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施岚的父亲是奎星书院的院长, 他自己也颇有才名。
“有间食肆”这四个字，他第一回听到的时候，不是章北庭拿了初赛的第一名, 也不是参赛者名单出来的时候，而是在一个三岁小孩的嘴里, 那小孩请他儿子小甫吃了点心, 还邀请小甫去家里吃更多的点心，说的地名就是有间食肆。
所以之后章北庭拿了初赛第一名的时候，莫名的, 他有种自己比大部分人更早知道有间食肆的优越感，并且在决赛的那天，一向对美食大赛没什么兴趣的他，决定带着小甫去看热闹。
巧的是, 他们今天又碰到了那个小孩, 俩孩子还记得对方，很快玩到了一块。
于是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儿子又吃了别人不知道多少点心，之所以没有阻止，主要是那些吃的看着实在是太美味，连他都想吃，便不舍得让儿子拒绝。
直到小孩的双亲忙完来接小孩，分开时, 小孩又送了他儿子很多点心，并再一次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
施岚此时已经知道章北庭拿了决赛第一名，虽很不好意思，却也不舍得拒绝, 能一举打败京城这么的饭馆食肆的人, 手艺到底有多好, 他想肯定不止他一人想知道。
坐上回家的马车，施岚目光不自觉落在小孩送自家儿子的点心上，他拿过食盒，随口问道：“今天吃了弟弟这么多点心，你有好好谢谢弟弟吗？”
“有好好谢谢弟弟，”小甫道，“我还送了谢礼给弟弟。”
“送了什么给弟弟？”施岚已经打开食盒的盖子，目光全被里面的点心吸引，没有抬头。
小甫道：“爷爷给我的那块玉佩。”
施岚手一顿，缓缓抬起脑袋，“你知道那块玉佩有什么作用吗？”
“知道。”小甫认真点了点头，他已经七岁了，爷爷跟他说过好几回玉佩的作用，他怎么可能忘记。
施岚沉默了一瞬，“嘭”地一声，重新将食盒盖好，放到小甫面前，“点心还是给你爷爷吃吧。”过了片刻，他又叮嘱道：“记得在你爷爷吃完点心之前，不要跟他说你将玉佩送人了。”
接下来，马车里是长久的沉默。
小甫想，爷爷也送过玉佩给别人，为什么他不能送，而且他跟爷爷一样，送之前问了弟弟读了什么书，弟弟虽然还小，但已经识得不少字，而且弟弟来京城读书的话，他就可以经常吃到好吃的点心了。
施岚则有些头疼，东西都送出去了，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送出去的，总不好再要回来，可他们连那家人的品性如何都不知道。
回到家，父子二人默契地去书房找小甫的爷爷。
小甫已经知道自己送弟弟玉佩的事情让父亲为难了，可能爷爷也会一样，一进门，他奋力提着有他半人高的食盒走到书桌旁边，乖巧地道：“爷爷，我给您带了好吃的点心回来。”
施院长对这个聪明的大孙子向来疼爱，听到孙子说给自己带了点心回来，又是亲自提过来的，当即煮了茶来配。
祖孙三人吃了会儿点心，施院长问施岚：“听下人说，你今天带小甫去看美食大赛了？”
“是。”施岚低着头道。
施院长：“这种热闹有什么可看的，浪费光阴。”说完他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书院里有两个书生，前几天点评完美食大赛回来，居然给两道叫什么辣子鸡跟腌笃鲜的菜写诗作赋。”
施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施院长敏锐地问：“你不会也有此打算吧？”
“不是，”施岚连忙摇头，施院长刚要松口气，就听到施岚继续道，“桌子上的这几样点心，便是做那辣子鸡跟腌笃鲜的人做的。”
施院长抿紧了唇，将心里原本想要说的“今日这点心不错，多买些给你奶奶送过去。”吞了回去。
施岚又道：“他儿子还邀请了我们明日去他家做客。”
施院长有些纠结：“是邀请我们一家人吗？”
施岚：“准确地说，是那人三岁的儿子邀请小甫跟小甫的家人。”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小甫将您给他的那枚玉佩送给那小孩了。”
……
另一边，章北庭几人回到住处，也在聊今天的事情。
章北庭问：“小团子很喜欢今天跟你玩的哥哥？”小团子以前也会送附近的孩子点心吃食，但像今天这样，一下子送几包没动的点心，又再次邀请别人来家里吃饭，还是头一回。
小团子点头，“哥哥陪我放风筝，还送了我礼物。”
“礼物？”一直带着小团子的陆风有些惊讶，当时那个叫小甫的孩子的父亲坐他们旁边桌，两个小孩凑在一起玩，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团子收了别人的礼物。
“嗯。”小团子软软糯糯地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几个大人，“这个就是哥哥送我的礼物，哥哥说让我藏好，不能给别人。”
章北庭接过看了看，玉佩的质量只能算中等偏上，要说本身价值的话，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并不算贵重，只是上面刻着的奎星二字……
“陆兄，你看看。”他将玉佩递给陆风。
陆风将玉佩正反两面都仔细看过，才道：“这是奎星书院的玉佩，拥有这种玉佩的人，不是书院的师生，便是被书院先生看中，到了一定年龄后，能凭玉佩进书院读书的人。”
章北庭：……
两次比赛的评委都是奎星书院的人，他对这座书院就算不特意了解也知道了一些，这是京城多少读书人想进却进不去的地方，几岁的孩子将有着如此意义的玉佩给了小团子，那家大人不知道会怎么着急。
章北庭将玉佩递还给小团子，严肃道：“玉佩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明日还给哥哥好不好？”
“好。”小团子乖巧应下，又抬头看着父亲，“我以为哥哥送的是普通礼物才收下的。”
章北庭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没关系，明日我们还给哥哥就好。”
次日中午，章北庭做了非常丰盛的一顿午饭，用来宴请小团子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以及朋友的家人。
小朋友们吃得开心，几个大人也相谈甚欢，只是在章北庭让小团子将玉佩还回去的时候，却被小甫的爷爷拒绝了，老人家表示，既然已经送给小团子了，便是缘分，希望小团子以后有机会可以来京城读书。
章北庭斟酌一番后，接受了，并在第二日带了礼物登门道谢。
作为父亲，小团子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跟他一样做吃的，或者读书，亦或是其它的，只要小团子自己喜欢，他都不会反对。如果读书的话，他当然也希望自家孩子能去最好的书院，拜最好的先生，既然有此机缘，又何必强行推开。
之后十几天，章北庭借闲王妃名下客栈的地方，做了不少好吃的卖给大家，京城里的人终于尝到了云阳城最受欢迎的冰粉跟火锅。
将从云阳城带来的火锅底料和豆瓣酱用完后，章北庭便不再去客栈，除了偶尔去王府给贤王做饭，就只负责自己一家三口的吃食。
虽然京城的百姓都说想吃他做的东西，没有火锅其它菜也可以，但他千里迢迢来一趟京城，总不能一天天关在厨房里给大家做菜。
这段时间，陆风跟许灼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章北庭闲下来后，就带着宋宴卿和小团子在京城各处游玩。
等到六月中旬，陆风跟许灼终于差不多忙完，一家三口也已经将京城各处好玩的地方走了个遍。
这时他们已经离开云阳城三个多月，别说孩子才满周岁没多久的陆风跟许灼，就是将小团子带在身边的章北庭和宋宴卿，也免不了开始想念云阳城，想念比京城略微湿润一些的空气，城里熟悉的街道，自家食肆前面一到中午就排起来的长龙，还有家里两只模样极其相似的黑狗，以及日落后屋里的暖黄烛光。
几人都是行动力很强的人，既已经忙完，又开始想家，马上就将回程的日期确定好。
离开的那天施岚带着小甫来给小团子送行，小朋友眼泪汪汪地拉着小团子的手，说一定会去云阳城找弟弟玩。
话说得差不多了，送行的人回到岸上，船工起锚撑篙，突然一阵紧急的马蹄声传来，沈侍卫一人一骑赶到码头，笑着道：“还好赶上了。”
章北庭跟陆风连忙让船工重新靠岸。
“我送点东西就走，”沈侍卫阻止了船工抛锚的动作，将马背上的竹筐递给船上的人，“今早庄子里送来的果子还不错，王爷让我送些来给你们在路上吃。”
“多谢王爷，”章北庭跟陆风一起道了谢，“劳烦你跑一趟。”
“不碍事，”沈侍卫摆了摆手，“王爷说你们有空的时候，多来几趟京城就好。”
陆风笑而不语，他就知道这些果子不是送给他的。
“好，”章北庭含笑应下，“我也准备了一点小心意要送给王爷，让人送往客栈了。”
章北庭口中的客栈，不用言明，沈侍卫就知道是美食大赛决赛时的那处，那不仅是王妃名下的，王爷散朝后，也要从那处经过。
他眼睛一亮，问：“是好吃的？”
“是。”章北庭笑着点头。
沈侍卫看了眼天色，道：“早朝应该快结束了，我去接王爷。”说完拱了拱手，翻身上了旁边的骏马。
贤王才出宫门，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沈侍卫，主仆二人又一同前往客栈。
“章北庭说有好吃的要送给我，前天来王府辞行的时候怎么不说。”贤王小声念叨。
沈侍卫心想，若是前天辞行的时候就告诉您，那么您前天晚上，昨天一整，跟今天上朝的时候，都会想着他到底要送什么好吃的给您。
沈侍卫是个有规矩的侍卫，即便面上已经表现出来了，也绝对不会将这番心里话说出来。
受章北庭委托的王大爷已经在客栈前面等着。
贤王一下轿便问：“东西呢？”他隐隐有种预感，今天章北庭送给他的东西，肯定是非常难得的美味。
“还在炉子上煨着，”王大爷回道，“章小友一共准备了三罐，其中一罐说是要赠给京城百姓品尝。”
贤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共三罐，一罐给百姓品尝，一罐是他的，还留了一罐给他送宫里，不错不错。
客栈地处城中要道，大部分官员上下朝都要从这里经过，先前大家看贤王的轿子停下，经过的官员落轿等着贤王先走，客栈里的住客则竖起耳朵想听点皇家秘闻，王大爷这话一出来，几人周围快速围了一圈人，不管是官员还是住客，都笑得相当灿烂，“章掌柜留了什么好吃的给我们？”
近两个月，章北庭的名字可以说人尽皆知。
贤王道：“拿一罐出来给大家分了。”
伙计端上来的陶罐比普通砂锅要大一些，盖子外头用荷叶封着，闻不到一点气味。
贤王想起章北庭给自己做过的叫花鸡，心中一动。
他思索间，王大爷已经将荷叶掀开，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不过片刻，整个客栈外间的人都闻到了这股香味，门外路过的人也忍不住驻足。
虽说这份是章北庭赠给京中百姓的，但王大爷第一碗还是盛给了贤王。
白瓷碗里盛着褐色的浓汤，鲍鱼、海参等一应珍贵食材煨得恰到好处，浓郁的荤香夹杂着淡淡的酒香，让众人忍不住唾液快速分泌。
王大爷虽说受章北庭所托，但盛了贤王那一碗之后，是不敢再动罐子里的东西了，周围虎视眈眈等着的人，不仅有他儿子的同僚，还有他儿子的上司，而且就算不是官场之人，京城这种地方，谁知道谁又是什么皇亲国戚了，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于是看向沈侍卫，“可否劳烦大人帮忙给大家分下吃的。”
沈侍卫倒不怕这些人怪罪他，一边让大家排好队，一边看向贤王，“王爷……”说话间，他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贤王已经吃了一口煨得软嫩柔润的鲍鱼，看都没看沈侍卫一眼，“允许你给自己留一小碗。”
“多谢王爷！”
没多久，客栈里便是一片吃东西的细碎声响，以及更大声的吞口水的声音。
吃完之后，贤王吩咐沈侍卫，“你带一罐回王府，让王妃等我回去再开，另一罐我亲自送去宫里。”
客栈里一众官员百姓看着贤王跟沈侍卫带走剩下的两罐美味，又看看桌子上怎么倒也倒不出一滴汤汁的陶罐，有人问：“当初到底是谁传出章北庭不会用贵重食材做菜的？”
有尝了个味却完全没满足的人舔了舔嘴角，眼神放空，“我这辈子还有机会再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别说今天的这道菜了，就是当初被有些人说食材太过普通的那些菜，想吃也得去千里之外的云阳城，哦，据说去了云阳城，若想吃章北庭亲手做的，排队的时间得按月计。”
“我明年才参加春闱，还来得及去云阳城做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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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云阳城的船上，章北庭半梦半醒间打了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补觉，佛跳墙这样的大菜，做起来实在是太累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