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楠回到家后, 把那张草稿纸放在桌子上。
她坐在椅子里看了很久,又仰头盯了好一会儿天花板,从天亮到天黑。
最后她盯着窗外看。
这一天不该就这样过去的。
明明他们谁都不好。
江北接到刘昭楠电话的时候,他的车刚冲过终点线, 车屁股后扬着浓厚的尘土, 场边欢呼声口哨声络绎不绝, 这里搞激情玩速度追求极限玩命的人一大堆,谁都是疯子。
江北从车上下来, 牙齿刚咬住烟蒂, 一个男人就双手捧着打火机凑上来, 他顺势低头借了个火。
“你这技术那么溜, 要不要去死亡弯试试,听说贼他妈刺激,我可以给你钱,多少都行你开价。”江北一看他的脸就知道这人多少嗑了点。
刘昭楠的第二通电话这时候又打进来。
他没理男人, 在男人女人热切的视线包裹里下场去,到安静的地方。
听见刘昭楠温吞的声音“我不想在家里。”
江北很深的吸了口烟,拿下来夹在指间,低头又抬头,不顾身后瞄过来的许多女人,嗓音沉磁又低哑,很轻的, 带着点纵容的问她, “那你想去哪啊?”
“去哪你都陪我吗?”她小声问。
“嗯。”他的声音也轻。
通话里又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催, 手指里夹着的烟越来越短, 但没再抽。
“有风。”她又开口, 温吞吞的,似清冷也温软,“你那有风。”
她听见了。
这里是放纵的深渊,极端又混乱,不远处的墙根下,一张隐在黑夜里的梅赛德斯在震,他瞥开目光,低下头来,短促地轻笑,“嗯,有风。”
“你要来吹吗?”
*
刘昭楠到的时候,海滩上全是人,不仅有风,还有海的声音。
以及一场live house。
刘昭楠跟在他身边,抬头看他,“你一直在这吗?”
“不是。”他轻轻拉了下她的手臂,替她避开垂下来的棕榈叶。
刘昭楠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去做坏事,乱地方不想带你去而已。”
“这里的风也不错。”他又说。
她看着地上细细的沙子,哦了声。
脑袋突然被摁了一下。
一秒后,刘昭楠意识到他把棒球帽扣到她头上来了。
还压了下帽檐,快把她的脸遮完,像是要藏她一样。
她仰头看他,“怎么了?”
“去那里等我。”他又把黑色的外套披在了她肩膀上。
“我不冷。”
刘昭楠垂眼看着,眼里是他很长很白的手指,捏着外套拢了下。
又听见他低低说:“不是这个意思。”
“先去那等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刘昭楠回头看了眼,从帽檐下看到他朝几个男生走去,那几个男生也朝他走来,有人还朝她这边看来,她下意识低下头,脸藏在帽子下。
她很安静的站在一棵椰子树下等他,周围都是来往的人,不远处歌声忽高忽低的飘过来。
两人男生朝她身边走过,其中一个男生回头看她,刘昭楠听见另一个男生说:“看什么看啊,没见人家穿着男朋友衣服吗?有主的。”
刘昭楠低头看了眼肩膀上的衣服,耳根有些热起来。
她又朝江北那边看去。
有人推了江北一把,很不友好。
她以为他们是朋友的,好像不是。
刘昭楠没想什么,直接朝那边走去。
“那么护小姑娘呀?你说你凭什么呢?没爹又没妈的,别去嚯嚯人家啊,你能给人家啥啊?知不知道啊,你妈进我家门前跟我爸签了协议的,任何一分财产你都分不到的,好弟弟。”
刘昭楠在人群里顿住脚步,抬眼去看说话的那个男生,细眼尖嘴,瘦得跟猴一样,第一眼就厌恶。
他还在说,旁边的人跟着笑,“今天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没见到你啊?拍全家福的时候你也不在,你妈对你是真挺狠啊。”
他嬉皮笑脸凑到江北跟前,贱兮兮道:“打我啊?不打啊?怎么不打 ?你不是挺硬气吗?怕你妈更恨你?啧啧啧,孝子,大孝子。”
“哈哈哈哈。”
夜晚降温快,刘昭楠手脚冰凉。她听别人说江北生在很富裕的家庭,他天资聪颖是天之骄子,颜值和身材又顶好,简直是人生赢家,上帝没为他关任何一扇窗。
又何以见得呢?
他也很苦啊。
原来第一次见,嗅到的那种同类气息是这么回事。
他的妈妈不喜欢他。
但她想不通,他明明优秀又厉害,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那么好的人啊。
那些人笑过离开,留他一个人站原地。
刘昭楠走近他,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垂落在裤边的手。
江北偏头,垂眼和她对视。
海浪的声音不息。
周围笑闹不断。
空气里是腥咸的味道。
江北看着她仰起来看着他的小半张脸,“听见了?”
“嗯。”刘昭楠低低应了声。
他又视线下移,看她细白的手指捏住他的,“可怜我才牵的吗?”
视线落回她的脸上,看她轻轻抿着红润的唇,江北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后脑勺,“那就可怜我吧。”
音乐声从远处传过来,声音里混杂着台下的观众一起合唱。
I need somebody who can love me at my worst
Know I'm not perfect but I hope you see my worth
'Cause it's only you, nobody new, I put you first
And for you, girl, I swear I'll do the worst。
“不是。”刘昭楠仰头看着他,风吹乱发丝,她用手拨开,依旧看着他。
“那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很深很深,好像眼底有一点闪烁的光。
刘昭楠心跳越来越快,砰砰砰砰地在胸腔里。
受不了那么深的凝视,她先看向别处,风吹来的时候小声问:“你喜欢吹风吗?”
“你喜欢?”他问。
刘昭楠点点头,“嗯,很喜欢。”
“知道了。”他说。
刘昭楠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他的视线落在很远的海面上,风也吹乱他的头发,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很好看,鼻尖被冻得有点红,像她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镜头。
是无可名状的美,沉郁而低暗。
他微蹙着眉,她知道他不高兴。
是啊,谁又高兴呢。
他妈今天再婚。
她自己呢?
她明天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吗?
这破碎的世界到处都是玻璃渣。
“刘昭楠。”
“嗯?”她一直看着他。
“会好起来的,你信吗?”
她愣了一秒,而后嘴角牵起小小的弧度。
跟着他看向远方。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