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小寒气一过, 地面上缀着的雪堆还未化完。
自那夜以后,云舒尘拒绝与卿舟雪同榻,哪怕是下着鹅毛大雪也要把徒弟扔出去, 乖乖睡到该睡的位置。
那姑娘似乎很不解,抱着洁白的被褥,将手抚在紧闭的门框上, “师尊与我同睡,不是暖和许多么, 也能睡得好一些。”
“卿儿的年纪不小了。再与我睡在一处, 这不合道理。”云舒尘淡淡道。
卿舟雪欲言又止, 又叩了下门, 寂静无声。她见云舒尘是当真不愿再放她进屋, 只得回去。
云舒尘将珠帘垂下,挥灭灯火。她再躺进被褥里,依然是睡不暖和, 冷到当真有些难捱的时候,心念兜兜转转,又落到卿舟雪身上。
理智上是一回事, 心里又确实贪恋那一身暖意。
那晚……
的确是她睡得最好的一晚。
可是云舒尘低估了徒儿在某些事情上的执着。
卿舟雪并不放心师尊一人独寝,尤其是她在转身时又听见了那里头的女人压着嗓子咳嗽,隐忍得叫人心疼。
没过几日, 云舒尘又在榻上瞧见了那熟悉的人影,也不知何时悄悄钻来的。
还不等她撵人, 便见徒儿神色自若地爬起来,轻声道,“我将这儿睡暖了,师尊再来睡。”
那白衣姑娘穿戴整齐, 翻身下床,回眸看她一眼,又裹紧身上的衣物,披着满身风雪与暮色,消失在了合拢的门框之中。
云舒尘静静地看着她关门,走远。她的目光凝视着那门板,又叹了口气。
她除了自己的外衣,躺进那一片柔软贴心的温度中。将被褥一拢,那姑娘身上的气息又如挥之不去的云雾一般,将她彻底卷入吞没。
鹤衣峰惯用清淡温柔的九和香,宜静心。
但她身上总有另一重冷冽,约莫是晨起练剑时沾染上的草木露水气息。
当闻惯了的气息中加了点儿别的,正如冷惯了的夜晚中多添一丝暖意。
效果不算太好,但聊胜于无。
好景不长。
被褥里的暖意并未维持多久,仅让她得以喘息一口气。
夜半寒意侵袭,云舒尘横竖睡不着,又分出点精力运功御寒。
如大海捞针,也再寻不到一处熨帖了。
毕竟这并非是单纯的冷,而是留在骨子中时时刻刻复发的寒毒,温度稍微低一些就会被勾出来。
这世上很多难事不是挨过一直的黑暗,而是稍稍一明朗,又坠入无望的深色。
她又咳几声,扶着床坐起来。施法将火炉燃得旺了,勉强好受些许。不过这东西不能久烤着,一来容易咽干喉咙疼,到时候又是另一番难受。二来寒毒一被勾起,仿佛是自骨髓中隐发的寒凉,寻常热源只能暖得了一层皮肉。
她起身去倒了杯茶,手腕僵冷,略微有些抖,一时不小心又打翻。
泼成一地深色。
“师尊?”
可能是动静过大了。没过多久,门外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关心。
云舒尘听着外面风声雪声凄迷,是不能久站人的。于是很快许可道,“你进来。”
卿舟雪推门进来,望着满地的碎瓷,没说什么,她抬眼看向云舒尘,蹙眉道:“……是很冷么?刚才又听师尊咳得辛苦。”
屋子敞开了一角,虽然卿舟雪关得极快,但难免还是灌了些冷风。
她受不得凉,身子稍微颤了颤,卿舟雪连忙走上前去,将人扶回了床上。
云舒尘悄然抬起眼,徒儿的一缕黑发正落在她手背上,她的眸光微动,又顺着那缕头发,看向她的脸。
太冷了。
骨头里冰得在疼。
她忽然疲惫得很,当真不愿一人硬生生地扛下去。虽然以往也是这么扛过来的,不过现下多了别的选择……能不那么痛苦的选择。
近半夜的折磨以后,她悄然在心中妥协了一步,半撑着身子,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卿舟雪俯下身子,又碰了碰她的眉心。
“这么凉不成的,徒儿可否能留下?”
她的声音轻得小心翼翼,似乎是这几日被撵得多了而不大确定。
云舒尘的手顺着她的胳膊落回床上,听此一问,正是松了口气,“嗯。”
她褪去衣物,钻入被褥,这个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云舒尘和她贴在一处时,经脉中流窜的寒意悉数止息,仿佛雪霁初晴。
她今日并未拿热水洗浴。但只要她一来,凉意仿佛就自动被驱逐似的,这是不管燃几个火炉都比不上的熨帖。
当云舒尘问起,卿舟雪如实答道:“我想了很多年,觉得自己既是冰灵根,可以凝聚寒气,也定有个法子祛除寒气。”
她翻了个身,脸对着云舒尘,“只消逆运功,将师尊身上的寒气聚于自己的身上,流过丹田滋润灵根,剩下的便不冷了,再慢慢渡回去。”
“这样师尊能睡得好些,我也能顺便修炼一夜。”她笃定说,“都有裨益。”
云舒尘闭着眼睛听着,不由得翘了唇角,“是胡乱试出来的野路子么?”
“不是。”
徒弟的语气莫名骄傲,“这是第十一个版本。共分为冬夏两种,夏日的降温已经臻于成熟。”
“……但升温效用还不算太好,仍需改进。”卿舟雪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师尊,仍不暖的话,我再去洗个热水澡如何。”
她贴得太近了。
几乎都能感受到另一皮囊下平缓有力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女子柔曼的曲线。云舒尘摁住她,低声说,“不用了,不许乱动。也不许碰我。”
师尊一连说了三个不。可是卿舟雪现下还做不到——不碰她就能隔空运功。她刚想说明此处,却被推着肩膀翻了个身,云舒尘自后面拥住了她,固住她的双臂,就像拢翅一般。
“只许我抱你。知道了么?”
这样便好上许多,既是暖了身子,也不会因着乱碰而勾起情毒。
两全其美。
徒儿向来乖巧,闻言点点头,安安分分地充当抱枕。云舒尘终于可以睡一个不冷且不难受的觉,她朦胧正入梦时,听一道声音,小得如细雪落下般静谧。
“今晚还有亲……”
腰上骤然被拧了一把,卿舟雪轻唔了一声,下面的话未曾说出口。
*
待到开春时,这一届内门弟子也同时开课。由于内门弟子总共也并无几人,于是皆聚拢于主峰上课。
卿舟雪问询了今年的安排。第一年先授道经,阵法,丹药,剑道。由于她已是剑修,剑道一门无需特别修习,因此只剩下了三门。
这其中那一门阵法,还是云舒尘教的。
第一堂课见到了柳师叔。柳寻芹一身青衫,负手而立,兴许是对弟子影响不好,她终于放下了平日素不离身的烟斗。
盯着底下的弟子制丹时,她仍是一副看废物的冷漠神色。
一群小废物被那柳师叔瞅得战战兢兢。他们本不是医修,多数人只是抱着一颗浑水摸鱼的心前来听课,权当陶冶性情。
卿舟雪还算淡定,她事先翻过几本丹书,发挥得比较稳定。她正聚精会神时,肩膀被人一戳,阮明珠小声问道:“……天阳草放几克来着?”
她毫无炼丹兴趣,这种活儿太精细了,无趣又枯燥。待到她接连三次因为放错量而炸炉时,阮明珠感觉柳寻芹看她的眼神已经不是看废物——而是是看死人了。
她冷汗蹭蹭下。
卿舟雪说,“五克。”
阮明珠感动地折了一半扔进去,结果火光一现,啪地又炸了,腾地冒出一股子黑烟。
她抬眼对上柳寻芹,笑得相当心虚,“柳师叔,我好像不太会。”
“你完全不会。”柳长老收回目光,说话毫不留情。
“……”
阮明珠干咳一声,将手收回来。她摊开一旁的书册,开始重头找起来。
待到一群小废物都磕磕巴巴练出看着光鲜的圆润颗粒时,有人询问柳长老是否可以交差。
柳寻芹颔首,“可以。”
“把你们练出来的东西吃了。”
一时众人悉数愣住,面面相觑,陷入一片死寂。
他们只是第一次练丹,有许多细节都是云里雾里糊弄过去的。
本以为练完让长老看看成色便可以评判,谁也没想到这丹药,是需自己服下。
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
唯独丹药不行。
轻者走火入魔,重者当场暴毙。这种差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道基俱毁。
柳寻芹扫视一周,见无人敢动弹,冷讽一声,“你们炼的丹药,自己都不敢吃,那还有谁敢吃。”
“既然如此,又炼来作甚?”
她走过一群肃然而立的弟子。有几个摸鱼心虚的稍微低下了头。
“本座自十三岁开始修习医道,到如今五百多个年头,所制的药用于人,从未出过差错。”
她的声音淡漠,但是在场的每一人都听得心悸,“如今看来,并不是天资有多高。只是我所炼的每一门药——包括毒药,都曾自己服下过。于毒发剧痛之中研制解药,更是家常便饭。”
“你们以后虽不从事于医道,但修行其他法门一事,大抵也是如此。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光走个流程给师长看。”
柳寻芹的身姿清瘦玲珑,于一群弟子之间都显得稍矮一些。
但他们无一不叹服,且不得不肃然起敬——面前的女子,确实足以担得起九州第一医仙的大名。
遥不可及。
卿舟雪垂眸,抚过丹炉,回忆了一下方才的火候,份量,顺序。一一比对,觉得无甚差错以后,就仰头和着水吞了那丹药。
她照例等了一柱香时间后,并无异状,除却运气通畅了些,也无别的反应。
柳寻芹朝她点头,“可以了。”
她转过身来,挑眉道,“还有么?”
有卿舟雪作先例,又有几个人脸色煞白地吞了药。等死了一柱香时间,发现自己没出事儿,于是兴高采烈地夺门而出。
有些人则不太确定,将那书寻来再炼了一遍。出事的鲜少,最多只是腹痛了一阵。如此这般,最后陆陆续续散去,这艰辛的一课总算放了学。
阮明珠走在卿舟雪后面,啧啧惊叹,“柳寻芹要求这般严苛,白师姐平日定过得很艰难,真是苦了她了。对了,师姐,你的炼丹什么时候学的?”
卿舟雪将今日所学回忆了一遍,记在心中,随即答道:“我对于药理有些兴趣。”
她想着多通晓一些,日后师尊哪处不适,她就算不能治疗,总归还有个大致判断,因此这一门学得尤为上心。
阮明珠笑起来,“罢罢罢,真是怕了你了。论到修行学习,你还有什么不感兴趣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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