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桑华院,主仆俩熟门熟路拐进一条小路,最后七拐八拐到一个破败的角门前,昭音先过去给守门老婆子递上一角碎银,顿时那老婆子褶皱的脸谄媚笑起来,整个过程两人一句话未说完成交易,各自从相反方向离开。
清早湿漉漉的小草露水湿了周舒苒裙摆,她亦不在乎,急急来到凉亭,一进来真是顾不得礼仪,径直打开桌上包裹,翻开见是手抄本,有些诧异望向赵怀邦。
赵怀邦被她今日盛装装扮惊艳得愣住,见她看向他,立马回过神,“九姑娘,在下无意间寻到《柒娘子传》,然对方是个怪人,无论如何都不卖,只答应让我抄写一本,且须得在他眼下抄,遂只得一本手抄。”
周舒苒太感动了,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花时间为她抄这些读书人压根看不上眼的话本,她真心实意福礼道谢:“舒苒感谢赵公子辛劳。”
赵怀邦回礼道:“九姑娘不必多礼,赵某也要多谢九姑娘愿意将府中藏书借予在下,我不过帮九姑娘抄写话本而已,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周舒苒大方摆手,“藏书都是小事。”颇有话本里江湖少女气质。
在赵怀邦眼里,面前悄悄生生的小姑娘,染了蔻丹纤细的玉手正灵活欢快地翻着话本,侧面望去,她扬起的笑脸浮现出恬静却又矛盾得充满活力。
不知为何,单单就这么静静瞧着她,他忘记了科考的压力,忘记了母亲日日的耳提面命,忘记了同窗的轻蔑,此刻他内心是从未有的轻松。
看她往后翻停住,他解释道:“我想着九姑娘问了我好几次,估摸要的急,遂只抄了前面五卷,剩余十卷未来得及抄,待我回去抄来一齐送与九姑娘。”
周舒苒十分过意不去,让读书人不干正事来抄这些,更何况明年就是科考,她不该麻烦他,可,可那是她心心念念了一年的话本。
她在赵怀邦面前从来没有羞怯过,因她认为他们是平等交换,可今日她为自己私事感到羞愧,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小声道:“赵公子学业繁忙,待有空再抄吧,舒苒不敢扰了公子学业。”
赵怀邦今年已有十七,人虽清瘦,个子却高,她只到他的肩头,此时她微微低头,他看见她秀发上的珠钗轻轻摇晃,晃得他心神不稳,竟有种冲动想把它扶住,女孩柔柔的声音加剧了他的冲动,不知不觉抬起手,待反应过来赶紧不着痕迹背在身后,轻咳一声,
“九姑娘哪里话,抄写话本的时间是有的。”
周舒苒再三感谢后,唤昭音收好话本,主仆俩回去的路上换方向拐到了园子,她压抑住看话本的急切,在园子硬捱了近一个时辰。
昭音为姑娘撩开面前的花枝,轻声道:“姑娘,楠月走了。”
“可是回芷兰院了?”
“瞧方向,应该是的。”昭音回头看见背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了小道。
“这几日秦娘子一递消息,立马告诉我。”周舒苒不再园子绕圈子,边说边往桑华院回,片刻不带停歇。
回到院子,等不及更衣就开始捧书津津有味看起来。
只余昭音在一旁干着急,担忧七姑娘能否如她们所料去打听姑娘胭脂水粉出处。
芷兰院,周舒蕊听大丫鬟楠月打听来的消息,惊讶疑惑道:“她当真是为明日宴会盛装准备了?她不是从不对装扮感兴趣。”
楠月疑惑:“奴婢也觉奇怪。”想到在园子里见到的九姑娘,楠月不知不觉出口:“没想到九姑娘装扮之后美貌不俗。”
后知后觉见自家姑娘瞪了一眼,楠月急忙改口,“当然九姑娘再怎么装扮都比不过姑娘,她不过是靠胭脂水粉装点罢了,而我们姑娘是天生丽质,她如何比得过。”
周舒蕊冷哼一声,继续在摆满桌的各种妆匣子里挑来拣去,没两下,烦躁地将楠月为她试戴的珠钗拔下丢到桌上,语气不善吩咐
“去打听她用的是何胭脂水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脂粉。”她不允许周舒苒在宴会上夺她光彩。
楠月轻轻拿起丢桌上的珠钗放回妆匣子,机灵回道:“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九姑娘是专门让人去外头香沅铺子置办的。”
“香沅铺子?那是个什么铺子?”周舒蕊心情好些,遂又重新试戴准备后日宴会的珠钗首饰。
楠月在一旁殷勤伺候着,“听桑华院丫头说,是昭音为九姑娘采买时在城东发现的一间胭脂水粉铺子,铺子不大,可里面胭脂水粉颜色别致,九姑娘一下子置办了许多。”
“有那么好看吗?怕不是她没见识,没见过好东西。”周舒蕊抚钗迟疑道。
“姑娘,真的好看,看到的丫鬟都说九姑娘今日殊丽温婉可人,”还有一句楠月不敢说,那就是众人平日只觉七姑娘美,那是九姑娘未像七姑娘仔细装扮的缘故。
“你去买来试试,我倒要瞧瞧当真这么好。”
楠月忙派人去请钥匙,拿对牌出门。
一到香沅铺子,秦娘子立马上来热情迎接,眼神示意伙计赶紧向东家报信。
秦娘子热忱问道:“不知姑娘要买什么,我们店有上好独特的胭脂水粉,润姐儿快拿给姑娘看看。”
楠月淡漠接过来,看了一眼未说话。
秦娘子经验丰富笑说道:“姑娘,胭脂水粉可瞧不出好坏,不如姑娘亲自试试。”
秦娘子粘出少许涂抹在楠月手背,真心赞道:“姑娘皮肤白皙娇嫩,这个颜色正正好好,用在脸上衬得姑娘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眼。”
楠月瞧秦娘子干活粗糙的手,内心骄傲,仔细端详了这颜色确实少见,打量铺子片刻才慢悠悠出声问道:“若当真有这么好,你这铺子怎么没见几个人。”
秦娘子不在意**湖般摆手说道:“我铺子里脂粉用料不俗,自然比寻常脂粉贵些,铺子就显得冷清些。不过姑娘放心,我们香沅铺子在这开了有两个年头,姑娘尽可以去打听,我们铺子可都是市面上罕见的颜色,由东家亲自调配。”
指着铺子里其他颜色,向楠月介绍道:“瞧姑娘气质定出身豪门贵族,不差几个茶水钱,不妨多买几个颜色,回去试试。”
被人夸得心情顺遂,楠月指着摆出来的好几个颜色道:“这些都要了,全包起来。”
秦娘子顿时热情高涨,“好咧姑娘,我让人给您拿新的。”她亲自包装妥当递过去,“姑娘一共一百八十两银子。”
楠月掏荷包的手僵住,怒道:“不过五盒胭脂竟一百八十两,你打量蒙谁呢。”
秦娘子并不惧,娓娓道来:“姑娘,我开门做生意自然是明码标价,姑娘只是瞧着不过几盒胭脂,可这胭脂是由早晨天未亮便去采最新鲜的红蓝花,蜀葵花、重绛、黑石榴等晒干研磨,里头还加了珍珠粉,云母粉才得了这么几盒,这用料可就不便宜。”
说完见对方气性儿消下去些,又温和调笑说道,
“姑娘一看就不是平民老百姓,自然不计较这几个钱,是担心我这胭脂质地配不上这价吧?”她摆摆手爽快道,“姑娘尽管放心,若您用着不合适,到时候尽管退还我,不花您一个子儿,对您直说吧,前两日也有个姑娘来我这买胭脂,说我家胭脂颜色极好,她家姑娘要参加什么宴会,定要在宴会上一鸣惊人呢。”
楠月一听这话肯定就是九姑娘了,她家七姑娘天生丽质,再用上这些胭脂岂不是把九姑娘完全比下去,遂打定主意要买。
秦娘子与人打交道惯了,极有眼色递台阶打趣道:“哪家大户人家出门会揣一百多两银子在身上,那不沉得慌。姑娘可是记账,还是回去取,哪个方便可着姑娘选。”
银子对她家姑娘是小事,楠月阔气道“不必记账,东西包好了,我让人送钱来。”随即吩咐身边小厮两句,小厮匆匆出门。
秦娘子亲自陪着楠月继续看胭脂,吃茶水果子等着。不过小半个时辰,那小厮气喘吁吁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两张崭新的银票递给秦娘子。
她乐呵呵接过银票,送走楠月他们。转身进铺子,润姐儿凑上来口吻酸溜溜:“不愧有个商户外祖父,就是阔气,随随便便能拿二百两银子出来。”
秦娘子点着润姐儿脑袋,没好气解释道:“她外祖王家开的钱庄就在前头,拿钱能不方便。”
润姐儿不明白:“她外祖有嫡子嫡孙,为何还这么舍得给外孙女花银子啊。”
秦娘子摇摇头,叹气道:“你还小不懂,王家是商户,周家是什么人家,世代读书的清贵人家,那王家能有个女儿嫁进周家,还不得好好供起来,银子自然算不得什么,脱离商户才是最要紧的。”
润姐儿跟在后头,更不明白道:“那有钱的王家都要脱离商户,东家是清贵人家的姑娘为何还背着偷偷开铺子啊?”
秦娘子将刚刚打开了的胭脂重新摆放整齐,胡乱应付她:“东家就是自己琢磨些小玩意,闹着玩罢了。”
润姐儿似懂非懂,争着抢着干活,没听见秦娘子在背后叹气。
桑华院
周舒苒听了秦娘子信儿,放下手中话本,傲娇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差人去买。”
“姑娘果然料事如神,一切尽在姑娘掌握之中,就是秦娘子为何没按照姑娘的定价卖给七姑娘。”昭音有些可惜道。
周舒苒站起来撑了撑腰,“秦娘子说的对,五百两准能将人吓跑,说不定还惹出其他麻烦。我们只涨十倍,若周舒蕊用着好,就继续买,亦是赚的,等到时候引她定制颜色,那价钱可就是我们说了算。”
原是这样,昭音愈加佩服秦娘子:“秦娘子好生厉害。”
周舒苒叉腰打趣昭音:“莫非你姑娘我不厉害?”
昭音立马上道奉承道:“姑娘当然厉害,不仅对七姑娘装扮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而且姑娘装扮起来一点不必七姑娘差。”
周舒苒坐下来继续看书,不在意说道:“长得好看,打扮好看有什么用,难道像她娘一样好好正室不做,偏偏借着美貌行苟且之事。”
涉及府里几大主子,昭音不敢随意回话。
芷兰院
周舒蕊先在丫鬟楠湘脸上试了脂粉,没有异常后,才用在自己脸上,妆未上完,楠月建议道
“姑娘,王大夫人送您那件金丝蓝孔雀貂裘,您之前不是嫌太过华丽,没穿出门过,可奴婢瞧着这胭脂颜色正好与那貂裘相配。”
周舒蕊才想起那件貂裘,让丫鬟找出来,试过之后,左看右看,当真没将她气质压住,反而显得锦绣华丽又不俗气,一高兴重重赏赐楠月。
楠月得到一串手钏掩不住高兴奉承道:“姑娘和九姑娘同是周家女儿,又用了一样的脂粉,九姑娘在七姑娘面前完全就和奴婢们一样,丝毫不起眼了。”一旁丫鬟听了一同轻笑以示赞同。
闺中女子,除了琴棋书画,学习女红之外,就剩点脂粉涂抹的小玩意儿,自然暗戳戳在这方面下功夫争取力压对方。况且周府情况又更复杂些,有两个年纪相当的姑娘,因着双方父母一辈的腌臜事,周舒蕊自然要样样压周舒苒一头才舒服,丫鬟的奉承简直说到她心坎上。
春宴上,周舒蕊不失众望大出风头,周老夫人好友们纷纷夸赞羡慕她有这么个标致孙女,周舒蕊乖巧站一旁,面对他人称赞不显傲慢,端庄大方姿态更得夫人们夸赞。
而周舒苒嫌宴会没意思,早早寻个借口躲一旁偷闲,盼望着能早些回去,她还要给赵公子回赠谢礼呢。
宴会厅上,来来往往的夫人姑娘公子们互相行礼问候,周舒蕊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想看到的人,失落的神色露出来,楠月瞧见立马小声安慰道
“姑娘,张家公子明年科考,定是在家刻苦念书,没心思出来玩耍。”
周舒蕊怎不明白这个道理,没见到人终究有些失落,很快收拾好情绪,同交好的姑娘们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