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到九殿下办的羽猎宴了,羽猎宴的前两天,萧长宁就已经派刘公公给九殿下送去了不少东西,什么虎皮、弓箭、伤药之类的,作为兄长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九殿下还特意来东宫拜见了萧长宁,他也忙,明日就是羽猎宴了,地点就定在京城郊外的围场,远倒是不远,但宴请都是一干世家子弟,无论是围场里面的猎物,还是围场外的宴席,都得提前安排。
他今年十六,大萧儿郎十六岁就代表成人了,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很多世家大族都会在孩子十六岁这年,办一场宴会庆祝庆祝。
九殿下作为皇子,羽猎宴的规模更不必说,所以九殿下这几日一直在盯着围场那边,今日一回宫,就来东宫了。
倒不全是为了来拜见太子,也赶上今天是大萧的庆年节,代表着年节的开始,百姓们都在阖家团聚,吃点丰盛的饭菜,宫里也要办宫宴,王孙皇族都得出席,所以九殿下也不得不赶回来了。
佟莺是知道九殿下来了的,偏巧她那时候不在前殿,九殿下来访的消息刚传过来,绿柳就让她和青竹去库房清点庆年节给各宫送的礼品,自己去前殿伺候了。
青竹拿着礼品单子对数目,还不忘分心道:“永寿宫的大丫鬟就是厉害,大家都是大宫女,怎地我们东宫的就得被她永寿宫的压一头!”
佟莺拿布擦拭着一个蓝花瓶,“殿下给她们权力,我们听着就是了。”
“说起这个我才来气,殿下这么宠信她们,让东宫下人们怎么想啊,唉……”青竹心快嘴快地说。
佟莺也觉得萧长宁怪怪的,虽说两个丫鬟都是永寿宫送来的,萧长宁给太后两份薄面也是正常的,可也不必这般给面子,尤其是绿柳,佟莺能明显感受到萧长宁对绿柳的关注。
难道……萧长宁想宠幸绿柳了么,也不是没可能,萧长宁贵为太子,只有她一个教导丫鬟,才是不正常的。
她又不识趣,总惹得男人不悦。
“而且,你觉不觉得绿柳,和你有点像?”青竹凑近她小声道。
佟莺略一沉思,点点头,“是有些像。”
青竹气鼓鼓地收起礼品单,嘟囔道:“东施效颦,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佟莺笑笑,青竹看了她两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对了,前几日你不在的那天晚上,东宫处死了好几个人。”青竹小小声道。
佟莺一怔,反应过来是自己从永寿宫回来然后出宫的那天,不知杀的是什么人。
直到她们清点完,要出库房了,青竹突然快速道:“阿莺,这里没人来,你问过殿下对你的安排没有?”
佟莺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摇了摇头。
青竹出乎意料地没咋呼,左右瞟瞟,艰难道:“你要不要试试别的法子?”
两人对视一眼,尽管谁都没说什么,佟莺却心领神会了青竹的意思,不禁有些惊讶,青竹一向最是忠诚,进东宫时间也最长,佟莺没想过她会提这样的事。
她与青竹不分你我,也没必要遮掩,佟莺小声道:“我,我还在考虑。”
青竹没多问其他的,只蹙眉催促道:“阿莺你最好快点考虑,没多少时间了,年节宫里乱,过了时机就不好说了!”
佟莺感激地点点头,提起来的心似乎都感受了一丝安稳。
两人走到前殿,正赶上九殿下从里面出来,绿柳跟在后面送他。
九殿下似乎有心事,一张俊美的脸阴云密布,远远见了佟莺,少年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却又想起什么,敛起表情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身后送九殿下出门的绿柳没有错失这一幕,顿时捏紧拳头,眼底冰冷地瞟了佟莺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佟莺总感觉自己从九殿下的眼中看到了委屈巴巴的意思,让她颇有些莫名的心虚,想追上少年好好哄哄。
萧长宁忽然出现在门口,佟莺立刻收回望着九殿下背影的视线,快步走过去把单子给了萧长宁过目。
男人接过单子,冷冷道:“明日的羽猎宴,你不必去了,留在东宫吧。”
佟莺被这当头一棒敲得发懵,明日就是羽猎宴了,不知男人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明明前两日的晚上,她昏昏欲睡时,男人还是另一种说辞。
不过不去也罢,日子临近,佟莺也没什么外出游玩的心思了。
但今晚的庆年节宫宴,她还在宫里任职一日,就必须得去。
冬日里天黑得很早,今天又是庆年节,宫里早早就亮起了灯笼,各个宫殿都贴上红纸,宫人们也打扮得比平时好看不少,整个宫中,到处都是暖亮的红黄,令人心生喜悦。
刘公公已经说了宫宴的安排,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东宫几个大丫鬟都去,再加上几个太监、近卫。
佟莺和画琴被留在殿外等传唤,春桃和绿柳则可以跟着进殿内伺候,青竹和另外两人都被分去送礼品了。
几个东宫的大丫鬟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什么,但潜在意思都不太满意这个安排。
一向欢快的春桃反常地也没有流露出高兴,而是忧心忡忡地看了绿柳一眼,似是在忧虑什么,绿柳在一边倒是很平静。
到宫宴的时候,佟莺和画琴站在殿外,看着不断停下的马车上走下来的皇族子孙们。
能来参加宫宴的,要么是皇族的人,要么就是权臣和家眷。
佟莺虽不认识这些大臣,却也能凭借传信太监的通传,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比如刚刚走过去的,就是现在朝堂的一大支柱裴首辅,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男子。
一个是前几日在宫中见到的裴和风,另一个趾高气昂的男子不认识,但应当也是裴家人。
裴和风路过她时,还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两眼。
还有这次太子妃的重点人选之一,曹蓉曹小姐的父亲,也带了家里的嫡子来赴宴。
等人进得差不多,佟莺和画琴也可以去单独给下人开的小桌上吃饭时,门外又晃晃悠悠地进来一个人。
来人膀大腰圆,虽能看出相貌应当不错,却因挺起的肚子,看起来格外跋扈。
“五王爷!”太监看到来人,忙满脸堆笑地凑上来,恭敬地弓下腰,引着五皇子朝里走。
五皇子不耐烦地扫开太监,哐当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佟莺,佟莺?”耳边画琴的声音突然想起,佟莺这才恍恍惚惚地抽离思绪,发觉柔嫩的手心都被自己攥出了血痕。
画琴狐疑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佟莺摇摇头,“没事,走了个神。”
“走吧,咱们该过去了。”画琴不疑有他,带着她朝另一方向走。
佟莺跟在后面,不断回想着刚刚那人,尽管早已告诫自己要忍住,但每次见到造成自己如今一切困境的五王爷的那一刻,佟莺都感觉有滔天怒火在心中燃烧,让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好在进了热闹的下人桌,谈笑声冲淡了她心中燃起的愤懑,让她平静了些。
下人桌的饭菜也不差,毕竟是皇宫中,又是一年仅有的一次,大家吃得热火朝天,佟莺和画琴刚刚落座,就引来不少目光。
佟莺没有去理,低下头喝着汤,没一会,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小太监走进来,尖着嗓子道:“主殿闹起来了!”
不用他说,坐在最里面的佟莺都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大家一窝蜂地站起身,看热闹的看热闹,还有的忙去殿内护着主子,佟莺也跟着人流走出去,就见两个女人立在殿内,太后、皇帝等人脸色都不好看,而在两个女子中间,正站着三王爷。
三王爷手中攥着一个年长的,嬷嬷打扮的女子的胳膊,那嬷嬷却依旧拿着帕子摔在另一女子脸上,大声喝骂道:“你个暖/床的腌臜玩意儿,也配来宫宴,你们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教导丫鬟就只配关进房里给王爷当个通晓人事的,给王妃提鞋都不配,还敢勾引王爷带你来宫宴,我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
这话骂得太龌龊,太粗俗,里里外外所有人,无论权臣,还是外面的下人,目光都投在那被嬷嬷叫骂的女人身上。
那女子低着头,任由嬷嬷的撕扯,被拉下的发丝垂下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似乎听不到凶恶的嬷嬷的叫骂一般,一动不动地木然立在原地。
三王爷拧住那嬷嬷的胳膊,冷着脸狠狠一推,那嬷嬷就狼狈地倒在地上。
佟莺看到萧长宁坐在主位,神色淡淡,见状,男人才冷冷开口,“来人,冲撞圣上,不敬主子,扰乱庆年,拖下去乱棍打死。”
刚刚还束手立在一旁的侍卫,立刻都扑上来拖走嬷嬷。
一听这话,刚刚还平静的席位上,一下子骚动起来,立起一位华服女子,跪下急道:“殿下,这老奴是臣妾府里的,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求殿下开恩饶她一命。”
萧长宁没理她,只将目光投向一边的三王爷,三王爷立在女子身前,有意无意地将那女子被扯开的衣襟挡住一些,见萧长宁看过来,只摇了摇头。
萧长宁转回头,平静道:“活罪难逃,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那华服女子这才松了口气,虽说五十大板也不是小数目,但起码保住了性命。
“再有下次,连带主子一并处置。”萧长宁瞟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
华服女子的脸微微白了一霎,看到那女子瑟缩的样子,却又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遮掩不住扭曲的得意。
见萧长宁开了口,又是提及教导丫鬟,周围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佟莺身上,有嘲弄,有同情,有不屑,有惋惜。
佟莺感受到了,却依旧看向还立在殿内的三王爷和纤弱的女子。
一直没说话的三王爷扭头看了垂头不语的女子一眼,再回过头,忽然掷地有声地道:“皇兄,臣弟要休妻!”
此话一出,宫宴又是炸了锅,权臣世家门都左顾右盼起来,刚刚的华服女子也气得摔了银筷,红红的嘴唇哆嗦起来。
太后终于看不下去了,挥挥手,让下人们都离开,宫宴的门也被牢牢关上,只有些许动静能传出来。
“你刚定了亲,都没正式成亲,休什么妻?”杂乱的声音中,萧长宁平稳的嗓音还是最容易让人听到的。
“……”
后面的话,佟莺也没听到,就被画琴拉走了,只来得及再看了一眼那女子,那女子也恰好抬起头,两个人隔着被缓缓关上的门缝,最后对视了一眼。
佟莺收回视线,只觉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不上不下地让她内心淤塞,她深吸了两口气,对画琴道:“我有点憋得慌,在外面透透气。”
画琴有些犹豫,忽得看到了什么人,她转回眼睛,“那我走了。”
佟莺点点头,自己朝僻静的荷花池子走过去。
现在是寒冬,注满温泉水的荷花池子却依旧流水潺潺,灯笼光的照射下,还能看清水中翩翩游动的金鱼。
她望着池底溅起水花的金鱼愣神,嬷嬷尖刻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上不得台面的、暖/床的玩意儿、不配、王妃……脑袋里乱糟糟的。
“老宫人们都说,对着这个池塘写下祈愿,挂到合欢树上,就会实现。”
一道声音不疾不徐地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执拗。
佟莺忙回过神去,却见一袭狐毛斗篷的裴和风笑着立在她身后。
“很惊讶么?不应当吧,我以为你早就发现我在注意你了。”裴和风毫不避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