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枝雅没想到会在饭局上遇到刘昭楠。
她生完小孩后这几年一直定居在瑞士, 很少回国,但时至今日关注她的媒体依旧多,网上输入“宋枝雅”词条, 还是能看到好些关于她的最新消息。
而在那些感情大V的视频里, 无一不认为宋枝雅目前的婚姻算是她感情经历中最幸福的一段, 其中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宋枝雅诞下儿子后丈夫豪赠上亿豪宅。
夫妇两为了庆祝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更是以孩子的名义名成立了爱心基金会。
这些网上随便一搜就有。
而宋枝雅这次回国, 是因为继子酒驾飙车才特意飞回来的,被撞的是个十九岁的小男生, 现在还在重症里昏迷不醒,医生透过底,多半是醒不来了。
媒体那边刚压住消息,宋枝雅戴着墨镜, 身边两个助理, 看到亦添律所的秦律师后两人短暂握了个手。
饭局里聊完案件相关,又约了明天律所的见面时间后大家分别。
秦律, 秦州湛的身价是最近几年开始狂飙的,前几年打了场轰动全国的官司后名声大噪, 之后又以零败诉彻底在行业里红透, 但业内评价两极化, 不择手段,心黑无良,唯利是图。
不管怎样, 人走得高了, 到哪都踩在别人上,被求着, 被供着, 被尊敬, 但秦州湛这人人情练达,清楚宋枝雅的地位背景,饭局结束后反倒送她去坐车,一路上又聊了些案件相关。
之后宋枝雅就把话绕到了刘昭楠身上。
秦州湛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渊源,嘴角莞尔一笑,眼里也含着颇满意的笑意,“是我们所的刘律,虽然刚研究生毕业,但是个很优秀的一个女生。”
几年了,快七年,宋枝雅都快记不得那年在机场里见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模样,却又始终记得对她的第一句评价。
我不认可你这个女生。
清醒的回响在脑海里。
宋枝雅已经不记得她的全名,“这次的案件诉讼刘律也参与进来吗?”
“不参与,刘律师有独立案件要准备。”
宋枝雅缄默。
上车前,她又道:“冒昧问一句,秦律师跟刘律师是男女朋友吗?”
宋枝雅对男女关系的洞察力确实厉害,只是一顿饭就看出这秦律对那女孩的心思。
秦州湛莞尔一笑,“目前还不是。”
宋枝雅了然,路上不免想起已经很久没记起来的那个儿子。
她早说过的,十几岁的感情就是过家家,七年后再来看,物是人非,曾经的那些反抗多么可笑。
半个小时后,酒店大堂的待客区。
宋枝雅看着坐在对面的女生,曾经的青涩褪去,眉眼舒展得更加恬静温润,眼神却坚毅,黑色的女士西装和低矮的马尾都显得人落落大方的干练。
“直入正题吧刘小姐。”宋枝雅先开口道。
刘昭楠也不扭捏,直白的问出来,“江北脖子后面有一道疤,我想知道是谁弄的。”
宋枝雅微怔,反问了句,“还在一起?”
刘昭楠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她,所以这些年她是真的没有再关注过江北,哪怕一次都没有。
宋枝雅嘴角扯了下。
她倒是从来不敢想,她那个儿子有这么长情。
“想知道怎么不问他?”
酒店服务员送来两杯咖啡,人走后刘昭楠才开口。
“本来觉得问不问都可以的。”
十七岁的时候江北告诉她,他说刘昭楠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什么,伤口没有必要再揭开一遍,疼的是自己。
同样的,她从没问过他后脖颈的那道疤。
不是不想知道,是不想他再疼一遍。
“但看到您后做不到。”刘昭楠看着眼前保养得很好的女人。
真的做不到。
看她过得这么好,看她家庭美满幸福,看她为继子这么奔前忙后,刘昭楠不爽。说她嫉妒也好,说她内心恶毒也罢,她就是不高兴。
凭什么。
就算再不喜欢,哪怕一丝内疚都不曾有过,甚至对曾经所为都已抛诸脑后,这些往前走的人,没资格如此心安理得。
刘昭楠嘴角很淡的扯了下,“您还记得吗?”
宋枝雅沉默半晌,偏头看着玻璃窗上的倒影。
记得。
但也只是记得。
那年江北在机场意识到出事后直接订了飞霖城的机票,被宋枝雅在机场拦截。
宋枝雅清楚江北脾性,他从没给她添过乱,自己在外边疯闹惹麻烦都是自己死扛,没来她跟前喊过一声疼,骨头硬得不行,往往很多关于她这个儿子的事情她都是过后知晓,从别人口中听来的那些字眼都心惊胆战。
她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儿子,没一句解释直接让保镖把他弄到了酒店看守。
但要困住他不容易,几个保镖都没守住,宋枝雅是在去机场追他的路上出车祸的,两个月早产,她身体状况本就不好,大出血,生产过程医生几次下病危通知。
当时的江北直直站在手术室门口,医生又一次出来下病危通知,说了很多话又进了手术室,继父手里拎的各种报告单厚厚一沓,男人转过身将那些纸狠甩在江北脸上,操骂了一声。
纸页的边缘锋利,江北的脸颊被划出血红的口子,鲜血渗出来,所有错都怪罪到了他身上,江北当时垂着眼无动于衷。
顾润岐对这个继子戒备心很强,甚至调查过他,把他在国外的经历扒得一干二净,这人表面看似不学无术实则头脑极其聪明,不让江北上户口进家门也是他清楚,但凡要闹到争家产的地步,他那个儿子没半点胜算。
拿到江北的个人档案时,顾润岐甚至感叹惋惜过,这个男生,也就胎投错了。
他把江北踹跪在地上,宋枝雅在手术室里待多久他就必须跪多久。
宋枝雅顺利生产后江北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一直等到她度过危险期,有天律师和记者来到医院,宋枝雅和丈夫抱着小孩签署了爱心基金会成立的法条文件。
律师和记者走后,宋枝雅和丈夫抱着小孩在怀里逗弄,这时候她才听到江北的声音。
江北始终都在病房门外,脚没踏进半点不属于他的地方。
分割着母子距离。
江北说:“手机,身份证,都可以还我了吧。”
宋枝雅看他执意要离开,小孩也开始在怀里哭起来,她把孩子抱给丈夫,目光冷淡无温地问他,“为了个女生这么跟妈妈闹值得吗?”
“那就断了吧。”
宋枝雅盯着他,从不可思议到平静无波,突然轻笑一声,“行啊。”
病房里很大,站了几个黑衣保镖,一旁的顾润岐本不应该说什么,毕竟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他是个商人,商场上怎么沉浮算计,但对宋枝雅是真没话说。
“既然要断就拿出点诚心来。”顾润岐当时丢下这么句话,尽管知道江北这个人心性高傲,接下来的话却还是堵了他的退路,“断了就别回头,别走得轻松又回的容易,拿出你的决心来让我看到,往后你是生是死都跟我顾家没关系。”
七个保镖里还有三个是欧美大汉,江北拿回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不容易。
宋枝雅看着他被撂倒在地上又爬起来,一次又一次,踹跪到地上的腿弯,硬掰下去的背脊,摁到地上的脸,宋枝雅偏开头,眼泪无声的流。
余光里他又爬起来,一脚又被踹到地上。
接着茶几撞击的哐当声响起来。
宋枝雅心一惊,寻声望去,一把带血的刀具落到地毯上。
江北蜷缩在地上,缓慢地撑着膝盖爬起来。
黑衣保镖继续上前。
“够了!”宋枝雅泪流满面。
“我最后问你一遍!”她甚至把话说的更直白,让他选择,“是大好前途!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女生!”
“要她。”
“要刘昭楠。”
顾润岐这才把身份证和手机扔到他跟前。
江北拿着那些东西爬起来。
他头也不回,脖颈后鲜血直流,“我只要她。”
……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宋枝雅现在再想起来心里也没什么波澜。
甚至当初江北决然离开病房的那一刻,她心中莫名释然和轻松,像是一直背负的沉重巨石在那一刻才卸下来,是真的把这个包袱给卸掉了。
后来她给江北的户头打了一笔钱,不管他接受不接受,至少她终于能心安而释怀地从曾经那些困顿里抽身,开始过自己的新生活。
看着泪流满面的刘昭楠,宋枝雅伸手端起咖啡品尝了口,淡语:“我对你有改观,你是第一个那么心疼他的人。”
宋枝雅这个人自私,精利主义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然这辈子也不可能那么出头,她低头抚摸着无名指上的鸽子蛋钻戒,像是在衡量着什么,良久后又开口。
“江北其实既不跟我姓也不跟他生父姓,”她一直垂着眼,声音又低又淡,顿了下,思考措辞后说:“他本来都不应该存在。”
网上都说宋枝雅入圈即大火,但谁都不知道她在崭露头角的二十岁前度过了怎样的一年。
宋枝雅从来没喜欢过那个孩子,甚至在怀孕期间就无数次尝试过物理流产,后来被二十四小时监控,但命运弄人,这个孩子最终还是诞生。
也是在这个孩子诞生的那天,经纪人遭遇车祸身亡。
宋枝雅听到这个消息时,刚生下来的孩子在护士怀里哇哇大哭,她精疲力竭的躺在手术椅上止不住的笑,又哭又笑,在场的医生听得毛骨悚然。
之后她住了一段时间的疗养院,从来没看过那个孩子一眼,任他哭任他闹,孩子吃喝冷热一切不管,最后疗养院的护士无奈只好把孩子抱走暂时照顾。
“我尝试过很多办法把他丢掉,像丢包袱那样,”宋枝雅回忆着,“我记得第一次是丢在护城河那。”
南城的护城河叫遂江,南北走向,江北是在河的北端滩涂上被人发现后送派出所的,几个月大的婴儿,名字也是派出所里几个警察众筹的。
举了好几个名字后有个警察说就这个了,江北。遂江以北发现的,有来处。
“不想养为什么不送福利院。”刘昭楠不理解。
宋枝雅莞尔,没说话。
本来当时丢他就不是想谁能好心给捡走去养,是想他悄无声息地自生自灭。
更多的刘昭楠基本已经能猜到,能大致看到江北的成长历程,长期在没有亲情的冷血环境里,自己长大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辨别是非一直往前。
多么厉害啊她的男朋友。
“他没做错什么啊,他甚至没有过多埋怨过您。”
“我承认没好好教养过他,可事实就是到现在,我依旧没法接受他,要怪就怪他不会投胎吧。”
刘昭楠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就像戳了把刀,可是她不能说什么,她终于感受到江北的无助和无奈,这是一盘死局,宋枝雅可以恨江北,可以不喜欢江北,那江北能怪谁,早就死去的爹?去哪恨啊。
宋枝雅起身,“我跟他母子情浅薄,关系也早就断了,今天的见面就当是我和刘小姐萍水相逢。”
那画外音刘昭楠自然听得出。
“阿姨,您不用这样,”刘昭楠吸了下鼻子,抬起头直视对面的女人,“就算您今天不说这些我还是会爱他,很爱很爱他。”
“我们会有家的。”她仰着头,眼神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