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初赛在城南一片空地举行, 这天风和日丽，看热闹的百姓几乎将占地七八亩的空地挤满，再往远处看, 山坡上还有不少一边踏青, 一边等着结果的人。
放在前朝, 这种热闹的场面就是新科状元游街都不一定有，自大靖以来, 百姓安居乐业，不愁吃穿后便对食物的味道有了更高的追求, 于是这三年一次的美食大赛, 也成了京中百姓关心的大事。
章北庭这些参赛的人聚在一处, 前面是贤王的座椅，身后是围城半圆形的二十七个土灶跟案板, 每个灶台之间，有竹席遮挡，可以防止旁边人偷看。
贤王还没来, 这些参赛的人里有关系不错的，开始寒暄，也有有过过节的，已经在放狠话。
但最多的目光, 还是落在了章北庭身上，因为二十几人, 只有章北庭一个生面孔，很显然, 他便是名单最后那个有间食肆的人。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贤王曾亲笔给有间食肆的招牌题字, 甚至知道有间食肆来京城参加比赛的是章北庭本人, 但谁都没有主动上前搭话。
直到一个小胖子拿着参赛的牌子从人群中挤进来。
“今天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迟到。”有人道。
小胖子笑得憨憨的, 像是没听懂那人的讽刺，“王爷还没来就不是迟到。”
说完他挤到章北庭面前，笑着道：“章掌柜，好久不见。”
章北庭初看这人就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最后还是小胖子笑着提醒，“我们东家姓王，五年前在云阳城，曾买过你的辣椒油方子。”
章北庭想起来了，这小胖子的东家便是他们食肆的上一任主人——王大爷，王大爷来京城的时候，有个厨子跟着一起来了京城，小胖子便是那厨子的儿子，章北庭当年还见过，只不过那时小胖子还是个半大孩子，而且……也没这么胖。
于是章北庭点了点头，道：“好久不见。”
章北庭跟王大爷就做过买卖的交情，并不算熟，跟小胖子就更加了，所以语气跟表情都只止于礼貌，并不怎么热络。
小胖子却丝毫不介意，面上依旧是笑呵呵的，“知道您来了京城，我们东家就想请您吃饭，但一直没打听到您住哪里。”
“等比赛结束后，你们东家若是有时间，大家一起聚聚。”章北庭道，都是云阳城来的，又有过交集，一起叙叙旧也无妨。
小胖子笑容更甚，“我们东家知道后，肯定很开心。”
旁边人听他们叙旧的话说得这样无聊，都没兴趣再听。
小胖子这时候压低声音，又道：“我们东家还说，之后若是有两两较量的时候，希望不要跟您对上。”
原来主要目的是这个，章北庭点头应下，“如果可以自主选择的话。”
“王爷来了。”
章北庭听到人群里传来的声音，抬头看去，先是看到高高的华盖，等看到贤王身影，便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都起来吧，”贤王抬了抬手，宣布规矩，“各位要的食材都已经备好，每人做两道拿手菜，只能带一人入场帮忙洗菜烧火，午时两刻之前需要完成。”
这些规矩在参赛名单公布的时候就已经一同公布，做菜用的食材大部分由贤王府提供，当然，如果需要用什么独家秘方，也是可以自带的。
贤王宣布完毕，旁边鼓手击鼓，比赛正式开始。
章北庭走到属于他的灶台旁边，宋宴卿已经在那里等着，两人一开始就决定，让陆风跟许灼帮忙看管小团子，宋宴卿自己给章北庭打下手。
灶台背后就是看热闹的百姓，虽然隔了点距离，但顶多就三米远，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干活，宋宴卿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章北庭没有出言安抚，怕点出来后，宋宴卿会更不自在，只道：“帮我多剥些蒜。”
离两人最近的参赛者听到，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带个连剥蒜都需要人安排的弟子，想来本人厨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宋宴卿只是一时紧张，安静剥了一会儿蒜便平静了下来，他跟章北庭成亲多年，两人做事向来默契，蒜剥好后，看到章北庭已经洗好锅，便开始生火烧水。
他们今天要做的是糍粑辣椒做的辣子鸡跟腌笃鲜，这两道菜章北庭先后做给贤王跟许家的管事们尝过，获得的评价都非常高。
腌笃鲜章北庭习惯在笋子煮熟之后，再浸泡上一段时间，这样肉香跟油脂才能更好地被鲜笋吸收，从而笋子只剩下鲜香，不会有涩味，只是前前后后所需时间颇长，要在午时两刻之前炖好，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骨头炖上之后，两人开始制作辣子鸡所需的糍粑辣椒，糍粑辣椒是用好几种不同的干辣椒蒸软捣烂而成，蒸的时候还好，等捣的时候，即便隔着竹帘，旁边的参赛者也能闻到呛人的辣味。
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后，低声骂道：“怕不是来参赛，而是来干扰别人比赛的吧？”
从贤王的喜好就能知道，京城里的人同样爱吃辣，因而参赛的食肆饭馆里，有不少家招牌菜也是辣的，正在制作糍粑辣椒的章北庭跟宋宴卿还没说什么，另外就有人呛声道：“连辣味都接受不了，参加什么比赛？”
章北庭唇角勾了下，手上的动作不停。
最后一刻钟，鼓手击鼓提醒。
章北庭撒下最后的佐料，翻炒几下，辣子鸡出锅。
等只剩下一盏茶时间，才将莴笋跟百叶结放进砂锅，炖煮片刻后，撒上一把葱花，腌笃鲜也好了。
夫夫两人一人端一样，将菜摆放在前面的桌子上，辣子鸡色泽红艳，香味浓郁，腌笃鲜还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引得不少参赛者侧目。
参赛者有二十七人，每人两道菜，贤王都要吃到，总共是五十四道菜，因而每份只要盛一小碟出来给贤王就好。
看着上头排成长龙的美食，底下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咽口水，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不少人早就饿了，仗着人挤人，有人趁机喊道：“王爷，今年的评委怎么选啊？”
三年前美食大赛初赛，评委是贤王侍卫随手从围观百姓里面挑的。
像是回答他的问话，人群背后传来阵阵马蹄声，大家回过头去看，只见一群白衣少年打马而来，又在人群外停下。
百姓们自动散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通往贤王座前的通道。
有人小声嘀咕，“奎星书院的人来做什么？”
“不会是来做评委吧？”这话虽然大部分百姓都不太愿意相信，但此时此刻，这些人突然赶过来，除了做评委，很难让人做别的猜想。
“那我们是不是没机会尝到上面那些菜了？”有人难过地道。
“你家又不是吃不起，想吃去各家饭馆不就行了。”
“那有间食肆的呢？”那人还是难过，“难道我还要跑云阳城去吗？”
“有间食肆的好不好吃还不知道，再说了……”旁边的友人一针见血，“就算从围观的人里面挑评委，王爷的侍卫也不一定能挑到你。”
那人大概是心被扎穿了，想想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大家都没机会了，没了就没了吧，让奎星书院的那群人来做评委，至少完全公正，不用担心选上去的人跟哪间饭馆的掌柜沾亲带故。”
这群人，据说连贤王不合理的要求能拒绝，更不可能为某间食肆饭馆作弊。
书院的人朝贤王行了礼后，果然就听贤王道：“都去尝尝今年这些参赛之人的手艺。”
一共二十个书生，贤王派了二十个侍卫端着茶和碗筷，以及笔墨在他们身后跟着。
为了公平公正，这些人每吃过一道菜，都会将感受记下来，品尝下一道菜之前还会漱口，即便是不喜欢的口味，也会尝一口。
章北庭就注意到，有人只吃了一口辣子鸡，就辣得满脸通红鼻尖冒汗。
等都品尝过之后，这些书生纷纷回到贤王跟前。
贤王问：“你们今天踏青都采了花吧？”
“回王爷，采了。”为首的书生道。
贤王点了点头，“一人拿五支，放到你们觉得最好吃的五道菜旁边。”
此话一出，参赛者纷纷紧张起来，底下看热闹的百姓也知道这会儿到了评选环节，纷纷伸长脖子。
书生们拿着花，开始往自己喜欢的菜前面放。
为了投票对菜不对人，菜端上桌后，章北庭这些参赛者就退到了一处，桌子后面帮大家收花的是贤王带来的丫鬟。
离得有些远，章北庭无法实时知道自己做的菜得了几朵花，但看书生们在他们那桌停留的时间，应该是有不少的。
底下围观的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左边第三桌是不是从云阳城来的那个有间食肆的，我怎么感觉去他那里送花的人最多呢？”
“就这一会儿功夫，同春楼那处已经有七个人去过了，有谁还能……”这人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因为一眼看过去，有间食肆那桌就有五个等着送花的。
于是质疑的话变成疑惑，“他到底做了什么菜，能让这些书生都不迟疑一下就去送花。”
“我刚才注意看了，是一个笋子骨头汤，还有一个放了很多辣椒的炒鸡。”
“这个季节确实适合吃笋子，但是辣椒炒鸡味道再好能好得过同春楼的瓦罐鸡？”
“风味不一样吧，我听先前挤在前面的老李说，光闻到那道辣椒炒鸡的香味，就恨不得找碗米饭来就着吃。”
有人表示怀疑，但左边第三桌盛花的盘子里面，明显多于其它桌的鲜花数量，让他静静地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此时章北庭握紧的手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第一次在不熟悉的地方跟这么多人比拼厨艺，等待结果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紧张，不过好像还不错。
花送完了，年轻的书生们站在一处，忍不住打听友人最喜欢的菜。
“明成，今天有三人做了你喜欢吃的虾，你都送了花吗？”
“只送了一份。”
“为什么？”
“另外有四道菜，我觉得做出他们的厨师手艺更佳，只是不是我最喜欢的食材罢了。”
“说起喜欢的食材，今天有道叫腌笃鲜的菜，让我对春笋的印象都改观了，又鲜又脆，没有一点涩味。”
“汤也鲜浓，我第一次知道肉汤居然可以这么鲜。”
“那道菜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一口下去，感觉吃到了整个春天。”
“摆在同一张桌子上的辣子鸡跟腌笃鲜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一个人做的两道菜，风格差异居然可以这样大。”
“我好喜欢辣子鸡，尝到那桌的时候，我已经快饱了，但还是想问有没有米饭。”
“辣子鸡太辣了些，我吃了一口就觉得脑袋在嗡嗡嗡地响。”
“可惜了，那么好吃的辣子鸡，就因为你不能吃辣失去一朵鲜花。”
“谁说我没有送花给辣子鸡了？”
众人嘀嘀咕咕讨论的时候，丫鬟已经将各家收到的花清点完毕，按多到少排好名次。
贤王看了一眼呈上来的名次，就递给沈侍卫，“你去宣布。”
鼓声再一次响起，参赛者重新站到自己的桌子后面。
一共二十七人参赛，只取十人进入之后的决赛，因为是看着书生们送花的，比起谁得到最多的花，排名越接近第十，越受参赛者们关心，毕竟自己能不能拿前几心里早已有数，但只要进了前十，就算是排第十，不仅能进入后面的决赛，接下来的三年也能以此吸引客人。
而看热闹的百姓们则更关心哪几家进入三甲，尤其是谁拿了第一。
按照往年的规矩，都是从第一名开始宣布，因而这会儿偌大的空地上，人挤人的环境下，几乎听不到说话的声音，大家都在等着沈侍卫开口。
沈侍卫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扬声道：“赢得最多鲜花的是有间食肆，其中腌笃鲜十九朵，辣子鸡十八朵，一共三十七朵。”
也就是说二十个书生里面，只有一个人没给腌笃鲜送花，两个人没给辣子鸡送花，这么高的得票率，是美食大赛举办以来从未有过的，下面百姓目瞪口呆，久久没人说话。
因而不少人听到了书生中间传来一声小小的哀嚎，“哪两个谁居然连辣子鸡都不送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