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莺被说中心思,转身欲走,却被裴和风拦住。
离近了,方知那些个花魁、才女为何都这般心悦他。
不同于冷俊凌厉的萧长宁和娇贵漂亮的九殿下,裴和风也很俊朗,却是个翩翩公子,发似漆墨,面如冠玉,水蓝银冠,一谈一笑间清隽温雅,让人不自觉地就陷了进去,非常信任他。
“佟莺姑娘为何这么抵触在下?”裴和风浅浅笑着,笑容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漫不经心。
佟莺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没礼数,裴和风虽与萧长宁不和,但也是裴首辅的亲嫡孙,身份尊贵,岂是她一个小宫女能摆脸子的。
“奴婢不敢,只是有要事在身。”佟莺选择退了一步。
裴和风却不放过她,慢慢逼近,佟莺只好向后挪动脚步,整个人都贴到了荷花池子的边沿,却还在向后退,向后一仰,差点整个人翻进去,幸好裴和风一把搂住她的腰肢,把她凌空拉了回来,才幸免于难。
佟莺被拽进男人怀中,双手扶着裴和风的肩膀,喘了几口气,嗅到男人身上一股淡淡的白玉兰香,才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正对上裴和风紧蹙眉心的探究眼神。
两人双双怔住,直至沉默被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打破,“阿莺,你在那吗?”
九殿下的声音逐渐靠近,已经能看到少年挺拔的身姿,察觉到还搭在腰间的大手,佟莺一把推开对方,不再去看裴和风,转身朝九殿下的声音那边跑去。
裴和风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微蹙眉头离开。
“阿莺,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和裴和风在一起?”九殿下见到她就脱口而出,随即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像质问,忙缓和语气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皇兄与他关系不好,而且这个人就是个笑面虎,你可别被骗了。”
佟莺一怔,笑得煞是好看,“只是碰巧遇上了罢了。”
“那就好,阿莺,”九殿下担忧地低头看她的神色,少年领口清爽的皂角味飘过,“你没事吧,你……不要在意那些话,我就觉得你是最好的。”
佟莺心下一动,抿唇笑道:“奴婢谢过殿下。”
九殿下也笑了,抽出片刻,眨着亮晶晶的桃花眼问:“那阿莺你,还在喜欢皇兄么?”
佟莺被问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才摇摇头,“奴婢也不知。”
九殿下似是有些失落,低下头去,像只怀满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小狗。
佟莺一慌,下意识道:“太子殿下要成亲了,奴婢喜不喜欢的,不重要,况且……奴婢可能也活不到那时候了。”
九殿下立刻振作起来,漂亮的脸蛋神采奕奕,“你放心吧,阿莺,本殿下不会让你死的!”
佟莺一怔,不知九殿下是何意思,却也没放在心上。
“殿下,您上次说以前见过奴婢,不知是什么时候?”佟莺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她其实蛮喜欢九殿下的,只是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对一个漂亮又乖巧的弟弟的亲近罢了。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阿莺吧,阿莺果然不记得了!”九殿下有些难过,强露出个笑容,“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好几年没在宫中,没人记得我,我也习惯了。”
佟莺瞬间愧疚极了,紧紧捏起手心,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九殿下的头,“九殿下告诉奴婢,奴婢定不会再忘了。”
九殿下这才开心起来,追问她,“后天我的羽猎宴,你会来吧?”
一听他问起这个,佟莺本就愧疚的心更心虚了,移开目光道:“奴婢那日有事,便不去了……”
“你骗人。”
九殿下今日戴着鎏金小发冠,还垂下两捋小辫子,俏皮又桀骜,此刻斩钉截铁地堵住她,显出几分与平日里不符的强硬,让佟莺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皇兄不许你去吧?”九殿下脸上的笑容消隐,竟与萧长宁的冷漠像极了,“为何连羽猎宴都不准你去?”
佟莺被他唬住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可她自己也不知原因。
“罢了,不怪阿莺,”玲珑珊瑚串在他脖间若隐若现,衬得九殿下更加骄矜,“那阿莺补偿补偿我如何?”
“啊?”佟莺下意识地被顺着带走思绪,冥思苦想起来,忽得记起刚刚裴和风身上的刺绣香囊,九殿下似乎没有佩戴过。
只是,她一个宫女,给九王爷绣香囊,似乎太僭越了,而且九殿下含着金汤匙出生,什么名贵没见过,佟莺不免纠结。
九殿下睨着她的脸色,见她在犹豫,立刻道:“阿莺送什么,我都喜欢。”
佟莺下定决心,决定给九殿下做个决明子的香囊,少年喜欢骑马射箭,决明子加上些花,清雅又可明目。
这般想着,九殿下忽得凑近她,小声道:“阿莺,我刚听到的,皇兄明日羽猎宴上就会宣布太子妃人选,父皇身子不好了,太后想让皇兄年前就把皇嫂娶进东宫,皇兄当场应下了。”
年前?那可真是没多少日子了,这么早,佟莺也是觉得有些赶了,不过想想也无妨,左右都要成亲,早已日晚一日又有何区别。
佟莺心中降下些逼迫感,一颗心被高高攥起,本来她还在犹豫,可看来,留给她犹豫的时间不多了,或许,她应当早做打算了。
可,就算是逃出宫,她一介宫女,又有什么周全的法子,佟莺心神电转,不断思考着对策。
连九殿下何时离开了都不知。
“在这做什么?”一双温热的手放在她的头顶,抚了抚。
佟莺抬起头,披着龙纹蟒袍的萧长宁立在她面前,神色淡淡。
佟莺看到他随手拈下个什么,原来是自己头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根小树枝。
“眼睛转来转去地在看什么?活像只小莺。”萧长宁少有地心情愉悦,打趣她一句。
佟莺脸蛋红了红,满脑子都是萧长宁明日要宣布太子妃的事,无心与萧长宁说话。
萧长宁垂眸看了她一眼,忽得视线扫向九殿下离开的方向,神色不明地敛起眸。
佟莺忽然有种被窥觊的感觉,她转头四处看去,却没见到可疑的人影,不待她再看,萧长宁挺拔的身姿挡在她面前,“陪孤走走吧。”
她这才转回眼,跟在萧长宁身后朝东宫走。
此刻的皇宫是静谧的,佟莺看着前方萧长宁被灯火拉长的影子,自己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仿佛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可佟莺知道,他们已相行见远。
或者,不论是世家嫡子裴和风,还是王爷九殿下,亦或大萧太子萧长宁,与她这个小小的、卑贱的教导丫鬟,从未真正走近过。
她站在槐花树下的黑暗阴影里,可他们站在挂在槐花树上的光亮灯笼下。
“明日,孤要立太子妃了。”萧长宁静静地走在前方。
佟莺踩着脚下的鹅卵石,垂头道:“恭喜殿下。”
萧长宁停下脚步,佟莺没停住,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磕得鼻子都酸了,眼泪大颗大颗得滴落。
萧长宁挑眉,抬起她的下巴,大手抚去泪珠。
“撞疼了?”
其实应当是不太疼的,但佟莺却疼得止不住泪水,秋水般的眼睛里满是泪光。
“恭喜孤什么?”萧长宁把她垂下的一缕发丝卡到耳后,沉声问道。
“恭喜殿下成亲,迎娶太子妃,东宫总算有主母了。”佟莺浅浅一笑,“奴婢怕再不说,就赶不上了。”
“住口。”
萧长宁冷冷打断她的话,“你说的,是真心话?”
佟莺抬起头,眸子闪闪,点了点头。
半晌,萧长宁漠然地望着她,淡淡道:“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话。”
佟莺没应声,萧长宁揽着她走到石子小路上,旁边的枯枝在月光照耀下,雪白清冷,投下稀疏的枝影。
“你不必在乎太子妃,”萧长宁忽得侧目,“但孤也希望你莫要忧虑,她,并非传闻里那般。”
佟莺心下一痛,又觉得很荒唐,萧长宁居然在和她一个教导丫鬟维护太子妃。
一位明明还未迎娶过门,甚至佟莺都未曾听到过几次的女子。
可这个女子,不知在何时,在她一点都未察觉的时候,与萧长宁似乎变得很熟悉。
尽管萧长宁提起她,并未语气多热烈、神情多生动,但就是这种字里行间中透出的平淡,显出了一股熟稔。
可萧长宁与她一个教导丫鬟说什么,又是让她长记性,让她识趣么?
“殿下言重了,奴婢一介宫女,怎敢揣测太子妃。”佟莺瞥了眼男人月光下光洁的侧脸。
左右到时候她都不知在哪了,与她何干。
佟莺有些酸溜溜的,又有些快意地想。
萧长宁一路不再言语,直到到了东宫,也未让她来伺候,反而又留下了绿柳和春桃。
这一幕,自然落在各个宫人眼里,摇头得摇头,妒忌得妒忌,也不乏偷偷嘲讽佟莺的。
佟莺却无力去管,早早躺在榻上翻出一块布。
这块布她留了有一阵了,花色很好看,本想留着给萧长宁做东西的,但上面的花纹太挑眼招摇了,不适合萧长宁,倒是很适合九殿下这样的少年。
佟莺就着旁边的光亮,拿着银针慢慢绣着,决明子等绣好之后去库房找些就好,反正东宫什么药材都有。
本来不必这么急着绣的,可明日就是羽猎宴,年前太子妃就要进宫,她满打满算就还有半个多月,答应给九殿下的就一定得赶做出来。
这个总是眉开眼笑又对她充满善意的少年郎,佟莺不愿辜负。
绣着绣着,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半梦半醒间,佟莺感觉一片漆黑里,一温热的身躯靠过来,自己也被人揽进怀中。
佟莺一惊,差点叫出声,慌忙坐起身,却因太紧张脚底打滑,竟半天没挣开,反而把来人惹恼了。
来人的胳膊很有力,一双修长的手揽在她腰上,佟莺的心砰砰跳,两手不住地胡乱拍打着。
却被男人一只大手擒住,反扣在背后,佟莺被迫摆成献祭一般的姿势,整个人一览无余地跪坐在男人面前。
佟莺快要哭出来了,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
“恭喜孤?”男人忽然冷冷开口。
佟莺一下子止住哽咽,吓得打了个小嗝,下意识松了口气,是萧长宁!
“把你那句恭喜再给孤重复一遍。”萧长宁一手按着她,一手在她唇瓣上摩挲着,忽得两根手指伸进她口中,惩罚性地夹住她的舌狠狠道。
佟莺根本张不开嘴,更罔论说话,她嗅到淡淡的酒味,不知男人是不是喝醉了。
“唔……”佟莺眼泪慢慢淌下,落到萧长宁手上。
“以为孤看不出你的心思吗?”萧长宁没由来地冒出一句。
似是不想听佟莺说话,男人又拿布条封住了她的嘴。
“阿莺。”
萧长宁的手在她光洁的脖颈上摩挲,“乖乖的,别和孤置气,更别有其它心思,否则……”
话音未落,萧长宁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揽过来,隔着布条,薄凉的唇慢慢吻下。
佟莺心底一片酸涩,多么狠啊,半夜跑来威胁她,如今竟连她不高兴都不许了。
察觉到她的走神,萧长宁扳住她的下巴道:“帮孤摘了扳指。”
佟莺慢慢摸到男人的手,把那枚玉扳指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