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 荆无命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剑客。”
听闻霍凌霄打算收荆无命为徒,更是准备将人带走,上官金虹脸上也不免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当然这个为难到底是真为难, 还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是在割爱,加深这个合作关系, 谁都不会看不出来。
上官金虹这几年的韬光养晦和沉淀,足以让他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
损失一个未来的左膀右臂和贴身护卫并没有什么关系, 能够得到如霍凌霄这种此刻已然又有财力又有武力的人的好感才是划算的。
而若不是看到荆无命现在并不在此地, 上官金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否则他这就不是在挽留,而是在给霍凌霄添堵。
“上官帮主说的不错,荆无命的天分确实很高。不过他要能为帮主所用, 起码还需要十年。”霍凌霄笑了笑,“十年还不够帮主之名威扬天下, 让人来投效吗?”
到时候何止是一个荆无命, 恐怕还能得到更多的助力。
上官金虹闻言眼神一亮,他听懂了霍凌霄话中的意思,这分明是一个合作的承诺。
霍凌霄与上官金虹道别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 荆无命已经被人帮着打包好行囊送到这里了,不过他的行李也不多,只有怀中的一个小包裹而已。
或许是上官金虹为了讨好贵客,让人将荆无命带去梳洗打理了一番, 他现在换下了那身铁灰色的练功制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白底金边的锦缎衣服, 若非脸上的三道伤痕和那双在此刻更显死灰色的眼睛, 还真看起来有些冷面小公子的样子。
最不曾改变的大概就是他脸上的倔劲。
哪怕他现在被沈浪一指点在额头上, 将他恨不得冲过去和对面那个小童打一架的动作给阻拦在了那里。
而沈浪的另一只手,拦住的自然是那个先前霍凌霄见过的家伙。
他现在更是明明白白地将对荆无命的憎恶表现在了脸上,可惜也被沈浪轻描淡写地阻拦了下来。
只能梗着脖子扬声说道:“我告诉你荆无命,你最好是有贵人看中,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污糟的身世,要不是你,父亲也不会……我不会忘记的,我母亲就是因为你那个妈才被气死的。你最好是学艺有成,等着我把龙凤双环练成,来找你算账。”
荆无命听到他这么说,眼睛都从死灰色转成红色了。
他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上官飞,若不是有沈浪的阻拦,霍凌霄毫不怀疑他会扑过去咬断上官飞的脖子。
上官金虹的儿子也挺有意思,明知道这里有他父亲得罪不起的贵客还是这样的挑衅语气,也不怕给他爹惹来麻烦。
“这就是你劝架的方式?”霍凌霄问道。
沈浪一听便意识到这话是霍凌霄问他的。
“小孩子的矛盾,公平点劝就是了。”沈浪回答道。
“你这么说便错了。荆无命是我徒弟,难道便不是你徒弟了?”霍凌霄抬了抬唇角,指向了对面,“那你便该按照我的规矩来才对,我这个人一向不奉行什么帮理不帮亲的规则,我只护短而已。”
“小鬼,你听明白了吗?”她转向上官飞,露出了个恶劣的笑容,“你信不信我就算在这里取了你的小命,你父亲也只会说我杀得好而已。毕竟像你这么中气十足叫嚣的,大概以后也会很能惹事吧?”
上官飞昂着脑袋,刚才骂的荆无命一句话都还击不出来的痛快,在被她的目光盯住的时候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年纪虽小却不是一点对危险的直觉都没有的,他听得出来,这位贵客明摆着拉偏架的意思,更是在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丝毫也不掩饰对他表露出了直白的杀气。
上官飞还想说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原本还觉得这个贵人连荆无命这种人都能看中,问他名字的时候还这么温柔,除了眼瞎了一点之外简直就是他梦想之中的仙女,谁知道现在面对对方赤/裸裸的杀意——
他幼小的心灵当场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他扁了扁嘴掉头就跑,也不跟荆无命争辩那些东西了,估摸着是去找他父亲哭诉去了。
“替我跟上官帮主说一声,我没有和这孩子计较的意思。”霍凌霄对着候在门边的侍从说道,眼见对方在她说出这句话后不由松了口气。“我也不过是要让他知道,该跟什么人说什么话,他跟他父亲还有不小的差距。”
“也顺便让他看看,强者的世界里他这种逞口舌之利的没什么用处。”
后半句是等霍凌霄领着沈浪和荆无命上了马车后才说的。
他们来的时候赶路得着急,为的是尽快达成这个协定,回去却不必赶时间,大可以坐着马车慢慢回去。
也让她有这个机会跟新收的弟子交流交流感情。
“你听明白了吗?”霍凌霄点了点荆无命的额头。
这孩子一看就培养不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的样子,估摸着便是个剑痴了,但剑痴也有剑痴的好处,真到了西门吹雪的这种武力值,且不说疑似幽灵山庄吃回扣那件事,起码大部分人是不敢惹他的。
沈浪好笑地看着霍凌霄方才对上官飞的威胁,以及现在对弟子上来就灌输强者为尊的想法,总觉得这个小剑客会被她教导成什么奇奇怪怪的样子。
对荆无命这种性格的人,他其实是有些不太乐意相处的。
荆无命和金无望这种外冷内热的性子又有些不一样,他是真的又冷又狠。
但霍凌霄那句荆无命不仅是她的徒弟,也算是他的徒弟已经成功将他震得魂飞天外过一次了。
这分明就是个自己人的信号。更是证明了那日夜宿旅店之中她所说的要不要从此与她在一起的话,并非是一个轻易给出的虚妄承诺。
说是爱屋及乌也好,沈浪对荆无命的态度确实是有从陌生人转为弟子的意思。
不过这个冷漠的小孩抬了抬眼,对除了霍凌霄这个要收他为弟子之外的人,都有些不假辞色。
他也远没有到会掩饰自己情绪的程度。
让他觉得有些自在的是,这个奇怪的大人物并没有因为方才上官飞的发难,而好奇他母亲的事情,不仅一点都没有提及方才的事情,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我方才就问过你,你明明并不是个左利手,为什么要让自己练成左手剑,而不让别人知道,倘若你用右手出剑可能只会更快而已。”
荆无命垂着眼答道:“因为不能让自己变成没有用的东西。我刚被接过去的时候,看到有人被砍断了握剑的那只手,他就没有用了。我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一个年纪这么小,甚至还只比人的腰高一丁点的小孩,居然会想到这样的事情,实在很难说是环境造就的,还是天生有种让自己仿佛置身在野兽族群之中的意味。
留后路当然是好事,但这种防备的情绪未必有利于他心性的成长。
沈浪看到霍凌霄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便猜到她也在想这个问题。
她的第一个和第二个弟子,赵樾和朱棠二人,其实都没有跟着她学剑。
这两人一个是因为时势所需一个是因为巧合而成为了她的弟子,但接受的都是帝王心术的栽培,荆无命显然不可能和他们两人走一样的路。
他和叶孤城这个从她手中接过了金虹剑和天羽剑法的人也不一样。
他虽然已经展露出了在剑道上惊人的天分,却到底不像是叶孤城一样是剑术有成,甚至在论剑之会的擂台上得到了剑意的长足长进之后,才开始习练的天羽奇剑。
他现在还在打基础的时候。
霍凌霄越想越觉得,得慎重些培养这孩子才行。
他现在太像是一匹孤狼了,这种状态对上官金虹来说是有利的,毕竟他需要的很可能不是个能替他决断事务的帮手,而是一个影子,就如同快活王和独孤伤这位气使之间的主从关系一般,可对霍凌霄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
倘若她真要出手,就不会有人有机会能拔剑在她的前头。
“我觉得得让他多认识一点人。”在荆无命暂时不在跟前的时候,霍凌霄琢磨着开口道。
“你总不会是想把他丢去丐帮吧?”沈浪开玩笑一般地说道,被她扫了个白眼。
“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可别忘了现在是谁在丐帮。”她沉思了片刻后继续说道,“你觉得让徐若愚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去给他打基础如何?”
徐若愚的武功在被推到台面上的七大高手中,其实也只能算是中下游,更不必说是跟江湖上其他并不列入那七人的高手相比。
但他这个人有一点好,跟他相处久了就会发觉,说他是没心没肺那是委婉的说辞,通俗意义上来说就是没心眼,甚至让人觉得以他这种状态,但凡没有个师承背景和名号撑腰,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恰恰也是这种人,虽然少了几分胆魄,但在不被人利用的情况下,怎么都该算得上是个传递出正直和热忱情绪的正道侠士。
和沈浪这种又有些区别。
他的感染力不在与人相交让人视为知己的那种状态,而在让人觉得不必树立起什么防备的情绪,正好适合荆无命此时的状态。
“徐兄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沈浪回答道。
玉面瑶琴神剑手的剑也是快剑,即便不将自己的独门剑招泄露出来,用来指点同样剑势求快的荆无命确实是够了。
霍凌霄反正是不会承认,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忘记了教习别人剑术打基础的时候该做什么了,修仙门派的基础和寻常武者的基础又不一样……
“然后让徐若愚和无命一起去跟着染香她们学习骑术吧,找人再买一匹小马来。”霍凌霄一拍板又下了另一个决定。
她可不觉得把荆无命送去跟染香她们混,是什么把人送到脂粉堆里的行为。
这些对自己的本事有了信心,更沉浸在这种自我提升的环境之中的姑娘们,对荆无命,甚至是对徐若愚来说,都无疑是能起到正面导向作用的,何况——
“做师姐的带带师弟,很正常的事情不是吗?”霍凌霄说道。
这话她在染香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师姐……”她听到这两个字险些没能拿稳自己手中的茶盏。
霍凌霄托了托她的手腕,脸上的神情明摆着不是在说一件随便的事情。
“你从我这里学了山字经和伤心小箭,甚至可能之后还要学更多的东西,难道我还不配当你的师父吗?”霍凌霄说道,“要敬茶也把茶拿稳了。”
“不是……不是!”染香摇头回道,“我是觉得我不配。”
她虽然如今已经有了挣脱出情感救赎漩涡的能力,更是自觉自己确实不欠着王云梦和王怜花什么东西,但在霍凌霄面前,她始终觉得自己本该还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只是因为自己表现出了可用之处这才得到了机会。
而她又心甘情愿地让自己“可用”,愿为这位横空出世的绝代剑客驱策,为她平定武林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也和其他姐妹一般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更是让自己从泥淖之中抽身而出。
对这个无论是魔神也好真神也罢的霍姑娘,染香只觉得对方于她而言便是仰望的神明。
可她此时说的是师徒。
“你为何会觉得自己不配,配与不配这种事情本就是自己的想法。你如今能管理这数十上百人,是不是一种本事?”
“……是。”染香迟疑着回道。
“你能练成伤心小箭,山字经也进展神速,迟早有一日不会逊色于这些江湖上成名更早的武林高手,你算不算是个有天分的人?”
“算。”在霍凌霄的鼓励下,她这次回答得远比上一次来得果断。
“这便是了,你有你不可替代的价值,更有并不逊色于所谓的江湖英杰的天赋,为何要说自己不配?”霍凌霄从她手中抽出了茶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便是你的拜师茶了,在荆无命的前头。”
她并不是为了荆无命的成长才要收这个徒弟,而是她确实配得上这个位置。
她握住了这个姑娘的指尖,“染香,你记住了,你是师姐,你入门的时间比他要早,所以按照你觉得合适的方式带他就行了。”
染香觉得,霍凌霄与她对视的眼眸中流转着一种,让她觉得不虚此生的清光,因为她的下一句便是,“我信你,你放手去做吧。”
我信你这三个字,实在是个对她而言太过奢侈的交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