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信任之下, 染香觉得她若是不能将荆无命带好,便实在是有负于霍凌霄的期待。
当然是“带”而不是“教”,染香很清楚自己的毛病在哪里, 她此刻依然处在一种信心与人格重新建立起来的阶段,要让她去传达给荆无命某种价值观,她是会怕教错的。
但是霍凌霄既然敢将荆无命交给她来带,便知道她们如今步入正轨的训练是可以让荆无命一道参与, 按照见到什么理解什么的方式来传递信息的。
而荆无命又实在是个很好带的小孩子。
他不会对霍凌霄的决定表现出分毫的异议,因为在他的认知中, 他已经被从上官金虹的手中交到了霍凌霄这里,他就是她的所属物——
这是按照他的逻辑来理解的师徒关系。
霍凌霄其实发现了这种特殊的理解方式,但暂时没这个纠正荆无命认知的必要。
他在这个崭新的环境中因为这种认知, 和其他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让她觉得颇为好笑的身份共鸣, 便也一点都没觉得对他这个其实应当是来学剑的人来说,转而去学骑马,还是这么个跟他如今的年龄不太符合的活动,是什么需要提出质疑的事情。
他能感觉到这种跟在上官金虹的演武场不太一样的气氛,但以他现在的脑子还不足以想明白这个区别在哪里。
何况他也并不是没有机会学剑的。
霍凌霄这不是还给他安排了徐若愚这么个小师父吗?
“他的天赋真有这么高?”熊猫儿看徐若愚结束了今日的指导后, 活像是在逃命一般逃出了荆无命求知若渴的视线, 忍不住将他给拦了下来,邀请他一道去喝一杯。
徐若愚两杯酒下肚,这才仿佛平复了心绪说道,“这么说吧,如果我师父当年还收到过一个这样的弟子,保管当场就把我给踹了。你看他这么小的年纪, 对剑的领悟力和对剑招的模仿能力都很惊人, 而且他有一种直觉出招的野性。这比什么都要可怕。”
徐若愚原本没觉得帮忙带个小孩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他这么个江湖上颇有声名的少侠, 留在这里当打杂的,若是传出去其实是有点不妥的。
可他自觉待在此地,不必跟别人相互吹捧那些个越来越长的称号,不必受困于什么江湖七大高手之一的名头,更不必随时保持一个体面的风度,还能看到每天都有一点新变化的北斗居,这些人的目标又是当日在仁义庄听到的制造衡山惨案的柴玉关,实在让他觉得很自在。
所以霍凌霄将荆无命丢给他,他反而还多了个光明正大留在这里的理由。
谁知道荆无命可不是个寻常的小孩子。
“要不是知道,霍姑娘这个人大概是看不上我那套搜魂夺命追风七十二剑,我差点要以为她是要让那个小孩来偷学我的剑法的。”徐若愚叹了口气,“你信不信不出七年,等他身量大致长成,这江湖上的顶尖剑客之中势必要有他的名号。”
“其实要我说,让我来带这孩子有点浪费了。沈兄都比我合适得多,霍姑娘自己更是剑术名家,更合适教导这样的天才。”
“可你不觉得那小孩跟着你的时候情绪都放松了不少吗?”熊猫儿一针见血地分析道。
他越发打从心底里觉得,他当日输给了沈浪之后便当机立断地投入霍老大的门下实在是个正确的决断。
霍凌霄若是当真想要对付柴玉关,以她的本事一人一剑便也够了,可她如今还由着对方在关外做那劳什子的快活王,而不是干脆将他给斩杀了,并不代表着她真要放过对方,甚至是跟对方和平共处。
在关外还享乐逍遥的人不会察觉到,在中原地界上已经无形之中出现了许多改变,这些改变更是迟早要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甚至或许想要改变的并不只是关外被快活王占据的现状而已,还有这个江湖。
他熊猫儿是个很想得开的人。
他原本就是只想要自己能够有酒喝,自己的兄弟也跟着有酒喝,最好还能有点余力支援那些个过不下去日子的苦命人。现在跟在霍凌霄的手底下照样能过这样的日子,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何况,他是他手底下弟兄的老大,自然知道对一个合格的统帅者来说,能让什么人去做什么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显然霍凌霄在此事上比他要强得多。
比如说要是换了他在霍凌霄的位置上,他就还真不一定知道,徐若愚这个人应当放到什么位置上合适,总不能是跟着他熊猫儿一道去劫富济贫吧……
现在用来教荆无命,实在是个好去处。
“是这样吗?”被熊猫儿这么一说,徐若愚也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荆无命这个古古怪怪的小孩,还真比之前开朗了不少,可徐若愚总觉得,对方朝着他看过来的目光总有种让他觉得在看傻子的意味。
不对,他可不是个傻子。
徐若愚现在已经想通了当时干的那些个蠢事。
想到当日在仁义庄中和在沁阳古墓中,他对朱七七的冒犯,他原本是想上门致歉的,又怕被对方打出来,干脆写了一封长信反思致歉。
他又将这些天在霍凌霄手底下做事领到的月钱换成了礼物一道送了过去。
朱七七被朱百万养成了个不怎么记仇的豁达性情,看到徐若愚的道歉表示此事就算揭过了。
她现在还忙着思考怎么重新离家出走,更没空跟徐若愚翻旧账。
但她短期内大概是出不去的。
花蕊仙给她惹出来的麻烦不小。
这位昔日的十三天魔之一,托庇在活财神门下,此前击杀了五台山玉龙大师和华山派的柳飞仙的旧怨因为跟随朱七七出门被翻了出来。
这两桩命案背后,七大高手之中的五台山天法大师和华山玉女柳玉茹与花蕊仙之间无疑是有血海深仇的,朱七七将花蕊仙带了出来,也等同于与这两派结下了仇怨。
再加上此番出门,她那位八弟也差点被她给弄丢了。
为了这两桩事,朱七七再怎么想出来闯荡江湖,也被她的五哥和三姐夫一道联手,将她送回了江南,起码也要等到风波平息之后再出来。
她原本还想着徐若愚专程来信致歉,有没有可能让对方联系上沈浪,想办法把她捞出去。
可她转念一想,她朱七七要是连这个离家出走的本事都没有,还谈什么闯荡江湖。
她要出去就自己出去!
徐若愚不知道被送回江南的朱七七还有这么一番想法波折,他现在算是无事一身轻了,除了要在荆无命这里当个陪练。
跟熊猫儿喝了一趟酒,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荆无命到底是个什么鬼才剑客之后,他才慢吞吞地走回了北斗居,一进门就撞上了在他看来此地在霍凌霄之下最为神秘的两个人。
一个白飞飞,一个王戊。
白飞飞还好说,她虽然是靠着熊猫儿的同情心才混进来的,甚至还险些想让霍凌霄花费八千两银子把她买进来,但怎么说也在混进来之后一改之前遮遮掩掩的作风,将自己的目的和幽灵宫主的身份都给交代清楚了。
她后面带来的幽灵宫中的人,徐若愚不是太清楚霍凌霄具体是如何安排她们的,只知道其中相当一部分和染香她们作伴去了,而白飞飞则成功混到了管理层。
听说这两天霍凌霄又有个别的事情要让她出门一趟,想来是对这个神秘的幽灵宫主寄予厚望。
徐若愚没这么不会说话,上来就打听她要去做什么事情,只是给这位看起来柔弱无害,实则武功远在他之上的家伙让了个路。
王戊才是让他觉得更看不透的。
他跟王怜花一样,觉得这个家伙有点眼熟,偏偏又认不出来对方的身份,但既然霍凌霄连幽灵宫主这种人都敢用,能用王戊就代表他确实没什么问题,或者在她的掌控之中?
徐若愚觉得以他这么容易被人拿捏的智商,还是别思考这种问题比较好。
“王兄弟也要出门办事?”徐若愚跟他搭话道。
“快换季了,出去配一点药。”金无望镇定地回答道。
幸好徐若愚并没说什么要跟他一起去之类的话。
金无望不是没发觉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居然比其他人对他的怀疑还要高得多,或许是因为当日在沁阳古墓之中,他和金不换联手把他和朱七七给带走的时候,对他的五官有些印象。
看徐若愚离开,他现在也顾不上思考那么多。
身为成天和金银打交道的财使,金无望对霍凌霄麾下势力的财力要估算出个大概,并不算太难。
他也很快意识到,在那大桩的马匹交易之后,她和冷二太爷又达成的几笔交易中,有他此前探听到过的高氏秘宝转手的痕迹。
换句话说,她在“销赃”。
这便也罢了,他在见到王怜花后,便想起了此前对这位洛阳城中有些名头的风流公子的打探,意识到对方并不如此前消息上的这么简单,沁阳古墓中的事情明摆着就是对方摆了他一道。
可惜他也没能守住这些财宝,反而便宜了霍凌霄。
这个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给快活王传递出去,他便又发现了另一件异常。
在霍凌霄从南边回来后,府库内的珍宝被秘密地运送出去了相当一部分,这些东西的去向到底是什么地方,金无望必须要让手底下的人去探查清楚。
他直觉霍凌霄这一步步有条不紊又让人摸不透的举动,正是在对快活王逐渐收拢包围圈。
而当他与药铺里的暗线联系上的时候,更是收到了个他一听之下就觉得不太对劲的消息。
丐帮召开帮中大会,意在铲除帮内叛徒。
谁是这个叛徒?
按照他的眼线收到的消息,在左公龙此人的引导下,谁都觉得这个叛徒指的是金不换。
另外两位长老或许是被他给说服了,也同意了将这个叛徒通过一场公开的大会,从帮中剔除出去的想法。
可金无望很清楚,金不换分明已经死在了沁阳古墓中,他后来返回回去找沈浪等人的时候便发现了金不换的尸体。
念在他到底跟自己还有昔日的兄弟关系在,金无望并没有让对方陈尸古墓的意思,而是将他给安葬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如何有可能成为被丐帮声讨的对象?
丐帮应该还没有无聊到去讨伐一个死人的地步,尤其是三大长老联名将各地的七袋以上的弟子都召集了过去。
尤其是身在南边的那些个,其实近年来已经有些不听总坛指令苗头的,也一个都没有落下。
左公龙被霍凌霄“放走”之后,做出这样异乎寻常的举动,金无望怎么想都觉得不会是他做出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左公龙还被囚禁在北斗居内,却也觉得此事更像是他在被人顶替之后,按照霍凌霄的指令做出的事情。
而这个叛徒不是金不换,恐怕是单弓和欧阳轮两位长老。
这场盛会正是为了让“左公龙”成为名正言顺的丐帮帮主。
而金无望并不会知道的是,在丐帮盛会召开的同时,南边的金钱帮也在无声无息地重新成立,正等着丐帮大会召开的时候,忽然对外展开扩张的脚步。
上官金虹是个心智成熟的枭雄,只需要霍凌霄给他提供够了信息,这个发作的时间点他会把握得当的。
“将这封信小心一点送出去,”金无望叮嘱道,“还有,如果有更多的消息,不要以送药的名义送来,我会想办法每隔几天出来一趟的。”
他的卧底事业不能因为明显的破绽而断送。
金无望想的是很好,可惜他卧底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身份,现在便等同于明晃晃地做事。
更是将这个潜藏了不少时间的联络点送到了霍凌霄的面前。
“他该在之前多培养一点卧底的经验,否则这操作得未免也太过不纯熟了。”霍凌霄评价道。
不过若非是她对气息辨认的敏感,金无望这位久居塞外,在中原并未留下太多容易辨认的特征,还狠心之下恢复了自己容貌的财使,应当也并不那么容易暴露身份。
算起来也不能怪他太菜。
“他现在可当真是被你榨干了每一分利用价值了。”沈浪笑道。
金无望身在沙漠之中对骑术箭术的特殊经验,都被霍凌霄给挖出来用在那支特殊的骑兵队上了。
金无望其实没想透露这么多消息,可谁让她总有各种办法挖出他的经验之谈来。
现在他暴露出的这个消息联络的据点,反而会成为霍凌霄用来在必要时候送出致命消息的渠道。
要知道王云梦可还在北斗居内呢。
王怜花的易容功夫是传自王云梦的,必要的时候她也可以出手制作一个假的金无望出来。
“他被榨干利用价值了,那你呢?”
“……”沈浪不由一噎。
这个榨干和那个榨干总觉得在她这意有所指中,并非指的是同一个东西。
在她问出这个话的时候,她起身在屋中走动的脚步正好停在了他的身后,将指尖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屋中的炭火点得很盛,他并未穿得很厚重,便让她这个指腹触碰上来的时候,人也靠在了他的肩头的动作足以清晰得被他所感知到。
当日夜宿在外,她说并不想要委屈自己,并未做到最后一步,等回到北斗居的时候,沈浪方才知道,他所以为的自己已然足够老成,或许并没有他想象得那般。
他终究还是个少年意气的少年人,当日被撩拨到并未尽情释放的情/欲之火,只需要她再动一动手指就足够让他彻底沦陷在其中。
这种初尝□□又有几分食髓知味的情绪,跟他此前的克制守礼,时不时便在心头相互碰撞。
他完全没法否认的是,他已经彻底俯首在了她的掌中。
在听到霍凌霄这话的时候,他俊俏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薄红,虽然明知道是她出言调侃,沈浪还是觉得他该当去外面,去雪地里冷静冷静。
可身后的人一点都没有给他试图逃离的机会。
她扣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则顺势绕到了前面,按着他的下颌让他朝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他偏过头便看到了她被屋中暖气烘烤得同样有些红晕生光的面容。
在这张脸上,宛如高岭寒雪的孤寞之气只郁结在她眼底的一点清寒中,更多的还是含情盛放的魔性瑰艳。
可这种艳色里绝无世俗风尘之态,只有一种在他眸光中有若将神明也拉入人间,沉沦在□□之中的荼蘼。
谁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谁便大约算不上是个男人。何况在她眸光之中清楚分明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仰头顺势迎上了她的亲吻。
这双方都足够主动,也试图将对方的呼吸吞没下去的亲吻,仿佛应和着这屋中炭火烧灼的作响声,有种说不出的干柴烈火之态。
沈浪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腰。
早已经失去了些分寸的少年,实在很难不在这种蛊惑和唇齿纠缠中试图更进一步,更不必说他还在之前尝到了点甜头。或许不该说是之前,而应当说是昨夜被翻红浪之时。
然而他忽然感觉到后颈被人捏了捏,像是个警告的信号。
他又觉得自己像是只被她拎在手中玩弄的猫了,毕竟这提溜起来的位置大约也没什么区别。
“沈少侠,白日宣淫可不是君子所为。”霍凌霄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亲吻,更是用这句话给了他一记重击。
猫爪子伸得太过分了就得磨一磨,她一向很能把握住这个主动权。
沈浪实在拿她没办法。
晚上便晚上吧。
他已经转而听到她接上了此前的话题。
“接下来就是让你的这位金兄彻底切断与快活王之间的联系的时候了。”霍凌霄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地图上,“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最好能够尽快从另外的人身上学到经验教训,我可没有兴趣给自己留下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她若不乐意,金无望绝对没有希望与外面的人联系上。
现在她打开了笼子的一条缝隙,却只是想让他能知道接下来在快活王那边发生的事情,也得让柴玉关知道,他的财使倒是没跟色使一样死在洛阳。
霍凌霄的指尖点在了地图上兴龙山的地方。
“古有刘伶,今有酒使韩伶,柴玉关门下的人才倒是就连名字也有点意思。”
“可惜这位遍访美酒纯醪的酒使也只是为快活王寻找享乐百味的前哨而已。”沈浪说道。
“那么倘若兴龙山上,为那个假王爷鞍前马后的酒使,见到了一个真正的王爷呢?”
柴玉关这个快活王自号本王,又让人称呼他为王爷,可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个贼寇之首而已。
若是这兴龙山上来了位微服出巡的王室贵胄,更是与这位酒使结交,对快活王发出了个邀请,不知道他可敢赴约前来。
要是那位酒使更是对另一位王爷推崇备至,又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霍凌霄觉得这或许会很有意思,坑起韩伶这种也不算是个好东西的家伙,霍凌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而以她教导出了两任帝王的本事,要扮演出这样一个让人折服的闲散王爷,好像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不过别人是醉卧美人膝,她好像——
“沈浪,你说你算美人吗?”
她扣住了身边少年的手腕,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