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西郊, 废弃修理厂。
轰隆的排气声忽远忽近,夹杂着音乐声和狂欢声。
凌寻还是个富家公子哥时也有点嗜好,爱玩车, 那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十七岁就把城北西郊的废弃修理厂给买下来了,弄了个赛区,纯粹爱好。
现在不比以前, 前年他听江北建议把修理厂租出去, 改成商业化的赛区,如今这里各种玩乐设施,吧台酒水都一应俱全, 他手里一堆富家公子哥的人脉资源,热闹就没断过。
刘昭楠跟着江北来到这时,老远就听到车尾发出的轰隆声,是她从没接触过的, 隔着一道门,好像那是个极乐世界, 有整夜的狂欢和放纵,她心脏跳得有点快, 觉得莫名有点兴奋。
修理厂门前是一道大铁门,江北脱了冲锋衣把外套递给刘昭楠,“拿着。”
刘昭楠有点愣怔, 头上又被扣上一顶黑色的棒球帽, 江北微弯下腰, 撑着膝盖和她对视, 动手压了压帽檐, 低声问, “不懂?”
一道轰鸣声划过,江北接着解释,“说实话其实挺不想带你来这的,又想着你应该喜欢,破例一次也不是不行,但里面人多混杂,也不知道会不会拍照什么的,不太想给别人看到你,传出去了对你影响不好。”
江北隔着帽子摸了摸她脑袋,把衣服塞她手里。
看台VIP区域,一群男生见江北带着个女生走进来就开始吹口哨,凌寻拎着一罐白啤走近,一男生问,“凌老板,北哥身边那女生谁啊?”
“女朋友呗。”
刘昭楠感受到周围有视线盯着他们,甚至听到有人喊江爷,头顶传来江北低低的声音,“怕吗?”
“没有。”刘昭楠道。
江北抚了下她后脑勺,“去看台区三号卡座等我。”
江北走近凌寻他们一群人,摸了下口兜,想起烟和打火机都在冲锋衣里,旁边眼尖的人见状很会来事的给江北递了跟烟。
江北微偏着头,野痞地朝旁人借了个火,呼出一口浓白的烟。
“北哥,你烟呢?”
江北弹了弹烟灰,嘴角扯着笑,“女朋友那呗,管着呢,不让抽。”
来这里浪的都是些富家公子哥,玩得花,他说这话虽然骚,但也明晃晃把自己带进来的小姑娘的地位摆出来,意思谁都听得明白,我的人,别他妈起主意。
赛区的比赛又开始新一轮,大家注意力也放到比赛上,江北站在凌寻身边,一支烟快抽完,淡语道:“帮我收拾个人。”
凌寻瞥他一眼,啧了声,“你怎么不上?”
江北把烟摁灭在铁锈栏杆上,“不太方便。”
他再出面,他跟刘昭楠的关系就藏不住了。
江北又问,“今晚几场比赛?”
“排到了两点。”
“给我匀一场十一点半左右的。”江北说。
“你要上场啊我靠,你早说啊,你要上场我提前宣传到位啊,我这今晚不得赚翻啊。”凌寻先是惊讶,又为难道:“他妈我怎么给你匀,别人都交钱了我怎么匀?”
“我出三倍的价。”
“匀,你想匀哪场就哪场。”
刘昭楠坐在看台上的三号座位上,这里的位置都是隔断的,私密性很好,视线紧紧盯着赛区,看得心潮澎湃,期间一个服务员端来给她一杯果汁,然后收到江北的消息。
(:[给你点的,放心喝。]
没多会儿,一道女声响起来,她偏头看过去,穿包臀裙的女人正朝她走来,皱着眉道:“你怎么坐在这?不知道这里的位置不能随便坐吗?”
女人画着烟熏妆,是这里最吃得开的赛车女郎,江北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谁都记得他,也知道这位置是他的。
更清楚他对自己私人领域有一种近乎洁癖的保护,就从来没有哪个女生能靠近过这个位置。
“你是谁带来的?那么不懂规矩,这里的座位不能乱坐,赶快走。”女人下逐客令。
“小乌龟,烟和打火机给我。”
两人寻声转头,江北站在台阶下,一手懒懒揣在兜里,几步朝两人走近,女人亲昵的喊了声,“北哥。”
江北像是没看见旁边的女人,接过刘昭楠手里的外套,问她,“想玩一场吗?”
女人先是震惊,视线又在两人之间流转,惊讶两人之间的亲昵,她试图看清帽檐下女孩的长相,突然视线里闯进一只白皙的手掌。
按了下女孩的脑袋,帽檐被压得更低的同时,江北道:“走,带你去玩一圈。”
十一点半,刘昭楠坐上江北的副驾。
刘昭楠从没接触过这样的江北,周围的人都在吹捧高呼,而江北身上是呼之欲出地狂野,他握方向盘的手指细长,指骨坚硬,身上散发的气场是老手一般的游刃有余。
就好像是,他曾经的生活就是这样,充满刺激,疯闹和野蛮。
刘昭楠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至顶点,是车子冲过终点线那一刻,全场沸腾起来,被隔绝在车窗外。
江北偏头看向刘昭楠,掐准点道:“刘昭楠,生日快乐。”
如果不是第一个,那就在最后一秒。
心跳声是混在狂热欢呼里的。
刘昭楠第一次觉得,原来生日可以过得那么热烈。
车里的空间狭小,气氛熏热,她感觉喉咙有些发痒,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比如苍白的感谢。
因为她觉得,她再也遇不到,有人会为她迎一场比赛,只为用最热烈的方式为她庆生。
那种被珍而重之的感觉,好像会让人膨胀。
外面有人敲窗子,江北那边的车窗降下,一个红发男生趴在窗边兴奋道:“北哥,再比两场呗,你这车技太牛逼了。”
“没想比,”江北整个人懒散地窝在座椅里,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五指按在黑色的方向盘上,腕骨上是一只黑色的机械表,黑白撞出欲,骨节点了点方向盘,“带小姑娘玩一圈而已。”
*
从修理厂出来,已经快十二点半,江北送刘昭楠回家,等网约车的间隙,凌寻找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巴掌大的蛋糕。
递给江北道:“你要的东西。”
恰时司机打来电话,说找不到定的位置,江北问司机周围的环境,几秒后,江北道:“您开过了。”
“我去看一下。”江北对刘昭楠和凌寻说完后朝路边走去。
他的冲锋衣在她怀里抱了一晚上,沾染上她的温度和味道,到现在,他也没要回去,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快跟黑夜融在一起。
“小乌龟?”
刘昭楠收回视线,看向嘴角衔着笑的凌寻,后者耸耸肩道:“听阿江这么喊你。”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凌寻问。
刘昭楠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回头我帮你问问。”凌寻说着抽出一支烟,磕了磕烟盒,打火机啪嗒一下点燃,他也没估计旁边还站着的刘昭楠,主要身边的圈子就那样,抽习惯了,而且欧娜那狗日的也背着他抽烟,所以就算当着女生面,他想抽也就抽了。
刘昭楠看着凌寻点烟的动作,脑海里都是江北点烟的模样,微偏头,点着下巴,光影切割出凌厉的下颌,那种浑然天成的痞劲,其实很勾人。
但他好像从没在她跟前抽过烟,见到她时,总是掐灭烟头。
“我们是不是见过?”刘昭楠问凌寻,她总觉得这张脸很熟。
凌寻回忆了下,哦一声,“见过,你们学校后门,那次送你回家的就是我,是阿江打电话给我让我开车送你回去的,他说大晚上的不放心你一个人打车回去。”
“阿江对你真挺用心的。”凌寻叼着烟抬眼看刘昭楠一眼,顿了顿又补道:“至少我从没见他对你除外的女生有过任何特殊。”
刘昭楠心脏一滞。
南屏巷口,街角的那家花店门紧闭,店前几盆白色茉莉,幽幽沁着香,江北打开蛋糕,打火机点燃蜡烛,抬眼看刘昭楠,“许个愿?”
“好。”
许完愿吃了两口蛋糕,刘昭楠想起什么问道:“上次你生日的时候也吃蛋糕了吗?”
“没有。”
两人站在一盏路灯下,刘昭楠嘴巴里是酸甜的草莓奶油味道,她用叉子挖了一块递到江北跟前,“吃吗?”
江北的眼睛像黑亮的岩石,刘昭楠忍着收回手的动作,红着脸躲闪开他的目光。
感触里,江北低头咬了一口。
灯光下,刘昭楠耳朵红红的,像晶莹透亮的红玛瑙,极力想忽略掉两人共用一把叉子的事实,咬着蛋糕蚊子似地小声说:“你下次生日我也给你庆生。”
江北还是听清了,小姑娘耳朵红得不行,给她留点面皮,没逗,催促道:“回去吧。”
一个小姑娘大半夜都没回家,家里却没一个电话催,肯定有问题,其实从上次篮球赛,他就察觉到点不对劲。
一路上他都在看时间,刘昭楠知道她怕自己回家晚了遭骂,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喊江北。
发现他根本就站在原地没动过,刘昭楠心里就像被绒毛刮了一下,笑起来道:“今天谢谢你。”
“知道了,”江北点点下巴,也不知道怎么,跟着嘴角扯了下。
几步远后刘昭楠又回头,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江北点点头。
几步后刘昭楠又回头,“真的,相信我,我有魔法。”转身前快速的捏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下,然后害羞地匆匆跑掉。
江北反应慢半拍地眉骨挑了下。
操,怎么那么可爱。
刘昭楠回到家,刘谨茹坐在客厅,语气讽刺道:“不在外边过夜?”
刘昭楠看着刘谨茹,视线下移,看到她的膝盖红着一块皮肤,估计是一直半跪在地上斟茶导致的。
她抿了下唇角,沉默着进厨房洗手。
身后刘谨茹还在挖苦,“你跟你爸一样没良心,我在前面辛辛苦苦铺路,你呢,我让你跟张朵儿好好处一处,你跑哪去了?”
刘昭楠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想帮刘谨茹处理一下膝盖的淤红,刚碰到她的膝盖,刘谨茹躲开。
刘昭楠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仰头看刘谨茹,温吞道:“妈妈,昨天也是我的生日呀。”
刘谨茹一时哑口,刘昭楠拿着棉签碘伏再靠近刘谨茹时,她没再躲开,擦完药,刘昭楠给刘谨茹吹了吹,依旧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样子像个可怜虫。
刘谨茹心里也说不清的柔软许多,转而问她,“去哪了?”
“和朋友去过生日了。”
“你还有朋友?”刘谨茹嘴快于脑子先说出这么一句,她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刘昭楠不恼,歪着脑袋笑道:“有的呀。”
“行了行了,赶紧去睡觉。”
回到房间,刘昭楠松开一口气,像是卸下面具,感情被消耗掉了,生活就需要演技。
这样的自己很奇怪,像是一个机器人,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知道怎么应付刘谨茹而已。
洗完澡,又把落下的练习和单词解决完,差不多快两点,关灯后,其实没有睡意,她的十八岁的生日,很不一般。
她躲在被窝里,手机的亮光折射在白皙的脸颊上,她发了条朋友圈。
十八岁,今天很快乐。
她退出来,就看到江北给她发的消息。
(:[眼睛不要了?]
刘昭楠猛地坐起来,心脏砰砰跳。
他怎么知道她躲在被窝发消息。
对面很快又进来一条消息。
(:[我还在你家楼下。]
刘昭楠突然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
刘昭楠上去后江北就没走,一直蹲在刘昭楠家楼下的花坛那喂蚊子,他没注意看,花坛后边就一大池塘,就算现在零下的温度,他蹲那么近铁定是要喂蚊子。
抽着烟还好一些,他这一晚上烟抽了一支又一支,地上全是烟头。
快两点,楼上的灯才熄灭。
江北乐了下,行啊刘昭楠。
怪无聊的,江北给松习拨了个电话。
对面还在打游戏,键盘噼里啪啦地敲,询问,“怎么啦哥?大晚上的还没睡,找我什么事?”
江北低头看着地上的烟头,嗓音含糊暗哑,“也没什么,就想夸夸我未来女朋友。”
松习:“什么玩意?”
江北忍不住低笑起来,“我未来女朋友挺牛逼,过完生日都没忘学习,学到了两点钟才睡,超厉害。”
松习:“…………”
“不是,你在哪啊?”
“未来女朋友家楼下。”
“你大晚上在那干嘛?”
“带她出去玩了,怕她回家被骂,万一赌个气离家出走怎么办?我看着点呗。”
松习那边沉默半晌,“没事挂了啊。”
“有事。”
江北押了下蹲麻的腿,拖着调子很欠揍道:“我未来女朋友今晚给我比了一百个心。”
松习听着他那边丧心病狂的低笑,沉默几秒,也不管□□死的游戏人物了,认真且严肃道:“真挂了。”
江北:“我就一个人,跟我说说话。”
松习犹豫几秒,这大半夜的,一个人确实还挺可怜,吃狗粮就吃吧,大发善心道:“行吧。”
江北就是这时注意到刘昭楠发朋友圈的,挂断视频道:“不聊了,我未来女朋友发朋友圈了。”
被挂视频的松习:操!操操操操!
江北注意到楼上的灯又打开,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接通后,他跳下花坛,把地上的烟头收拾干净后,手揣着兜大喇喇地往小巷外走,一边道:“没让你下楼的意思。”
刘昭楠刚穿好鞋,就听到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江北嘴里又叼着支烟,慢条斯理地吐出烟雾,却盖不住身上那股劲,够痞,烟杆呈现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他咬着烟蒂含糊道:“就想告诉你,以后不管什么事,多晚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刘昭楠坐在床边,手指揪着床单,低头轻轻笑了一下,“睡不着了。”
“出息。”
刚好走到南屏巷口,江北又听到对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压了下眼睑,猜测道:“爬起来写试卷呢?”
“嗯,高兴。”
江北乐了下。
半夜街头,宁静得只剩下路灯。
江北揣着兜沿街边走,地上拉着长长的影子,耳边贴着手机。
低低回道:“卷吧,猝死了,六月份高考卷我上你坟头烧给你。”
刘昭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