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的三月春寒料峭。
凌晨六点, 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在高架桥上发生车祸。
不算多严重,至少车主还能清醒的推开车门从驾驶座下来,甚至下车前还平静的打了通电话。
“我出车祸了。”
“受伤没有?”
“没,你让人来处理下。”
把定位发过去宋一才下车, 超短裤下两条玉腿笔直修长, 天气算不上好, 北城刮风跟下刀子没什么两样,已经好几天没出过太阳, 这时候路上雾霭霾霾, 能见度不高。
这天气实在是要命, 宋一又打了通电话。
半个小时后, 一抹黄色从身边划过, 是北城出租车的颜色。
车子往前滑行了三米,停下来,随之响起车喇叭声。
宋一没再看身后一眼,来到出租车跟前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祸现场刘昭楠看到了,红色玛莎拉蒂的车头深深陷进路边花坛里,路灯撞歪一盏, 刘昭楠把外套递给宋一,没多问,只道:“没事吧?”
“没事, ”太冷,宋一裹上外套,从衣领里拨出浓密的酒红色卷发, 又瞥了刘昭楠一眼, 哈出寒气, “这么早把你喊出来耽误你事没。”
昨晚刘昭楠发消息给她, 问她能不能在外边住一晚,言外之意不难猜,刘昭楠昨晚留男人在家里了。
半年多的同居,遇到的同龄人里宋一没见过有谁比刘昭楠更会拿捏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相处起来很舒服。
两人联系不多,但遇到事情,只会找彼此。
她所知的,追刘昭楠的男生不少,但刘昭楠从入学就把所有时间精力都投入了学业中,倒是听说过有个男朋友,在复读。
宋一也不是八卦的人,奈何刘昭楠留宿男人这举动跟她在外人眼里的清冷形象大相径庭,头一次没忍住,接着问了句,“你那复读的小男友来找你了?”
小男友。
这称呼跟江北从内到外的不搭,听起来又莫名有种反差萌,刘昭楠嘴角浅浅扯了下,也不隐瞒,大方承认。
阴天,窗外灰雾雾的。
刘昭楠偏头看窗外萧瑟的街景,第一次注意到路边绿化带里种的树是国槐,栽的花是风雨兰,街边的商铺,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和行人。
明明来这座城市那么久,却仿佛才是第一天见到这些。
更是第一次产生倾诉欲,“他来找我了,但他比以前更冷酷,浑身是刺。”
宋一闭着眼懒懒靠在座椅里,指尖揉着太阳穴听刘昭楠说话,也不插嘴,更不管手机里的震动。
“我后来,其实是有机会联系他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刘谨茹就把手机还给她了,“可是那时候我特别悲观,认为一切都来不及了,也怕真毁了他。”
“再后来呢?”
“后来就听说他复读了。”这个消息是郑小宁告诉她的,而郑小宁是从高中论坛里得知的。
当时她刚入学不久,从图书馆出来,站在学校门口重新登陆高中论坛,那天是北城风最大的一天,隔天就下了雪,风刮得她眼睛疼,江北复读的帖子就顶在最上面,他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蓝发又穿上了校服。
那天晚上她沿着街边走了很久,风把眼眶里的眼泪全吹出来,她知道的,复读是他的反抗,哪怕她先退缩了。
可也确实是她让他输了。
那个夏天满是遗憾。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宋一突然好奇。
“桀骜不驯,绝处逢生。”刘昭楠只说了两个词。
宋一怔了两秒,偏头看刘昭楠,后者没什么情绪,又想起什么,有点抱歉道:“我昨晚开了你放冰箱里的那瓶伏特加。”
“小事。”
*
江北刚从刘昭楠的出租屋出来,沿着街边走,所到之处回头率很高,其实昨天已经有人把他上台发言的照片发京大论坛,帖子昨晚就火起来了。
有些人天生如此,走到哪都能掀起一片热浪。
他刚走到红绿灯路口,松习的电话打过来。
“哥,怎么样?找到刘昭楠没有?”
一个月前,洛杉矶半夜三点十七分二十八秒,正在睡梦中的松少爷接到一通国际电话。
“我保送了,下个月进京大。”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冷淡,跟大半夜突如其来的分享欲毫不搭边。
松习当时被吵醒很气,心道你他妈保送怎么了?关我屁事,你牛逼你去跟刘昭楠说啊,你看看人家鸟不鸟你。
说起刘昭楠,松习后来直接把她拉黑,甚至对刘昭楠的称谓都改了,一句不说就消失,把他哥折磨得不成人样,关键他哥跟头倔驴一样,一个坑跳下去后死都拉不出来。
所以没办法,当兄弟的也只能尊重他的决定。
迟迟没有回应,松习猜是没找找人,不然他早过来好几天了,要找到了手机早被打爆了,松习宽慰道:“没找到也没关系,这京北城那么大,大不了你就往学校里发个什么寻人告示,就写寻找一声不响就消失的渣…”
“松松,我被睡了。”松习的话被打断。
电话里约摸有一分钟的空白,江北才听到那边什么东西砰地掉到地上,接着松习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吼:“什么!?”
松习嗓音颤抖,“不是,这京北城那么乱的?这,你现在情绪还稳定吗哥?能立案吗?国内好像没有男人被强/奸立案的说法吧。”
“是刘昭楠把我睡了。”
又是长达一分钟的空白,松习反应过来后开始隔着电话骂起来,“她怎么那么混蛋啊,渣女!渣女!”
顿了两秒,松习又问,“不是,她怎么把你睡了?”
“她把老子灌醉了,她肯定掺白的了。”江北现在说起来都是挫得不行,对着大街抹了把脸,“然后大早上又找不到人了。”
“又消失!跟当初一模一样的操作是不是!当时你往霖城跑了多少趟,她回来找过你吗?有吗?哪怕一个电话呢?也没有吧!她现在算什么,你屁颠屁颠上赶着来找她,什么解释不给就把你睡了。”
松习乱吼些什么江北完全没有注意听,他举着电话站在红绿灯路口,寒风凛冽,树被吹歪,说出口的声音都被吹得破碎。
“松松。”
对面一瞬间寂静无声,听到这嗓音,彼时的松习确实心里不好受,说到底,心里确实也为两人遗憾,刘昭楠消失的那段时间,江北喊他就这嗓音,不对,比这时候还破铜锣。
路上的人不多,江北的目光也没有落点,声音很低,裹着冽风,却藏不住语气里的心疼,“你说以前一杯就醉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
曾经一杯醉的刘昭楠晚上和宋一一人拎了罐啤酒在露天小阳台上吹风。
宋一本来打算找个酒店呆一晚的,因为复读生三个字,宋一带了点先入为主的偏见,就想着一小男生大老远跑来找女朋友一次不容易,想给两人多点空间发挥。
但刘昭楠说她那小男友估计已经走了,于是她也懒得折腾,回到租房就打开了电视机,她喜欢房子里有声音。
刘昭楠则回自己的卧室看了眼,床是乱的,但垃圾被带走了。
她知道江北对她有气,更何况今天早上她又一句话不留的先出门了,他估计都气疯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挺无赖的。
在门口怔了会儿,再出来,电视机里正播放的是一个娱乐频道,娱乐主播正播报着北城周,顾两大家族联姻的消息。
宋一回房间换了保暖的居家服出来,显然也听到了电视机里的播报,甚至听到了熟悉的那个名字,但她的反应让刘昭楠觉得,宋一并不在意。
后来两人就来阳台喝酒了。
这京北城的风太劲,两人没吹多久就转战客厅沙发,刘昭楠八成是真的兴奋,话题离不开江北,宋一对她睡男人的举动也很惊叹。
刘昭楠喝酒不上脸,就是耳朵红,很红,以前会醉,现在醉不倒,但眼睛里水润得像是波粼粼的湖面。
她歪在沙发上靠着,跟宋一说:“他其实特别纯情,我高三换过宿舍,第一天晚上他来看我,我不主动邀请他他都不打算进门,而且那晚我注意到了,他耳朵很红。”
“所以你就欺人家纯情。”
刘昭楠嘴角笑了下,她就是觉得两人的关系必须有一步大进展,她不想等,也不想一点点的慢慢去填补曾经的空白。
但她也知道,江北总怕她吃一丁点亏,甚至曾经相处的点滴让刘昭楠觉得,这人洁身自好到—甚至对她,估计结婚了才愿意碰她。
所以这一步她来跨越也没什么问题。
总不能一直让他一个人。
*
江北再遇见刘昭楠,已经是三天后。
他的保送名额是研程那边向总部古立推荐的,研程本来就一直想挖江北过去,甚至把他在国外参加黑客夏令营的经历都摸出来了,也不是第一次向他抛橄榄枝。
一直以来跟江北联系的是一个姓沈的男人,前前后后找过江北好几次,直到今年二月份江北才答应的。
一开始男人也不明白江北怎么就突然答应了,等总部跟国内多所高校启动校企合作项目,江北提出要提前进校做项目时,他才搞懂年轻人的动机。
本来保送跟校企合作的项目没多大关系,就算有关那至少也是入校学习两年后才逐渐开始参与进项目,男人倒是不担心江北的能力,不过说实话这时候提前进校挺吃亏的。
项目初始阶段都是最苦最累的时候,而且两年后参与项目和现在参与项目是完全是不一样的起点,现在参与进项目里的都是高校方派出来的固定导师团队,江北这时候进去算是新人,免不了要被压榨。
遇见刘昭楠这天刚好是院里书记请项目团队吃饭,江北被喊过去,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楼,团队人挺多的,三个研究生,两个大四的,还有一个大一的,男女都有。
至于他,还不算大学生。
当时江北在二楼,刘昭楠没见着他。
她好像也是工作结束来吃饭,身边几个同行的男女,穿了一身黑色女士西装,皮肤白皙,一张脸纯得不行。
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黑色的长发在后脑勺低低束了个马尾,很干练。
那天从出租屋离开后,江北回自己的出租屋待了两天,没出门,跟自闭了似的。
他就是没想到刘昭楠再见到他时的反应会那么大。
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往前冲,豁出去了一样,这姑娘以前就心思细腻,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有那么点安全感,现在却又变得像惊弓之鸟一样,一点都不在乎自己。
好好的人就给弄成这样了,江北就是觉得,不论他妈还是刘昭楠爸妈,都他妈挺操蛋的。
晚上八点,正是酒楼热闹的时候。
刘昭楠悄无声息离开饭桌上了个洗手间。
她进入大学后就没停过,学习兼职来回转,每天把自己转得像个小陀螺,但最近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会想到江北。
卫生间很安静,刘昭楠在里边待了会儿才出来。
然后就看到了江北。
人就这么懒散的靠在对面的墙上,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姿态像是已经等了很久,可能她刚进卫生间他就等着了。
腕骨,手指,冷白皮上蜿蜒的青筋,抓着一罐红豆酸奶。
刘昭楠愣在门口,他抬起眼看过来的那一刻,刘昭楠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脏跳动的频率。
他的眼眸很浅,带着疏离的凉薄,手里拎着她最喜欢的红豆酸奶,没递过来,却先不冷不淡的说了句:“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