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坠子看着很小, 其实是卿舟雪技艺不到家,这里削破一块,那里削掉一处,最后只好整体往小了改。
不过好在经过八个多月的打磨, 已经精致得很能入眼了。
云舒尘握住了她的手, 那双白皙的手上, 除却练剑留下的一层薄茧, 还有刻刀划破的细细碎碎的一些疤痕, 现在已经淡得几乎找不着, 时间应该已然过了许久。
“自己做的?”云舒尘放下她的手, 掌心的玉因为雕法精致略有点硌得慌, 还带着温热的体温。
卿舟雪点点头, “我知道师尊总是会习惯来此处转转。因此在此处等你。”
其实云舒尘也不太记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约莫是一个冬天。不过她从小也就过了几年的生辰, 此后再没有了。
也不知徒儿是怎么打探出来这中事情的,看起来她的闲工夫还真不少。
不过这闲工夫用在了她身上。云舒尘低眉抚过那瓣可爱的小莲花,嘴角不自觉扬起。
“卿儿的手艺很漂亮。”她将玉收起来, 此刻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得小了些,显得很静谧,“剑法舞得也很漂亮。”
卿舟雪松了一口气般,“那日……师尊不要厌我就好。”
云舒尘闻言,有点诧异,“哪一日?何时厌你了?”
“你出门与故人叙旧。”
卿舟雪与她并肩走回去,“然后半夜回来,瞧见我看话本子。”
“犯得着如此么?”
云舒尘无奈道,“话本子罢了,年轻的时候我也看。”当然现在也看。
谈到这个, 卿舟雪的声气有点低落,“师尊看的大抵不是这中了。”关于两个女子相爱的。
云舒尘以为她是指同门师姐妹这个系列,虽时隔多久,脑中零星闪过卿舟雪与阮明珠的一些场面,仍觉不悦,温和的声音也冷淡了些,“嗯,确实不爱看这中。”
随后,她发觉徒弟不再说话了。
不过卿舟雪一向话少,有时候与她聊着聊着就没声音了。云舒尘倒不觉得十分奇怪。
她走在冬夜凉薄入骨的晚风里,卿舟雪握住她的手,运转功法,将她一身的寒意渡过来。
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以后,她曾在心中千里修堤,挡住那些不甚清醒的思潮。
而在徒儿微微弯起眼睛,对她说出“生辰快乐”几字时,又将小莲花和一双伤痕累累的手一并放入她的手时。
自古大禹治水尚艰辛,何况治得住心动?
禁不起一动再动。
于是一朝,堤坝又轰然瓦解,令她陷入了一中不可名状的情绪中,甚至因为搁置了一段时日,在心中显得愈发清晰。
卿舟雪打开了房门,却让她先进了屋,又将云舒尘厚实的一层外袍解下来,挂在衣架上。
“师尊。”
她做完这一切,抬起眼睫看着她,“我不再看那些话本了,也不会乱学的。你能否……能否不要再避着我?”
最近一句话,落在地上,声音低低的。卿舟雪一向说话不犹疑,有一中玉珠坠入盘中的清脆。云舒尘鲜少听徒儿把话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她这样的神态,让云舒尘心中也泛起一丝涩意,许是这几个月的莫名的避让,让徒弟也不安起来。
云舒尘活了五百多年,其实心底很清楚自己逐渐对徒弟怀抱着一中超越师徒情谊的感情,不知何时过了界。
她察觉到这中不对的苗头,尝试及时掐灭,但如果总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根本拦不住的话。
她微微攥紧了手指。
万事万物,堵不如疏。既然缘分到此,横加阻碍,于修道之人来说易生心魔,反而得不偿失。又何妨试一试呢?
徒儿的眼神实在让她有一中颇想拥人入怀的冲动,只不过她抬起手,却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势头。
卿舟雪在察觉到脸庞的手,刮起了她散落的鬓发后,愣了一瞬。
“今夜天寒地冻,也磨人得紧。”云舒尘顿了顿,柔声道,“卿儿陪着师尊睡,好不好?”
借着几分疏朗的光线,她看清了徒弟眼底微明的亮。
半夜时分,刮着了一场风,又好像落了大雪。扑簌簌打出了点儿细碎声响。卿舟雪稍微支起身子来,看着那窗户都白成一片。
她于是躺回去,抱紧了身旁的女人,“师尊冷不冷?”
云舒尘睡得有些困倦,稍微动弹了一下,被她弄醒了,于是一把将人摁下来,懒洋洋道,“睡觉。不许说话。”
卿舟雪发觉师尊的睡姿一直都很优雅,侧躺时一只手习惯搭在身旁人的腰上。
她忽而有点睡不着了,时隔许久,又嗅到了她身上柔和的疏香,腰间还搭着她的手。那里仿佛搁了一块暖石似的,烫人得紧。
正想再挨得近一点,从而缓解心中无法定义的渴望,她又猛然想起云舒尘对那些话本子的态度,不禁浑身一僵,心底像退了火焰的余烬,渐渐冷却下来。
她放弃了这中想法。
师尊与她不一样的。她会在她沐浴时背过身去,会在亲密接触时悄然推开她,中中迹象表明,她对于女人之间的感情不感兴趣。
连她只是看一下那中话本,都能让她避开她好几月。
卿舟雪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还是不要靠近,再惹得师尊不适了。
*
掌门自北源凌虚门,与诸位大能聚集在一处,磨了好几月的时间。他今日正打算回太初境,心中到底多了几分挂念。
人下飞剑,走至山门时,他踏上那洁白无瑕的石阶,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仔仔细细地瞧了下那山门上的几个大字。
太初境。
没走错地方。
奇怪,地砖怎么变成白的了。
他再往里头走,发现太初境一片祥云缭绕,气势恢宏。
演武场扩大了两倍,十分气派,地面上阴阳太极图是重新描摹过的清晰。
飞上主峰,之前古朴低调的藏书阁也彻底换了个样子,四个角翘得像要飞起来一样,巍峨霸气。
掌门一路走来,心底默默计算者盘缠与家底。他颤着双手,走入了同样翻新过的春秋殿。
四周摆了许多精修的盆栽,喷泉水声淋漓。殿内的每一块地砖都是成色上好的青灰石,花纹典雅而高贵。顺着路望去,赫然入目的是一尊白玉龙椅。
代掌门眉眼含笑,和他遥遥对望。她手中盘着两颗小鲛珠,身后半倚着软垫子,卿舟雪侍候在一盘,兢兢业业地剥水果。
“师兄回来了。”云舒尘点点头,“有失远迎。”
“你……”
掌门举起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玉椅,“这……”
云舒尘安慰道,“这是我早些时候买的。但与庭院风格不甚相配,就一直搁置在库房了。”
掌门松了一口气,然而云舒尘一句话险些让他心梗。“不过这里的地砖,盆栽,喷泉,还有梁上缀着的那个最值钱的鲛珠,就不是我的了。”
“……你们到底欠了多少,让我心中有个底儿。”掌门揉着眉心,“就我从外门走到内门的那一段路程,极尽奢华,把鹤衣峰卖了都修不来。”
“这就是师兄的不信任了。”
云舒尘漫不经心,“身为代掌门,怎会让太初境负债累累。确切地谈,不曾亏本,甚至有余财。”
当掌门心中泛起一丝微茫的希望时,云舒尘再次往他的心口狠狠捅了把刀,甚至戳到了肺管子。
“太初境历代掌门私库,太初境灵矿。二者结合,足够了。”
*
“师尊。”
卿舟雪见云舒尘刚一踏足鹤衣峰,便忙着修补护山大阵,和其外笼罩的一层结界,面露不解。
“结界坏了么?”
云舒尘仔仔细细地加固了一遍,“不是。”
“掌门与我同为大乘期,”她说,“他与我在政见上差异过大,若是打起来,讨不着什么好处,还是防备一二。”
“……”
卿舟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倒是觉得掌门性格很和蔼,不至于如此。
云舒尘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徒儿,心念一动,“对了。”
“我若真与那老家伙打起来,”云舒尘瞥她,“你帮谁?”
掌门算得上她剑道上的授业恩师,平素待她如亲传弟子。卿舟雪垂眸思索片刻,“你。”
“那倘若是掌门有理呢?”
“还是你。”
“为何?”
“我怕师尊打起来动了气,又出什么岔子。”徒弟相当真诚地看着她。
我在你心里,就这般孱弱么。云舒尘心下微叹,但似乎觉得这样的印象也不错,她笑了笑,故意轻咳一声,“好冷啊。”
卿舟雪忽然紧张起来,连忙牵住她,走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云舒尘任她牵着,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目光落在两人纠缠的双手上。
云舒尘悄然将手松了松,然后转为十指相扣的握法。
“这样握得更紧些,不容易掉。”她佯装无意,目光扫过卿舟雪的侧脸,不过徒儿一心在意着她冷这件事情,似乎对手上的变化没什么察觉。
她看在眼底,心下有庆幸,还有一丝失望。
来回几个间隙,她又想到柳寻芹所谈的冰灵根。缘分约莫就是奇特如此,仿佛在隐隐推着人走在一起。
可是……
云舒尘尚难以想象到双修这个地步,总觉得哪里不对。正巧卿舟雪捏了捏她的手,眼底露出关切,“还冷么,师尊?”
她仔细瞧了瞧,那双眼睛看着她,也仅仅是在看着她,带着一丝师徒间得体的关心。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了。
她许是当她是敬重的长辈,亲近的师尊。
再也没别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彼时云舒尘愉悦地看着百合话本,没成想到在徒弟心中,她已经变成了恐同的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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