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其实很知道,自己在面对叶励忍时,‘心虚’的点在哪里。
无非就是两件事而已,第一是她与陆怀清之间愈发贴近的纠葛,第二便是她与陈富硒的团队私下见面。
虽然她事先不知情,但这总有些‘背叛’的意味在里面,因为不管谁对谁错,陈富硒和叶励忍这两个人,本身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但,那又如何呢?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成年人了,理应拥有自己的隐私,也有权利去做任何事,何必这么瞻前顾后?
明明什么都知道,但矛盾的心境就是无法改变。
闻声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不像之前那么洒脱了,她莫名其妙生起气来,恨铁不成钢似的,大步往前走去,将陆怀清抛在身后。
两边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只当她是害羞,陆怀清笑了笑,他就这么追着她,一路虽没怎么说话,却一直都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情绪。
过一会儿才又提议:“闻声,我请你喝奶茶,好吗?”
“我不想喝,麻烦你别再跟着我。”闻声站住脚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不开心吗?是不是因为我刚刚…”陆怀清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不是,什么都不因为,我这人天生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你别打扰我就行了,让我一个人静静。”闻声摆摆手。
这次她再离开,陆怀清就没有追上去。
看着女孩窈窕清瘦的背影,他一面有些迷茫,一面又想起刚刚那个拥抱,清冷的面颊上不自觉泛起一丝红晕。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那种无所适从的悸动心情,叫他的内心生出一只小爪来,时时刻刻都抓挠着,不得安宁,‘闻声…’他在心底再一次默念起这个名字,久久地站在原地。
…
因为烦躁,闻声一整天都是紧锁着眉头的,好容易回家,她想找一些辣条吃,结果满屋子都是些健康零食,实在是倒胃口。
何建明又打电话过来:“闻同学,陈总对你那天提得建议很满意,他说你是个聪明人,想聘请你帮他做事。”
闻声兴趣缺缺:“我最近学业忙,恐怕没什么时间。”
何建明便笑:“那你恐怕要错过一个绝佳的机会了,陈总这边已经找到了叶励忍的把柄,只要稍加宣扬,这姓叶的绝对身败名裂。”
他顿了顿,又接着劝:“只要咱们现在过来帮着陈总,到时候富力建材被夺回来,咱们就都是功臣,后半辈子准保衣食无忧!”
闻声听得烦,直接挂了电话。
她去浴室洗澡,还不忘带着一兜子零食,混合了水汽的苦荞片又潮又黏,并不怎么好吃,但她还是一片片吃着。
稳定了一会儿情绪,才又开花洒。
隔着水雾,腹部上方的疤痕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一条丑陋的虫子,闻声伸手抚了抚,恍惚间又回忆起当初的疼痛。
八年前,闻声12岁,在那一年她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躺在医院时,她迷迷糊糊地以为自己会死去,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但她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只是身体内的肝脏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漫长的排异反应过后,她终于可以出院,却始终没有见到叶励忍。
所以人注定是孤独的,不是吗?趁早摒弃无望的期盼,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那位肝脏的捐献者,根据医院的说法,他已经死去,所以她无从探寻,也并不知道这位的真实样貌。
洗澡水忽然变凉,骤然的寒冷让闻声从回忆中脱离,她看了眼热水器,便知道是天然气没来得及续费,索性裹着浴巾走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浓重的墨蓝色将一切都覆盖。
…
夜色浓重,透明穹顶的顶层餐厅内灯火通明,饭局正进行到热闹时,有人便提议唱歌助兴,都是些中年企业家,歌单也都是有年代感的。
像什么‘向天再借五百’,‘精忠报国’之类的。
叶励忍单手拿着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并没有参与其中。
论起年龄来,他是这一桌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却坐最中间的主位。
富力建材的收购,只是他回国发展事业版图的很小一部分,而之前积攒下的雄厚财力,也成为本地中小企业家觊觎的目标。
只是他们不知道,贪婪之下必有损失,陈富硒就是极好的例子。
环顾在座的各位,叶励忍有些兴趣缺缺,背后的吞钦递了手机过来,他低头看了几眼,正准备提前离席。
对面两位中年老板,此时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健康话题:“我说老李,你还别不信,这中医是真的很神,我前阵子就遇到个好中医,救了我的命!”
另一位便调侃:“看你这身板子这么壮,能有什么病?”
‘身板子壮’的这位苦笑着摇摇头:“惭愧啊,实在是喝酒喝太多了…”
又诉苦道:“内里其实都亏空了,睡不着觉,走路都打晃,后来去看中医,人家一号脉就号出问题,喝了两副药,症状就缓解了。”
“什么中医啊,就这么厉害?”
“说起来年纪倒不大,正经的医学世家,最擅长的是内调,像是脾虚肾虚,做过大手术内里亏空什么的,都能给调理过来。”
这两个人一问一答,转眼又要去聊别的。
叶励忍若有所思望过去,他敲了敲桌面,忽然插话:“可以给我这个中医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吗?”
对面那人便笑起来:“叶总是想给自己调调身体?”
叶励忍站起身来:“不是,我有个妹妹,她做过大手术。”
…
闻声隔天早上,就被叶励忍从床上拎了起来。
男人手上拿着备用钥匙,一身西装革履,腕表闪着幽幽的光,他不时就会抬起手看一眼,似乎很赶时间。
闻声昨晚没睡好,起床气就格外重,她也没睁眼,触到那修长的手臂,便抬手挠了过去,随即手掌又被捉住。
低头挨个查看着她的手指,叶励忍随手拿了指甲锉来,就这么坐在床边,帮着闻声把指甲重新修剪了一下,又起来拿来她的外出衣服。
被这么一打扰,闻声睡意全无,只好垮着脸去换衣服洗漱。
稀里糊涂被塞进车子后,她手里抓着一个大大的三明治,边吃边问:“又带我去哪里?买衣服?买鞋?买包包?”
“你要是想买的话,周末找个时间再去。”叶励忍说。
“我不想,你别带我去。”闻声无精打采道。
叶励忍又看了眼手表:“今天时间紧,我下午还有会要开,咱们去看个中医,然后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在办公室等等我,晚上带你去吃饭。”
他就这么把她的周末全都安排好了。
闻声撇撇嘴:“我又没病,看什么中医?”
“我知道,但你体质弱,调理一下总是好的。”男人的声音温和了些。
闻声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这些年经常晚睡熬夜,饮食也不怎么规律,再加上情绪不好,已经是强于支撑的状态了。
但这些,她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闻声原本以为叶励忍所说的‘看中医’之类的话,是在开玩笑,此时知道他当真了,她的面色便也沉下来,直接去开车门。
叶励忍看出她的意图,对着驾驶座的吞钦示意了一下。
于是‘咔哒’一声,车门全部落锁。
“你到底想干什么?”闻声彻底生气了:“我的健康状况我自己最清楚,我不用看病!为什么非要勉强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不过是调理一下身体而已,你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叶励忍审视着她。
闻声没有与他对视,她转过身,使劲儿地拽着那打不开的车门,机械的‘咔哒’声传入耳道,她的内心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闻声。”男人叫了她的全名:“你确定要这样任性下去吗?”
车内的空调温度似乎更低了些,闻声停下动作,仍没有回头。
在她的记忆中,叶励忍是不常生气的,他这人虽严肃,但大多数时候都喜怒不形于色,仅有的几次情绪波动,也都是因为她。
小时候她性子就倔,偶尔气急了,会故意与他对着干,叶励忍当时并不阻止,过后才拎着她的小胳膊,让她到墙角罚站,一直到她认错为止。
闻声的性子就是这么被他一点点磨圆润的,虽然这都是为了她好,但后来每每听到他叫她的全名,她的内心还是会升起异样的复杂情绪。
察觉到她不对劲,叶励忍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小姑娘的眼皮有些红,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看起来有些疲惫。
微微叹了口气,他将她拥入怀中,大掌摩挲着后颈,轻声安慰:“抱歉,囡囡,忍哥刚刚对你态度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了。”
淡淡的松木气息侵袭而来,闻声抿了抿唇,她清楚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但又有些琢磨不清。
夏季的雨总是突如其来,哗啦啦洒在车玻璃上。
车子开了雨刷,就这么在雨幕中行驶着,不多时便来到了那中医的诊所前,早有人撑了伞在门外接应,叶励忍拥着闻声下车。
中医大夫是位气质温润的中年女子,闻声知道拒绝不了,索性便将两只手腕一起伸过去,由着大夫诊脉。
有只小黄猫喵喵叫着,从门外钻进来,毛茸茸的尾巴扫来扫去,在人的脚下亲昵地蹭着,闻声被扰乱了心神,忍不住低头去看。
等她再抬头时,叶励忍已经和那中医大夫交流了起来。
他转头看着她:“囡囡,你先去外面等。”
闻声虽不乐意,但也无可奈何,天气已经放晴,诊室门口积了一小滩水,刚刚的黄猫钻出来,小爪子来来回回踩水玩儿。
闻声伸出手指逗弄了它一会儿,顺着诊室的玻璃门往里瞧,便看到叶励忍的高大背影,男人身姿笔直地坐在椅子上,手臂向前伸展,也在诊脉。
她不由得失笑,看不出来,这人还挺爱惜身体的。
他又没做过什么大手术,身体元气还在,健壮得跟头牛似的,用得着特地用中医调理吗?也不怕补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