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联盟, 佣兵工会,无论用怎样的称呼,本质也只不过是一个势力的代名词。
说是继承人, 但归根结底, 尤菲娅也就只是没有选择以后,才被选择的所谓继承人。
这个世界是扭曲的。
扭曲到即便整个世界, 对着人类这一群体, 都有着庞大到无边无际的恶意, 但在其中深处, 又仍然有着专门针对女性的另外一面。
比如……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成为下一任继承人?”
“佣兵联盟才建立几十年, 结果就要毁在一个女人手里了吗?”
“因为是创建联盟的会长的女儿, 就可以被内定为下任继承人什么的, 可真是叫人羡慕。”
太多针对性别以及身份的恶意。
尤菲娅除了用实力让那些人封口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尊重在这个世界也根本不是什么必需之物。
但就算是有足够的实力,能将那些叫嚣者的鄙薄恶意之脸, 打得通红, 他们也仍然给她冠上了“炎之女”的称呼。
这并不是火焰的女儿的这种美好寓意。
这个词汇, 实质含义就跟现代社会的那些男人,故作调侃,然后充满恶意地将女性定义为母老虎一样。
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意。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佣兵联盟的权利, 还是实质上的叫尤菲娅一点一点的掌握在手里。
但被手下人提交上来的报告数据,还是让她觉得害怕。
生命在那些文字的描述下,就像是一串数字一样,冰冷而又无情。
佣兵联盟记录在案的八万多名佣兵,每年至少都会损失数万人。即便同年中也会有新生代的佣兵选择加入, 但这个损失数, 依然可怕得不可思议。
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十, 致残率超过百分之五十,每两个佣兵,就有一个佣兵的结局走向毁灭,和生不如死的残疾。
怎么做才能让现状变好?
在又一个贵族的侍从,顶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将文件甩到尤菲娅面前以后……
她看着白纸上那映入眼帘的“佣兵对立企划”,笑到眼泪都流了下来。
所谓佣兵对立企划,指的就是两个贵族之间所产生的纠纷,无论是为了抢夺奴隶,还是为了争夺地盘和控制所谓生意……
这些,都会被移交给佣兵,贵族只需要掏钱,掏出足够的钱用于彰显自己的实力,凭借足够的金币去聘请更多实力强大的佣兵,最后,让那些人……
开战。
有佣兵说这很好。
“为什么不呢?”
“他们在用远远超越市场价值的金币来聘用我们战斗,这可远远比接受那些保护他们在妖兽森林里历练的任务,要来得简单得多。”
尤菲娅也有过在会议上大声质疑:“你们是这样想的吗?你们怎么能这样想!”
“动动你们的脑子!如果所有的佣兵都像你们一样,认为那些贵族会用远远超越市场价值的金币来聘用你们,那有朝一日,贵族们联合起来,用远远低于市场价值的金币,来扰乱市场,你们是不是也会自顾自地将他们当成,手中余钱不多?”
“谁在乎那些?”有人不屑的说道,“尤菲娅,你是不是忘记了,佣兵联盟不是你一个人的佣兵联盟。”
“就算那些贵族,之后会用更加低廉的金币聘用那些佣兵又怎么样,只要我不接受不就好了。”
“再说了,只要现在的我接取任务,那么那些金币,就足够我平稳潇洒的过完一生。至于以后的佣兵?那是以后的事。”
“劝你也不要太多管闲事,继承人只要安安静静的当继承人就行,也不要以为别人给你评了个炎之女的称呼,就以为自己真的是能任意操控火焰,肆意燃烧的强者。你?噗……享受着父辈的恩泽,就不要去抢夺那些没有父辈的庇佑,只能依靠自己的佣兵们的机遇了……”
那些话就像是针,就像是刺,就像是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尤菲娅的心脏。
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远见这种说法,这种东西,尤菲娅其实也没觉得自己拥有多少。
只是她知道,或者说所有当下的佣兵都知道,没有贵族会当冤大头,长期付出大量金币,市场价值迟早会被他们扰乱,也迟早会被他们压低,佣兵们的命,也只会在贵族之间的博弈中,变得更加廉价,更加没有意义。
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那是以后的事。
对当下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用处的。
无法阻拦的。
就算佣兵工会的大厅里,摆了各种忠义,自由的词汇,这些看似将佣兵当成职业的家伙们,也依然不会将那些东西放在眼里,尽管那些玩意儿,是最初佣兵的立身之本。
事情就像想象中一样演变着,明明大家都知道结果会怎样,但总有人抱着侥幸心理,总有人觉得将那些不菲的金币,拿到手里,才是真正实打实的好处。
一人之力,怎可撼动山海?
尤菲娅在不愿妥协的情况下被迫妥协。
她眼睁睁看着佣兵,死亡率逐步抬升,直到远远甩开往年百分之十的数字,直奔百分之三十而去。
致残率?这个倒是下降了……
因为一旦落得个残疾的下场,就没有任何佣兵,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贵族的能量就是如此之大。
他们只需要告诉佣兵,总会有更便宜的佣兵,愿意接受更低的佣金。
而如果你们不同意,那你们的位置也理所当然地会被取代。
至于那些在最初像是获得优势一样的大量佣兵?
只需要几家贵族,稍稍联合,抵制他们,禁止他们购买任何东西,他们就没有办法再活成人样。
而那些后来遭受苦难的佣兵,他们也只会对那些人唾一口唾沫,嘴上接连不断地说着“活该”。
总有仇富者,总有怨恨不公者。
普通人哪里来的能力去和贵族抗衡?
那些尤菲娅凭借本能有所理解,但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一直一直都被那些贵族人掌握在手里,肆意玩弄。
并且一代又一代地交给后人,最终让一整个世界,都成为了斗兽场一般。
只有活下来的兽,才有一丁点微不足道的,从贵族们指缝中流下来的,变成人,变成贵族的可能。
——兵不血刃。
整个佣兵联盟,就只是在一个如此轻易的佣兵对抗企划中,位列于摇摇欲坠的边缘……
而真正让佣兵联盟,或者说让佣兵之城彻底毁灭的根源,倒不是这个最初意味不明的情况,而是后来……
后来的,威拉德接受国王命令,以杀死前代继承人之说,立稳自己位置……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尤菲娅坐在倒塌破败的建筑上,吃吃地笑着……
那之后,无人庇护的岂,被名字叫做卡斯特的,元素亲和度转移实验的研究人员绑架。
到底是之前的继承人,即便天赋平平,那个孩子也没有在研究人员的手中,被吓得崩溃,而是在研究人员的推动下,做好了接受元素亲和度转移实验的准备。
或者说被迫接受——
实验成功了。
而实验对象,却是那个本应该成为新一任继承人的威拉德……
毕竟是能摆脱绝大多数贵族,甚至还能带领一个小队,逃到佣兵之城的研究人员队伍。
区区带着护卫队的王子,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卡斯特一脸狂妄的,在接受了元素亲和度转移,最终天赋已经不再平庸,甚至可以称得上上等的岂面前,对着不远处,那个残败到内脏流了满地的尸体,癫狂、且又高高在上的说道:“没有价值的人,根本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资格。”
“而他的价值,就是为您提供天赋。”
一无所知的孩子,本就疯狂的研究人员……以及,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威拉德。
生命如此廉价。
而这,甚至还只是牵扯到整个人类社会,乃至妖兽社会的最初开端。
谁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
没有情报支持,没有人员可以相信。
尤菲娅后来知道的,就只是萨迪拿城成为了战场。
成为了光明教皇,携带光明教廷成员,用于抵抗在济索镇活跃的,黑暗教廷中人的战场。
佣兵联盟?佣兵公会?
当然是没了。
这座城市可是一直都不愿意接受光明教廷分廷的入驻。
但现在这座城市,成为了抵抗黑暗的根据地,而光明教廷中人,自然也就成为了保护世界不受黑暗侵袭的伟大者,光明之途。
谁敢阻拦?
谁又敢拒绝他们的到来?
尤菲娅做不到,会长同样也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后者甚至还死在了尤菲娅的眼前。
奥菲莉亚,阿米克比的大公主,拥有不同于王族冰蓝色的眼睛,反而是金色眼眸的女人……
她指挥着她的弟弟,一个始终藏匿于暗处的王子,杀死了尤菲娅的父亲。
为什么要这样做?
尤菲娅后来知道的,也就只是奥菲莉亚想要杀死光明教皇。
但对方没有任何弱点——
甚至是,在堂堂光明教皇,混淆阿米克米王族血脉事件爆发过后,也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办法,阿米克比的平民,阿米克比的贵族,他们不愿意,他们也不可能接受黑暗教廷中人,以济索镇作为最初起点,最终控制整个国家的场面。
所以他们就只能将光明教廷中人,以及光明教皇推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并寄希望于让他们拼尽一切地去守护,好给他们那些贵族,留下仍然可以寻欢作乐,享受权利的场地。
佣兵联盟会长的死,看起来和这好像没有关系。
但奥菲莉亚说:“可谁让你的父亲,在年轻时曾经认识教皇?”
尤菲娅也曾暴怒地大吼过:“这就是你让你的弟弟,杀死我父亲的理由?!”
“不然你以为呢?”奥菲莉亚嗤笑,“只要能杀死那个男人,别说是你的父亲,就算是我的弟弟,是那个在你们看来,除了他以外,我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只有握紧了他,才能让我自己看起来有些人样的弟弟……我也会舍弃。”
“利用你父亲的死亡,去试探那个男人是否还有名为人类的弱点,这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生意。”
“我要光明教皇去死,我要光明教廷毁灭,我要阿米克比成为我手中之物——”
至于国王?
奥菲莉亚没有选择对岂下手。
她用那个孩子,威胁当今王后,要求对方杀死国王,否则她就杀死岂。
大公主当然做得到。
准确来说,从济索镇被黑暗元素师掌控开始,本应无个人势力的人类大公主,便在这布满了权欲和血腥的棋盘之上,掌握了其他人难以预料的黑子。
夏佐?从光明教皇来到佣兵之城开始,那就只是一颗废棋。
她真正掌握在手里的武器,是枢机主教,是梅维丝,是黑暗教廷,是莱瑞拉,是威拉德的外祖父大法官——
她就像是一个能控制他人大脑的恐怖思想者,以一无所有的位置,引导着所有人向她汇聚。
好的,坏的,一切都无所谓。
只要能达成她的目的,那无论再怎么棘手的武器,她也能肆意挥舞,直到最终达成目标,也就是光明教皇的死亡——
无边无际的恨意,从她那令整个人类社会,都无比在意的百分百元素亲和度,被转移走的那一刻开始……
就已经开始不断升腾发酵。
萨迪拿城不再是佣兵之城,济索镇也不再是容易汇聚各方势力的,和妖兽森林接壤的城镇。
前者成为了光明元素师的根据地,后者成为了黑暗教皇,携带隐匿在暗中的黑暗教廷成员,以及相对低级的妖兽们的领地。
战争开始了。
那才是真正的血与焰火的地狱。
没有任何一个黑暗元素师,会原谅这个将他们当成怪诞异常之物的世界。
也没有任何一个光明元素师,能允许黑暗存在光明神的目光之下。
佣兵成为了贵族的打手。
国家成为了名为权力漩涡之争中的——
最佳奖赏物。
王后混居其中。
为了岂,为了岂的生命安全不会轻易被人掌控。
也为了自己,能摆脱仿佛物品一般的身份地位——
混乱,血腥,死亡,动荡……
直到某一天,枢机主教曾经做过的事突然暴露出来。
曾经死去的最强光明圣子,是否被翻案,尤菲娅不知道,她只知道枢机主教在这件事情暴露之后,被光明教皇亲手处死。
而后,坚定地相信光明神神喻的光明教皇,他的声望也又一次被群众推向新的高峰。
太多人死去,从枢机主教死亡开始。
一个个头很高的,名字叫做马克的萨迪拿城居民,死在了众多尸体之间,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痕迹。
为了摆脱自己的孩子,被研究人员的控制,王后选择和奥菲莉亚合作,在与虎谋皮中,率先杀死了卡斯特以及他背后的团队。
但在她还没来得及帮助自己的儿子摆脱那种被控制,被洗脑的状态时……
活过了十多年,却从来都没有看清世界,承受着各种让内心深处充满了苦涩的磨难,却从来都无所适从的孩子,也死了。
“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他那么无辜,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他还是个孩子……他也是你的弟弟啊,你凭什么……”
“就凭借你跟我一样。”奥菲莉亚俯视着女人,“就凭借你跟我一样拥有野心,就凭借你看不清事实的以为,我可以,你也可以。”
“王位是我的,而我,我可不需要一个在我坐上王位以后,还会活着的前代王后。”
奥菲莉亚挑起了女人的下巴,将女人的脑袋用力地磕在了华丽宫殿的一侧罗马柱上。
象牙雕刻的白色柱子,迸溅出了点点血花。最终,穿着厚重衣服的王后,倒在了早已经僵硬,没了气息,却睁着眼呆滞望着天花板的少年一侧……
谁还能活下去?
死去了多少人?
这个问题,根本不在奥菲莉亚的考虑范围内。
就算有无数个人叫嚣她是疯子,她也能指着高贵的教皇陛下的鼻子说:“夏佐,你预定的光明圣子,你预定的下一任光明教廷继承人……”
“死了哦。”
“真是可爱,我只是告诉那个孩子说,我有一颗假死的药,需要他吃,需要他做出假死的模样,经过他那贫瘠浅薄的大脑衡量后,确定所谓的假死不会对您这位伟大的父亲造成影响,事情就会像我想象的那样,让夏佐遵循我的第一指示,乖乖地将其吃下去……”
“简直就像是狗一样。”
奥菲莉亚手里撑着一把,柄部溅满了王后血液的华丽小伞,她的笑容,甜到腻人,也像是蝎子尾和毒蛇一般,布满了阴狠和毒辣。
“您看……”
“不管您预谋了多少年,现实的变化,仍然有各种您无法预料到的东西。”
“光明教廷?那种东西,那种需要在普通人面前伪装成高尚的玩意,我可从来都不需要。”
“我要的,是成为这个国家的王!是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者。我要的是,所有人都只能在我身前跪服,就连你那所谓的神……也一样只能为我低头!”
光元素穿过人群,变作一个手掌的模样,狠狠地抽中了奥菲莉亚的脸。
高高在上的教皇大人,甚至眉毛都没有皱,就只是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奥菲莉亚。”
奥菲莉亚却像是疯了一样笑着说:“失望?”
“你有什么资格失望?”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可是阿米克比下一任的女王!”
“至于你,你才是那个应该感到畏惧的人。”
“让你打这一巴掌可不是因为我怕了你,而是……”
“——我一直都在等人啊。”
萨迪拿城外部,无数妖兽和曾经隐藏在暗中的黑暗元素师汇聚。
奥菲莉亚早早地就把一切都出卖给了黑暗教皇,那个老头子又不在乎所谓的权力,他要的是黑暗元素师能光明地行走在大地上。
而她这位注定的女王,只需要表现出一副合作的态度,和认可的表象,那么那个老头,就会因为无数年如一日的心愿,或者说执念,而不自知,不自觉地偏向于她……
更何况奥菲莉亚也不需要黑暗教廷成为她的打手。
只是因为她和黑暗教皇正好有着相同的目的,最终二者才联合起来,一并和光明教皇,乃至于整个光明教廷对立。
那一战死去了多少人呢?
光明教皇死了,大量的宗主教也死了。
国家军队的数量直接损失了二分之一,八万多人的佣兵联盟,也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那些以前抵制尤菲娅的佣兵,那些曾经高度自私主义的佣兵……全都成为了人间地狱的一员。
尤菲娅后来甚至无法忆起,自己究竟是怎么才活下去的。
只知道整座城市的血腥,用了整整三个月,才洗去了区区表皮。
奥菲莉亚也如她所愿地成为了女王。
尽管第二天,大法官就带领着黑暗教皇,统一宣布,奥菲莉亚不具备成为王的资格。
掌握着军队的大法官,和真正拥有着属于自我力量的黑暗教皇……
这对于一个始终依靠外物,而实现自己所有阴谋的公主,或者说女王来说,是注定无法对抗的联合。
那个女人,或者说那个女孩,那个甚至还没有成年的角色……
最终死在了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的王座之上。
后来从里城跑到佣兵之城的吟游诗人,坐在重建的酒馆里,对着一群喳喳呼呼的八卦者,重复了一遍,那个只坐了一天王位的女王,死前所说的话。
【“我爱的我有了,我恨得我弄死了。我想要的我得到了手里,我得不到的,这世道上……”
“所有人都得不到。”】
酒馆里有人握着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大声叫嚣:“就当了一天女王,能得到什么?”
“但就算是一天的女王,奥菲莉亚在今后的阿米克比通史中,也会有着女王的名头。”有清醒者,理智评价。
“一个让一千多万人的国家,直接死去了三百多万人的女王吗?”
“我可不承认那种人是什么女王……”
“——可你承不承认,却无法对事实造成任何影响。”
尤菲娅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但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神之名义下的教廷解体,信仰者再无虚无缥缈的可依靠之物。
但即便人类生而有手有脚,也能思考,可他们却从始至终,都被困死在了这人间炼狱。
世间啊……
从来都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