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决赛于三日后举行, 地点定在城内贤王妃名下的一座客栈里，规则也跟初赛大不同，初赛参赛者做什么菜都是由自己决定，决赛则需要提前抽取主菜食材, 也就是说, 能不能赢得最终比赛, 运气也很重要, 毕竟要是抽到两个萝卜, 即便可以使用其它贵重食材搭配，也很难赢过其他参赛者。
章北庭早上给小团子穿衣服还忍不住念叨，“希望不要抽到萝卜。”
“小团子也不喜欢萝卜，”小团子好高兴父亲终于和自己一条战线, “可是爹爹不准我挑食。”
“不喜欢吃以后就不吃了！”章北庭道。
宋宴卿出去给花换水了，没听到父子俩刚达成的协议, 看他们还在床边坐着, 道：“穿好衣裳了就去洗漱吃早饭，”说着放柔了声音跟小团子商量, “父亲和爹爹今天还要去跟别人比试，小团子今天继续跟陆风叔叔和叔么玩好不好？”
“好！”小团子答应得十分干脆。
他一直就很懂事，从能沟通开始，章北庭和宋宴卿若是有事要忙，让他跟其他人玩, 他都不会哭闹。
小团子应下后, 从床沿滑下来，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 转眼到了宋宴卿脚边, 仰着脑袋道：“爹爹, 小团子还要闻一下香香。”
小团子口中的香香，正是宋宴卿手里刚换完水的鲜花，想起这些鲜花的由来，他有些脸热。
那日沈侍卫宣布完进入决赛的十人，围观的百姓便散开了，参赛的人不管进没进入前十，整理好情绪后也纷纷往回走，毕竟都还饿着肚子呢。
宋宴卿一个转头的功夫，发现自家相公不见了。
周围的人，除了贤王跟沈侍卫，其余他都不认识，一眼望去全是人头的情况下，等了会儿没见相公回来，他硬着头皮去问沈侍卫。
沈侍卫神色略有些古怪地指了个方向，“我刚刚似乎看到他……跟王府的丫鬟去了那边。”
两人刚拿了第一名，沈侍卫这话一出来，周围听到的人几乎都转过头来看宋宴卿。
被一众微妙的眼神看着，宋宴卿窘迫不已，也有些生气，倒不是怀疑章北庭，只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去做应该提前告诉他，他就不会问沈侍卫，也就不会被这么多人看笑话。
“这个送你。”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半盏茶的时间，也可能只有片刻，宋宴卿听到自家相公的声音，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束鲜花。
鲜花品种有不少，却都雅致清丽，用纯白的丝带扎成一束，很是漂亮，正是他们先前两道菜赢得的那些鲜花。
章北庭手握鲜花，双眸明亮，鬓角有亮晶晶的细碎汗珠。
他刚才以为拿了花就可以回来，结果遇到贤王，说了几句话，耽搁了时间，还好宋宴卿没走开。
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宋宴卿脸热得像是能煎蛋，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接过章北庭递过来的鲜花，又将另一只手放在了对方递来的手上。
“爹爹！”小团子的催促让宋宴卿回过神来，他赶紧将桌上的花瓶递到小团子的面前。
这些花他养得很好，即便过了两日，也依旧新鲜，稍微靠近点就能闻到淡雅的香味。
“好了，闻过了就去吃早饭。”章北庭拉开差点将鼻子埋进花里的小团子。
一家三口跟陆风许灼一起去的比赛的客栈，到了地方，小团子交给陆风和许灼，章北庭跟宋宴卿去抽取食材。
有几个参赛者已经到了，都说同行是冤家，更何况还要聚在一起比赛，章北庭跟宋宴卿才靠近，便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俞掌柜，听说令夫人前日去城外道观祈福了？是求你今日主菜能抽到甲鱼吗？”
章北庭跟宋宴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走到角落里。
辰时正，沈侍卫过来给众人抽取食材，大木盆里装满了写着食材名字的竹签，章北庭作为初赛第一名，拥有优先抽取的权利。
食材的名字写在竹签一端，竖放在木盆里，抽到哪个全看运气，也难怪有人会求神拜佛。
章北庭随手扯了两根签子，递给沈侍卫公布。
沈侍卫看到签子上的字，眼里闪过一丝惋惜，底下等着的其他参赛者跟看热闹的见他不吭声，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
沈侍卫轻叹了口气道：“一个是白菜，另一个是豆腐。”说完，他无奈地将签子递给章北庭。
章北庭愣住了，先前公布决赛规则时便说过，木盆里的签子荤素比例是八比二，他两个都抽到最普通的食材，这运气实在是……
“这运气也太差了吧……”看热闹的人群里不断有人传出惊呼。
其余参赛者却隐隐松了口气，没人觉得，只能用白菜和豆腐做主菜的章北庭，这一回还能赢过他们。
之后剩下九人一个接一个的抽取食材，有人欢喜有人愁，抽到想要食材的人，忍不住喜笑颜开，抽到不太好的，便是眉头紧锁。
“相公……”宋宴卿站在章北庭身边，有些担忧，参赛的这些人，再也没有比他们抽到的食材更普通的了。
“章掌柜。”
有人过来搭讪，打断了夫夫二人刚要开始的对话。
章北庭礼貌但疏离地问：“何事？”这人他只在初赛时见过一次，连话都没说过，而且看表情，就知道来者不善。
“我听人说，云阳城外有座道观甚是灵验，章掌柜来京城之前没去拜拜吗？”这人脸上带着笑容，说的话却满含讥讽，“哦，我忘了，白菜豆腐说不定才是最适合章掌柜的。”
宋宴卿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想说什么却被章北庭不动声色地拉住。
前几天初赛结束后，可以说城里到处都能听到跟他们有关的讨论，其中说最多的，还属章北庭做的那两道菜。
倒不是大家质疑奎星书院的那群书生作弊，而是那两道菜的食材实在是太普通了。
比赛结束的时候，参赛者们做的菜都还剩下一些，沈侍卫让人分给了围观的百姓，有些人尝到了辣子鸡跟腌笃鲜，说实在的，好吃确实好吃，但比起别人的山珍海味，一部分人总觉得档次低了点，鸡肉、猪骨、春笋，都太家常了。
这种论调一出来，尤其是尝过辣子鸡或者腌笃鲜的人若是说出这种话，立刻就会有人反驳，既然觉得人家的菜格调不够，你就别吃啊，我们想吃还吃不到呢！而且贤王都夸奖过的菜，怎么就不够档次了？
六年前那次比赛，归云阁拿的第一名，初试的两道菜倒是全都用的极为珍贵的食材，但时至今日，城里又有多少百姓吃得起归云阁的那两道菜？
沸沸扬扬地讨论了几天，虽然觉得章北庭所用食材档次有些低的声音被更高的声音压了过去，但并不代表消失了。
这些章北庭跟宋宴卿都知道。
面对出言嘲讽的人，章北庭歪了下脑袋，一脸真诚地问：“你这么有经验，是因为每次比赛前都会求神拜佛吗？”
那人闻言，脸上表情变了又变，他若说没有，那怎么会连远在千里之外的云阳城外的道观很灵都知道，可若说是，这根本就不能说，一旦承认，那么他之后即便赢得比赛，大家也会觉得是因为他求神拜佛，抽到了想要的食材，而不是他比其他参赛者厉害。
旁边有人摇了摇头，这人想嘲讽章北庭只会用普通的食材做菜，先不论他是不是真的只会用普通食材，只说作为这么多届美食大赛以来，唯一一个饭馆食肆不在京城的参赛者，掌柜的又怎么可能是个软弱可欺之人。
角落里还有人“噗嗤”笑出了声，看实力的比赛，还没开始先打嘴炮就已经够好笑了，结果还没打赢，那就更好笑了，以京城百姓们的八卦程度，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一段就会出现在说书先生的嘴里了，就是不知道会先出现在哪家酒楼饭馆。
唔，肯定不会是想嘲讽章北庭的那个人的酒楼里。
十个参赛者全都抽取完食材，沈侍卫又给了一刻钟让大家决定做什么菜，最后根据所需的最长时间，确定评比的时间。
今天有几个参赛者制作食物所需的时间颇长，所以评比时间定在申时初。
开始比赛之后，不管着不着急，大家都散开去忙碌了。
章北庭道：“我们也去吊汤。”
宋宴卿虽然应下，眉间的愁虑却一直没有散开，白菜跟豆腐，让相公怎么发挥呀，难道豆腐要做麻婆豆腐吗？那白菜呢？
到了两人分到的小厨房，章北庭才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计划。”
豆腐跟白菜虽然是最普通的食材，却也刚好有两道很出名的菜，因而抽到食材的时候，他虽然愣了下，但很快便决定要做什么。
比赛的规则是抽到什么便用什么做主菜，又没说不准用配菜，也没规定配菜的多少。
章北庭一脸自信，宋宴卿也被他感染，既然相公已经有计划，他就只需认真帮忙就行。
前三个时辰，两人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吊汤，期间闲的没事做的章北庭还利用可以随意取用的食材，给在客栈等着的小团子做了顿午饭。
未时三刻，章北庭才开始处理食材，嫩豆腐切成细丝，大白菜只选取发黄的嫩心。
申时一到，所有参赛者端着做好的菜出客栈，章北庭跟宋宴卿一人手里端着个砂锅，陆陆续续跟其余参赛者碰头。
大家手里都端着菜，挤在一处之后，空气里弥漫着不同的香味。
有人看到章北庭和宋宴卿手里的砂锅是盖着的，调侃道：“章掌柜，白菜豆腐还怕被大家看到吗？”
“不是怕被大家看到，”章北庭一本正经地道，“是怕你们菜的味道太杂，坏了我菜的味道。”
这话虽然不好听，却让不少人脸色一变，是啊，今天还有人做了羊肉，要是自己做的菜沾染了羊肉的膻味……
于是一个个脚下瞬间快了许多，端着菜走向客栈外的擂台。
贤王带着人已经在擂台上等着，擂台下面的空地跟周围铺子的二楼也都挤满了等着看热闹的百姓。
如初赛时一样，大家做的盛一小份给贤王，然后等着奎星书院的书生品尝评比。
凌子阳是奎星书院的一名书生，知道要点评今年的美食大赛时，跟大部分把这件事当做贤王任务的同窗不一样，他一开始就充满了期待，因为他从小就喜好各种美食，去点评的话，就能一次尝到京城各大食肆饭馆里的拿手菜。
初赛那天，他确实一次尝到了五十四道美味，还有让他一吃难忘的辣子鸡跟腌笃鲜，然而到了决赛，连着吃了十几道菜，他都觉得比不上初赛的。
不过想到决赛的规则，大家很难拿到自己最擅长处理的食材，又觉得能做成这样也很不错了。
直到他走到一碗白菜汤面前，凌子阳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参赛者也太倒霉了些吧，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即便倒霉抽到普通食材，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既然直接将菜水煮了端上来参加比赛。
点评者的基本素养，即便是一看就很难吃的菜，也必须品尝过再下定论，凌子阳端起一小碗白菜汤，细白瓷碗里装着的白菜心色泽嫩黄，汤色清冽透彻，看着确实素雅悦目，只是味道……碗方靠近唇边，凌子阳就闻到了一股浓醇的香味，他鼻翼微微翕动，神色瞬间变得认真起来，原来这白菜不是参赛者抽到普通食材后，自暴自弃随便煮熟就端上来，而是另有乾坤。
他先舀了一调羹汤尝了尝，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浓厚，却又清新爽口，接着又吃了片白菜，嫩黄的菜心柔软细腻，虽浸润了汤底的鲜香，却又很好的保留着白菜原本的清香，回味微甜。
他本来就喜好美食，京城各大食肆饭馆的招牌菜几乎都吃过，此时确觉得，没有一人的制汤功夫比得上做这开水白菜的人。
凌子阳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瓷碗里的白菜吃完，汤也不剩一滴，他下意识看向旁边守着的丫鬟。
丫鬟不动声色地护住剩下的开水白菜，道：“公子，旁边的豆腐跟这开水白菜是同一人所做。”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尝过一小碗开水白菜还想再要的了，可开水白菜就这么多，若每人都想多要，到时候不够分怎么办？她还希望能剩下一些，有剩的，说不定沈侍卫就会跟上回一样，除了分给百姓之外，还允许她们这些人也尝一尝各自守着的菜，上回跟她关系好的紫玉就尝到了辣子鸡。
凌子阳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豆腐上，看清之后，却是惊讶得睁大了眼，同样是白瓷碗盛着，碗里各色细丝飘在浓稠的汤里，翠绿的青菜，金黄的蛋皮，棕红的火腿，还有若不是丫鬟提醒，他根本看不出来的白色嫩豆腐，全都切成如发丝一般的细丝。
其余几样倒也罢了，嫩豆腐要切成这样细如毫针的模样，凌子阳不得不佩服做菜之人的刀工。
怕弄碎细如发丝的豆腐，凌子阳拿着调羹的手异常小心，仿佛他面前放着的不是一碗豆腐，而是什么古籍珍品。
什锦豆腐羹入口即化，软嫩清醇，凌子阳同样吃得连汤都没剩一滴，放下碗，对于之后该怎么点评，他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书生们所有的菜都品尝完，便开始投票，跟初赛一样的送花方式，只不过这回每人只有三朵鲜花，花也不是书生们自带，而是由贤王从御花园弄来的。
投票开始前，书生们很守规矩地没有任何交流，但是沈侍卫才说了开始，一个个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一窝蜂地涌向开水白菜跟什锦豆腐羹前。
给其它菜送花的人也有，只是比起这两道来，实在是不够看。
结果不言而喻。
但这个结果却没那么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对抽取到的食材还算满意的参赛者，自己信心满满做的菜，凭什么被白菜豆腐比下去。
所以即便评选的人是奎星书院的书生，他们也要将内心的不服气表达出来，“我们能尝尝开水白菜跟什锦豆腐羹吗？”他们想知道，章北庭将白菜跟豆腐是不是做出花来了，居然能赢得这么多人的青睐。
沈侍卫看了眼所剩不多的两道菜，虽然舍不得，但还是道：“可以。”
守在旁边的丫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给大家装吃的。
参赛者们看到沈侍卫跟丫鬟的表情，心中难免产生一丝怀疑，只是等看到碗里的豆腐，疑虑便打消了大半，大家都是做厨子的，能将嫩豆腐切成这样，需要怎样的刀工水平，他们比别人更清楚。
等尝到食物，几人便隐隐明白沈侍卫跟丫鬟心中所想，原来是因为被他们抢了吃的不悦。
其中一人放下碗后，朝章北庭拱了拱手，“能将白菜跟豆腐做成这样，老朽心服口服。”他曾经拿过第一名，但凭良心讲，若是抽取到白菜跟豆腐，他肯定做不出开水白菜跟什锦豆腐羹这样的美味。
尤其是那道开水白菜，汤色乍看清冽如水，喝起来却又鲜香异常，也不知道这章掌柜是怎么做出来的。
章北庭也拱了拱手，道：“多谢。”
而下面看热闹的人们，在老者朝章北庭拱手说出佩服的时候，先是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有人大声问：“章掌柜，什么时候在京城开食肆啊？”
章北庭往前走了两步，提高音量道：“暂时还没有在京城开食肆的打算，不过在回云阳城之前，我可以尽量多做些拿手的菜，请大家品尝。”
“不过现在我得先走一步，”说完他牵起宋宴卿，笑着道，“家里孩子还小，离开太久了我们不放心。”
宋宴卿跟在相公身边从人群里走出来，怀里抱着刚赢来的鲜花，双颊上浅浅一层红晕，既是不好意思，也是激动。
他们拿了美食大赛的第一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