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金虹住在一个并不怎么起眼的南方小镇上。
当年试图与丐帮争权失败之后, 他便窝居到了此处，收拢了势力，静静等待着时机。
当然他也没忘记在这个蛰伏的过程中, 让自己的武功继续精进了下去。
丐帮的几位长老再如何沽名钓誉，也确实不是普通人, 沈浪在擒获了左公龙后也曾经找机会和霍凌霄说过，左公龙的功力同样不在那七大高手之下。
这让那七人越发像是被人为地推到了台前。
她也更加能理解为什么徐若愚会是这么个傻白甜的性格。
不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
两人两马踏足这个小镇的时候, 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白衣红氅的女子一头异于常人的银发, 面容上的冷淡中混杂着一种风华正盛的锐气，而在她身边的少年剑客与她一道出现的时候便有若是一对璧人。
霍凌霄说是说的要与沈浪一道踏雪寻猎，却也并没有真要打上门去的意思, 而是在进入小镇之后先寻了个落脚点，而后让人给上官金虹递交了拜贴。
“你好像以为我会跟对付王云梦母子还有吕凤先一样的手段？”霍凌霄好笑地看着沈浪这个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可没有这么不知道人情世故。”她摇了摇头说道, “对吕凤先可以这么做, 他充其量也不过是我请来给那些姑娘当教官的人而已。便是出手将他打伤了也无妨，还能正好用来震慑一番洛阳城中的人。可左公龙和上官金虹不一样。”
沈浪当然知道是如何不一样。
她前几日说的要南北两分，支撑她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自然要图一个名正言顺, 这种情况下，左公龙需要是她义释的，上官金虹是要主动为她所折服的才行。
当年柴玉关混出了个万家生佛的名号，如今正是有另一个在江湖上崛起的人, 要以一个更处在武林正道统率位置的身份，对他发出声讨, 不得不说, 或许真是对他而言最难受的事情。
在她的麾下充当前锋主力的, 若还是当年被他抛弃的人，那便更有了一种讽刺意味。
“上官金虹是个聪明人，他不会看不懂这个信号。而他更识时务，因为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了。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他的成功起码提前十年……”霍凌霄璨然一笑，“他若是不愿意，现在我就可以送他去养老。”
这话就有些杀气了。
若是上官金虹知道接下这根橄榄枝，他便是这南边地界未来的武林巨擘，霍凌霄递上拜帖给足的面子，也自然有了用场。
可若是他选择跟她对着干，那她也只能选择暴力一点的方式了，也正好在江湖上再树立一点威信。
上官金虹在收到霍凌霄拜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算。
只是这样一个小镇而已，以他的本事在霍凌霄和沈浪进来的时候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而此前江湖上发生的插曲，他也并非没有留意过。
在洛阳地界崛起的北斗居主人，忽然造访此地，目标还是他这个现在年过三十也依然在韬光养晦的人，上官金虹便知道对方的图谋不小。
这种情况下对方远超过对待旁人的赏识，反而让他意识到对方表现出的强势，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思。
他或许并没有机会说出另一个答案，但对方给出的筹码也不会太小才对。
果然在霍凌霄造访之日，他还未听到对方说出来意，已经听到她先问道：“上官帮主可曾听过中原高氏高山青留下的财富？”
上官金虹低着头，拨弄着手指上的扳指。
这个动作中他的脸便好像浸没在了这屋中的阴影里，让人很难看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但他语气温和礼貌，有种江湖阅历丰富起来的底蕴，很难让人因为他这个略微有些不礼貌的动作生出怨怒的情绪来。
“霍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本地的一个地头蛇而已，称不上是什么帮主，上官帮主这个称呼还是不必在这个时候叫了。”
“至于中原高氏，为了那笔财宝，高氏后人日渐落魄，如今更是祖宅都丢了，也不知道躲藏到何处去了，自然也不必多说。那是一笔不祥的财富罢了。”
“宝藏终归是宝藏，倘若让上官帮主拥有这样的一笔财宝，能不能坐稳这个帮主的位置，我想并不需要我来回答，上官帮主自己心中是有数的。”霍凌霄对他的两个说辞都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来，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白纸。
沈浪是亲眼见到她昨夜临时写就的这张纸，纸上正是一部分高氏财宝中的物品。
也正是其中霍凌霄打算用于支援给上官金虹的。
她没将纸递出去，而是轻轻地推了出去，这张纸被一层内力独特的气劲附着，在朝着上官金虹飞去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张，反而像是一块轻质的板材，精准地落在了上官金虹面前的茶桌上。
这一手发功实在罕有人能够做到，对力道的掌控更是到了让人觉得心神一震的地步。
上官金虹在接过这张纸的时候便意识到，霍凌霄此举还意在敲山震虎。
他确实没有这个跟对方硬碰硬的本事。
“上官帮主，高氏的财宝确实在我手中，这张礼单上的东西便是我为了拉拢上官帮主给出的诚意，银票明日便可以送到，至于其他东西，已经在前来此地的路上了。”
霍凌霄气定神闲地捧起了一旁的茶盏，眼角的余光欣赏着上官金虹脸上变幻的神色。
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说法绝不可能出现在上官金虹这种人身上，但对他来说，只要有利可图有名可图，便当真可以拼力一试。
否则再过上两年，要么就是快活王将手从关外伸到中原，将他可能有的机会给侵吞掉，要么就是江湖上出现哪个能将快活王给解决掉的少侠——
后者对他来说更不利。
因为这也意味着衡山之乱造成的后续影响，便会更加随着武林后辈的崛起而烟消云散了。
“霍姑娘为何看中了我？”上官金虹不会怀疑她拿出的筹码是真是假，她没必要远道前来做此等无聊的事情。
“因为……”霍凌霄饶有兴致地执着茶盏，不像是在说正事，反而像是当真在品茶。
与她同来的这个少年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和老练，让上官金虹觉得这两个人他哪个都看不透。
“上官帮主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霍姑娘不妨都说说看。”
“真话就是，上官帮主的心性足够毒辣。”这不算是个好话，但在江湖上倒也未必要拘泥这个。
“假话就是，上官帮主是这个最合适的人。”
合适就够了。
上官金虹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一笔足以让百年家族振兴的财富中的相当一部分，成为了他扩张势力的启动资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何况霍凌霄还带来了另一个对他而言重要的崛起时机。
“希望上官帮主能这么一直明智下去。”霍凌霄似笑非笑地又看了他一眼。
与上官金虹达成了协定后，霍凌霄便没去管他要如何动用这笔资金。
对一个能确认不会脱离掌控的枭雄来说，放任他自己行动，可要比一条条指令颁布下去，能够见到的成效显著得多。
就像霍凌霄也没对顶替了左公龙的位置，现在潜入了丐帮的王怜花，做出细致到每一步该当做什么的指令。
她在名义上来说也是上官金虹的座上宾，在他的地盘上走动也自然没人打扰。
“上官金虹很聪明，他要不再重蹈上一次的覆辙，就得有一支足够顶尖的自己人的力量，在积蓄实力的时候正好是培养这支力量的时候。”
沈浪看到霍凌霄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正是一片演武场地。
在演武场上挥剑的都还是一个个小孩子。
沈浪虽然不可能一眼看出他们的根骨，但从他们的年纪和挥剑的状态来看，这些小孩子的天赋都不算低。
“……有点意思。”
霍凌霄忽然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她说有些意思的时候，往往代表她很感兴趣，与霍凌霄相处久了沈浪也不难看出这一点。
在她走向的方向，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子。
沈浪觉得，说他是个孩子，不如说他是个小狼崽子要更合适得多。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衣服，这当然是此地演武场上孩子的统一制服，但他的身材骨架都要比同龄人的看起来大一些，便显得这件统一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好像有那么点局促。
这样的不合身的服装，在袖口的位置也依然是紧束的状态，按理来说是有些影响持剑的。
可他那双比之铁灰色的制服更加冷硬，几乎呈现出一种死灰色的眼睛始终执拗地盯着前方，而后，挥剑。
这只挥剑的左手出手又快又稳。
即便有位贵客美人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也没有露出一点异样的神态，依然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完成下一次挥剑。
“你不是左利手。”霍凌霄说的很笃定。
她远远就看到了这个孩子，也看清楚了他的动作。
这是个天生的杀手和剑客。
但若只是如此，她还不必说什么有意思。
她自己便是右利手，左手剑出招也不慢，甚至要更加奇诡得多。
在当时的论剑之会上便一度用过左手剑。
所以她一眼便看出，这孩童左手的发力有些古怪，但偏偏已经被他当做了惯用执剑手来练习，居然没被人看出端倪来。
可他年纪尚小，有些想要隐藏的东西，并不能藏得这么好，比如说他的右手指骨的发育，以她这位顶尖剑客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他并非没有用右手练过剑。
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上官金虹择选出的这群孩子中，只有这个小孩子在明知道自己哪只手执剑更有利的情况下，还是毅然选择了用另一只手。
他在藏拙。
听到霍凌霄的话，这个被揭穿了情况的小童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波澜，仿佛在其中涌现着一点血色。
但他并没有回话，只是死死地抿着唇，表露出了一种与他的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成和警惕来。
“你看看四周其他人的样子就该看得出来，我与你说的话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能听到。”
小童闻言下意识地朝着周围看去，果然看到其他人只是羡慕于他得到了贵客的关注，却仿佛不曾听到那句“不是左利手”一般，看他此刻到底是用哪只手持剑的。
这确实是个不太寻常的状态。
他看向霍凌霄的目光便多了几分疑惑。
“你既然不想回答说，我也不逼你，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你叫什么名字”这六个字是按照正常的方式发声的。
也正是其他人听到的话。
他还是没有答话。
他的小脸紧绷着，怎么看都还是有些抗拒的样子。
缀在霍凌霄和沈浪身后不远处的，被上官金虹派来提醒各处的人莫要慢待这两位客人的侍从，见到这一幕连忙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眼力见一点，这可是贵客。”
上官金虹在这个尚未组建成帮派的势力中，影响力毋庸置疑。
年幼的小童抱着自己的剑，迟疑了一番还是开了口。
在他彻底转过来的时候，霍凌霄才留意到，他另一边的脸上有三道伤口，有一道是新伤，另外两道是旧伤，若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恐怕到了成年也会有三道伤口的痕迹留在脸上。
“荆无命。”
他昂着脑袋看向了这个行为古怪的大人。
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美丑还没有那么明显的认知，他只知道这个贵客能做到让其他人都听不见她说的话，只让他一个人听到，身上更有一种可怕的剑势压迫感，显然是个强者。
还是个剑道上的强者。
“我叫荆无命。”他又强调了一遍。
在他开口的时候，霍凌霄看得很清楚，距离他不远处一个衣着贵气不少的小童用说不出来是嫉妒还是怨毒的目光看向了他。
那个小童的相貌倒是有几分像是上官金虹，不出意外就是上官金虹的独子上官飞。
霍凌霄觉得他的反应也挺有意思的，但看起来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可不只是什么习武进度上的差异之类引发的，反倒有点像是家庭矛盾。
“荆无命……”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弟子？”
霍凌霄将手搭在了荆无命的脑袋上。
荆无命露出了个茫然的表情。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得到了这位贵客的青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