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虽武功远不及她, 却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气息已然越发趋于圆润自如。
原本在古墓中初见时候还一度能让人感觉到的那种,有些像是扭曲感又有点像是易碎状态的惨白, 在这今日的踏雪寻猎中,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她依然带着几分清冷疏离之色的眉眼, 被簇拥在身上的绛红色洗刷掉了一层冷感, 却好像加重了她身上睥睨天下的情态。
但她信马由缰在风雪中缓行,又还无端有种两人并辔间月下花前, 驰骋天涯的自在与浪漫。
沈浪抗拒不了这种浪漫。
他这个游侠浪子所骑的那匹马, 有如被一根无形的缰绳牵系在她的手里。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那雪中摇红, 在她面上些微浮现出一点笑容的时候,他也不由心中一动。
霍凌霄又忽然抬起了手。
这次不是遥遥虚指, 而是当真从马后佩挂上取下了弓箭, 将缚住了红绸的箭矢一箭急射了出去, 正中远处的一棵枯木。
“沈浪,”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抹绯红,“我们来比一比,谁先到那里。若是你先……”
“那你便来寻我要个奖励!”
这两匹马都是从关外押送回来的那批里选出来的,霍凌霄和沈浪选的还是其中最为性烈的马。
若是算起脚力其实应当相差无几。
这两匹马踏雪而过,飞溅起的冰棱雪屑扬起在身后, 在这烟尘之中,那两匹白马几乎都被淹没在了其中,只有雪上一道藏青色的披风与绛红色的风氅在随风而动。
霍凌霄先定的目标却当真没有抢跑,可当先抵达的依然是她。
奔马的速度在过了那道箭缚红绫的标志后依然不曾减慢, 她不复苍白后更显得盛极的容光为雪上日光所照, 更有一种飞扬如炽的辉光。
沈浪看着她的侧脸, 也觉有种天高地阔江湖纵马的荡气回肠情绪, 在此时从心中被点燃。
她快马而前之中又张弓搭起了另一支箭,一箭正中了那远处雪下蛰伏的野狐。
她却显然没什么捡起猎物的心思,而是玩够了弓箭继续赶路,赶在夜色渐起之前,和沈浪一道抵达了半道上的一处客栈。
这间开在官道上,却还是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客栈,在风雪中简直像是个孤岛。
如今的天气赶路的人少得可怜,两人踏入客栈的时候,那店家都快准备关门了。
看到沈浪递过来的打尖住店的银两,他忙不迭地让后厨重新开火,送来了饭食,将热水送到了房内。
这两人风姿卓然,显然不是寻常的江湖侠客,店家送了东西便退了下去,也不敢多加打扰。
屋外风雪怒号,屋中的人却神态从容。
霍凌霄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晚膳,接过了沈浪递过来的还带着热气的毛巾,将面上还残存着的寒气擦拭了个干净。
她看着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完了东西送去楼下,又多找店家要了几根木条将窗子给抵住,便知道他在冬日出行的经验着实算不得少,现在看起来还有那么点——
贤惠?
一想到这里她便不由笑了出来。
看到沈浪做完这些事后打算回到隔壁的房间内,霍凌霄忽然开口道,“刚才我说若是你赢了你可以来找我讨要一个奖励,可是你输了。”
她朝着沈浪勾了勾手指。
沈浪觉得自己若是已经吃够了前几次的教训,就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她远一点,而不是又听话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可他几乎没法倒退脚步,在一种本能地驱使之下走到了她的身边。
“你的奖励没有了是一回事,你不该接受一点惩罚吗?”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起身站到了他的面前。
“……该。”
沈浪一向觉得自己看不透女人,霍凌霄是他最看不透的那个。
无论是妖是人的揣测,她都始终不曾消退那种迷雾感。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种迷雾所裹挟,以至于处在了一种蒙昧混沌的状态下。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经彻底和她纠缠在一起,甚至直觉该当搂住她的腰身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坐在床边了。
而这个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绪,让他挣扎又沉沦的姑娘单膝撑在他的腿上,伸手托着他的脸。
在这样的姿势下,沈浪只能仰头看向她。
他无端想到了将近一个月前她所说的那句关于欢喜佛的菩萨配魔女之说。
可他沈浪或许并不是坐怀不乱的菩萨。
在这种神人尚且要被拉拽入凡尘的蛊惑之中,他觉得自己心脏的鼓噪之声,完全压住了外边的风雪作响,正在她的手有所动作的时候。
一只手从他的侧脸滑落到脖颈,在此时探入了他的衣襟。
这让他俊俏的面容顿时紧绷了起来。
顺着领口没入的那只手已经少了几分冷意,在紧贴住他脊背的时候,更是仿佛在掌心点燃着一道烈焰,要将他焚烧殆尽。
明明这屋内的炭火盆,以这小店的水准并未烧到多热。
在他上衣被带着滑落下去的时候,冬日残存的冷气便侵蚀附着了上来。
可那种烧遍全身的热潮以不可遏制的姿态又覆压了下去。
沈浪无法不强迫自己在此时看向她的脸。
这张脸在这风雪夜宿的小旅店中,宛若陋室生辉,现在柔和了几分眉眼间的锐利,更显得好看得异乎寻常。
他或许还有的底线在这一刻彻底不见了踪迹。
“沈浪,你应该庆幸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委屈自己,所以我也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将就。”
这句话她几乎是贴着他的面容说出来的。
可她并未有停手的意思。
在这让他越发头脑停止思考的纠缠中,他上半身已然不着寸缕。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回到自己房中的举动,而是被炙烤在不可抑制的欲/望中。
这种从未抵达到如此情状的煎熬,对他而言,或许当真是一种不折不扣的惩罚。
而她的这句话又骤然将他一半身子按进了冰雪里,只剩下一半还被这句暗示意味强烈的话,继续撩拨着热浪。
从未尝过□□的少年在此时露出了一点茫然,偏又还维持着几分百年沈氏体面的样子,让霍凌霄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有意思。
当她指尖顺着他的脊骨而上,如那日的惩罚一般纠缠着他的发丝的时候,他实在很像是一只被她从风雪之中提溜出来,毛都被打湿了的大猫。
现在却一改此前的炸毛,在这种亲密戏码中就差没让她顺毛捋得更久一点。
也对着她袒露出了胸膛。
她更不会忽视掉,扣在她腰后的那只手,常年习武而显得有力饱满的肌肉,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一种少年澎湃高涨的情绪。
他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中,却又谨慎而小心地试探着在她这里能做到的尺度。
“你真可爱,”她又转而在少年的眉心落下了一记亲吻,“沈浪,你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沈浪不由自主地给出了一个回答。
这已经是第几次他拒绝不了她问出好不好的问题了?
沈浪并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风雪拍打在这小客栈的窗上,发出狰狞而凄厉的呼啸。
在这一灯如豆,光线晦暗的房中,他却觉得在霍凌霄的面容上有种清淡的神光,几乎将他包裹在其中,有种说不出的让人心神凝定的力量。
在这并不抵达最后一步,却足以让他有种已醺然欲醉的纠缠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会有握不住手中剑的一天。
现在这只手试探着在与他相拥的姑娘身上掀起一点反击的信号,却又很快被镇压了下去。
沈浪并不在意她在此事上表现出的娴熟。
他这个飘摇在风浪之中不得停歇的人,到底还是找到了最契合的港湾。
而她是真心还是将他当做一个玩物,在这种耳鬓厮磨的纠缠中,从她卸下了几分防备的眸光中沈浪并非看不清楚。
或许这种真心里混杂着几分对他这张脸的喜欢,和那种让他觉得像是征服欲和占有欲的东西。
但有一个苗头,沈浪便有这个信心让它从一点幼苗生根长成。
他总该试试的。
渐深的亲吻中,一向处事机敏的沈少侠又忽然想到了沁阳古墓之中,她看向他的目光发生变化的时候,其实是在金不换死在她的剑下的时候。
当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她还有两次有些让人觉得不必相询的问题,一次是问快活王门下色使是否该杀,一次是问洛阳周边挂在悬赏花红名单上的人是否该杀。
他那会儿对金不换是什么心思?
他觉得对方出卖朋友,迟早为祸江湖还不如死在古墓之中。
在唇上一痛的刺激中,他也骤然间灵光乍现地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那或许还有一个无形中让他成为这个被选择之人的理由。
“沈少侠。”霍凌霄捧着他的脸。
她这忽然又从沈浪变成了沈少侠的称呼,莫名有种她在此时有些不悦的意味,却又好像只是另一种称呼方式而已,未尝不是一种情趣。“在这种时候你还有分心的心思吗?”
他确实来不及细思了。
他甚至直到这夜来交缠之后醒转,看到屋外风雪渐渐平息后从窗缝里透露进来的一线晨光的时候,才想起来他原本还想问问,她所说的那个恶犬是谁。
快活王本人或许有这个被她针对的待遇,可他的下属大多没有这个资格。
色使等同于是送上门来的,财使则卧底到了他的面前。
沈浪很清楚,她此番出行要对付的绝不会是酒使或者气使。
更不必说他们还是往南走的。
“你可曾听过上官金虹这个名字?”霍凌霄一边对镜打理着头发一边反问道。
沈浪当然听过他的名字。
上官金虹是个武道天才,虽如今声名还不及江湖七大高手,可沈浪曾经在游历到南边的时候,与上官金虹有一面之缘,深知对方的武功起码绝不会在那几人之下。
他的武器也极有标志性,乃是一对龙凤双环。
用这种一寸短一寸险的武器,本身就代表此人的性格中,并不乏偏激且激进的一面。
他在数年前在南边自己建立起了一个小帮派,意图趁着衡山之乱后丐帮内部分裂,三位长老争权夺势的当口,给自己打下一片基业。
但彼时熊帮主余威尚在,左公龙等三人的相争尚未抵达到如今的地步,丐帮这个江湖第一大帮到底还是个庞然大物,面对上官金虹这种等同于挑衅的举动,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个迎头痛击。
饶是如此,上官金虹这种对自己和对别人一样狠的人还是从丐帮嘴里咬下了一块肥肉。
说他那时候的举动是少年意气,要沈浪来说,其实是不合适的。
上官金虹更适合被称之为一个枭雄。
沈浪毫不怀疑,若是左公龙、单弓和欧阳轮三人的争锋相对愈演愈烈,甚至若非霍凌霄将金不换击杀在古墓中,这位狡诈的丐帮门徒也牵扯其中,等到丐帮分崩离析的那一日——
得到利益的或许不会是三位长老中的任何一个,也不会是金不换这种迟早遭到报应的奸恶小人,而极有可能是蛰伏在南边的上官金虹。
与熊猫儿相似,他也是一个天生的领袖人物,但他这种领袖作风要更狠也更上位者得多。
这种取代或许还需要些时间,但只要上官金虹没死在什么不该殒命的场合,他确实大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霍凌霄称呼他为恶犬,一点也不奇怪。
这静待时机的上官金虹今年三十岁,在他少年时期的行动力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随着心性打磨而变成了一种沉潜隐忍的状态,等到这恶犬再下口的时候,咬下的可能就不只是一块肉了。
“这个人不好用。”沈浪评价道。
“但不是不能用。”霍凌霄起身推开了窗,她看向的好像是那条继续往南行去的路,也好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王怜花也不好用,他是一只狡狐,所以我要养一只恶犬来与他这个未来替我掌管丐帮的人打个擂台。”
“没有竞争可不好,那就没有动力了。”
“沈浪。”霍凌霄又回头朝他看去,窗外吹进来的风将她的雪色长发卷起,让她看起来无端有种乘风归去之感。“你觉得,南北两分,够不够支撑我坐上武林盟主的位置?”
沈浪还没回答便已经听到她继续说道:“柴玉关得意于如今的快活王名号,甚至让人称他为王爷。”
“王爷是假王爷,盟主却是真盟主,那可当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