”
他将饭菜统统倒了。
牧隗星:“紧赶慢赶,最后还是比别人晚一步找到你。”
牧隗星:“舒姑娘,你不会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要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