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回老家过年了,旧镇安静了下来。朗月一直在房间呆着,饿了的时候,发现家里储备的食物已所剩无几。她快速下楼,发现大街上行人稀少,空气清爽,道路空旷。路边有一家兰州拉面店,进去点了一碗,狼吞虎咽地吃完。
路过一家超市,朗月选购了一些年货,有腊肉、腊肠、排骨、肉丸、鱼丸、汤圆、饺子、面条、粉丝、白菜。当然,鞭炮必不可少。在老家,大年三十吃年夜饭前,必须放一挂长长的鞭炮。鞭炮声持续的越久,代表辞旧迎新的决心越大,就能感天动地,来年的运气就会越好。
富足一点的家庭要放一千响以上的鞭炮。一般家庭,至少也要放上百响的鞭炮。不然,不吉利不说,还会被左邻右舍笑话。鞭炮声最响最长的那家,一般都是村里的首富。从大年初一到初六,凌晨必须放一挂短一点的鞭炮,代表福气绵绵,家运连绵不断。
从记忆中回过神,朗月拿定了主意,买了七挂鞭炮,一挂长的,六挂短的。远在他乡,她想坚守老家的放鞭炮规矩,过年的仪式感必须有。
朗月把年货送回家,意犹未尽。她在大街小巷转悠,顺着香味她走了一段距离,花市就在眼前,很大很长很鲜艳。花市里人流如潮,人声鼎沸。一家家手牵着手、心连着心,悠闲地逛着,时不时对盆栽的花儿果儿评头论足。
看着人们争先恐后往自家的车上搬花盆,笑声爽朗,身影轻快,朗月也开始兴奋。她精心选购了一大束滴着水的玫瑰花,花苞里有她思念阳光的阵阵香味。
朗月从小到大,耳闻目染接受家乡年文化的熏陶,年味已经融入她的生命。过年是一代代中国人的家国庆典,是传承血脉亲情的文化纽带,是延续乡情友情的集体联欢。当然,过年更是孩子们期盼已久的狂欢,望眼欲穿的盛宴。
过年了,只要孩子们在天地之间欢喜,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们就会欣慰。老祖宗在地下欣慰还不行,他们太冷清孤独,过小年前大人必须带着孩子去坟茔地祭拜。
乡间的羊肠小道上,上坟的人群如潮,兴奋中有缅怀,喜庆中有祭奠,快乐中有思念。若遇雨天,撑起的伞遮住了苍天,像云朵一样缓缓飘动,绵延向前,各奔自己祖先的坟茔地。先是烧厚厚的纸,然后放鞭炮,最后恭恭敬敬磕三个响头。
大人们痛哭流涕,觉得老人活着时自己有亏欠。动情到极致处,把孩子们感染的也跟着哭。一代又一代就这样阴阳两隔,用哭泣声拜年,交流未尽的感情。所以,年不仅在人间,也在九泉之下。
情感穿透了时空,让天地之间充满温馨,温暖了岁月,留住了真情。不仅要祭拜自家的祖先,还要祭拜共同的祖先,从炎帝黄帝到孔子孟子,中国人都要祭拜一遍,祈求风调雨顺,人心归一,天下太平。
第一次在旧镇过年,朗月真切感受到了中国人的含义。旧镇的男女老少迎接年的心情,和家乡一样虔诚,一样兴奋,一样热烈。年淡化了地域的差别,把五湖四海的人心拉近了距离,融合在一起。
孩子们最兴奋,他们提前穿上了新衣新鞋,急不可耐地盼望大年三十的快点到来。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他们可以吃到平时难得一见的佳肴,燃放五花八门的烟花炮竹,开心的到处奔跑,兴奋的夜里睡不着觉。
朗月记得小时候去姥姥家过年,小山村家家户户的墙上、树上都挂着腊肉。腊肉吸足阳光后,开始向外渗油,一滴一滴落到地面,吸引来大大小小的狗,拼命舔食,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在小山村,谁家杀的年猪大,掏出来的猪油多,谁家就能引起左邻右舍的羡慕。杀年猪是农耕文明时代的标志性事件,越大越肥越好,杀的越多越好。杀两头以上意味家境殷实,就能赢得十里八乡姑娘的芳心,准有媒婆上门为娃提亲。
农耕文明自给自足,食物是一家人辛苦劳作的产物,好的食物尽量留到过年享用。除了自家吃,主要用来款待一波又一波登门拜年的亲朋好友,展示一年来还算可以的家庭成就。
带着乡愁,朗月向旧镇的郊区走去,找到了儿时在姥姥家过年的气息。有一户人家正在杀年猪,四蹄捆绑在一起的肥猪,被三个壮男人牢牢摁在木板上,一个彪形大汉手提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正瞅准机会,随时下手。旁边是一大锅沸腾的水,翻滚着热气,等着烫猪身,拔猪毛,光身后破肚开膛。
“有杀猪的嚎叫声,有自家炸油条麻花的满院香味,吃自家磨的汤圆粉做的汤圆,穿家人亲手缝制的新衣新鞋,年味才足,过年才有意思。”她心里想,带着儿时的记忆。
虽然热闹,但朗月不愿意往下看,毕竟有些残忍。“就要过年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离去。”她心里想,为年猪的悲惨命运叹息。从小到大,她热爱生命,花开花落牵动她的情感,生老病死触动她的心扉,悲欢离合影响她的情绪。
“阳光在干什么,一个人在山林里散步,还是在集市上买年货?”她想到了大男孩,空气里顿时有了思念的气息。她喜欢这种感觉,思念的气息越浓,年味就越足,幸福就越近。
思念中,大年三十悄悄来到。“按照老家的风俗,今天必须把家清理的一尘不染,意味与旧的一年做个了结,祝福新的一年吉祥如意。”想到这里,朗月拿起了扫把。整个上午,朗月都在打扫房间卫生,每个角落扫一遍,每件物品擦干净。窗户透明了,房间透亮了,她的心通透了,陶醉于满屋玫瑰花的幸福香味。
有点累了,中午朗月躺在床上稍作休息,情不自禁想情郎的时候,不知不觉入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爹娘的年夜饭估计煮的差不多了,我也要抓紧时间煮。按照老家的规矩,无论相隔多远,年夜饭同时吃,一家人才吉利。”
想到这里,朗月连忙爬起,炖了一小锅排骨面,再清蒸一盘腊肉和腊肠。年夜饭做好了,她拿起一挂最长的鞭炮,下楼燃放。噼噼啪的炮竹声中,有故乡的影子,有爹娘的容颜,有艾草的笑容,还有大男孩阳光向她奔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