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言峰的神父对“咒灵”这个词没有任何概念。
那并不是在消极抵抗, 而是纯粹的一无所知,甚至还因为五条悟十分笃定的询问而有些——好奇。
“你是说,”这个被折断了手脚, 理应处于剧痛之中的男人平静地询问,“你们在教堂里发现了咒灵——从人的负面情绪诞生的诅咒。”
“——你是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五条悟有点不耐烦了。
“不, 我想正如你所说, 即使有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奇怪, 仔细回想的话, 我也发现过一些异常的现象。”言峰说,“当然, 前提是你所说的‘咒灵’是真实存在的话。”
明明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垂下的手臂还在流血,言峰却像事不关己一样, 只是不带感情地、公事公办地回答。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年轻的咒术师被那副态度搞得毛毛的, 不爽起来。
还寻求认同地转过头看向诺德, 那样的举动一下让人觉得他受了委屈, 也让诺德想立刻赞同他的话。
不过……
魔法师在心里叹气, 无奈地对自己承认,某种意义上, 他的确和眼前的魔术师更接近于“同类”。
“那是什么?”诺德指向结界的方向, 对着神父开口问。
而神父——言峰, 这个看上去十分符合神父这一身份, 高大、严肃、镇定到有些异常的男人, 在听到那个问题之后, 忽然笑了起来, 十分愉快, 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言峰朗声问。
知道。诺德那么想, 但没有打算出声回答。
“你知道,”言峰如此断言,脸上的笑加深了,“你明明是知道的,却不愿意直接说出来,非要把罪魁祸首带过来让对方自证其罪,是为了省去说出不快事实的……尴尬?”
剧烈的疼痛造成的应激反应和大量的失血不是没有在这个人身上造成影响,男人的眼神呈现一种虚弱的涣散,但身体的状态似乎丝毫不影响他的思考与言语,言峰看向在场的另一个人,用那双黯淡的眼睛看向五条悟。
“这是什么让人发笑的过度保护,”言峰虚伪地笑了一下,看着五条悟,装作恍然大悟地说,“啊,是这样吗,因为不想被你认为和我属于同类——”
神父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因为被一拳打在脸上,咳地吐出血沫。
做完这件事的五条悟又转身,对诺德无辜地歪了歪脑袋:“不觉得很火大吗?”
“其实也不会,”诺德轻轻叹气,平静地说,“没有必要因为对方说出了事实而过度反应。不过,有一件事是不正确的,我觉得有必要把他找过来,也是因为我需要了解结界的具体情况。”
年轻的咒术师没太明白,但好像无条件信任着诺德的判断,虽然似懂非懂还是点点头说:“好哦。”
那么……
“……该从哪里说起呢?”诺德尽量客观地解释,“首先,和咒力不同,魔术师只靠自己体内生成的魔力是远远不够,常常需要其他的魔力来源。大多数魔术师会利用自己的魔术回路从大源之中汲取魔力,简单来说也就是,利用自己能力获得自然之中的魔力。不过同时,人的体内也有小源,也就是生命力。”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过度使用自己的生命力会造成死亡,”诺德说,“所以,也有一些魔术师会囚禁普通人,汲取普通人的生命力作为魔力来源。”
靠在墙角的言峰笑了一下,像是在说——这不是很清楚吗?
诺德转向教会的神职者:“我需要知道你在使用的魔法阵类型,是否有任何其他的制御机制,还有其他的一切——你会告诉我吗?”
魔法师只是开口询问。
不需要说出威胁,绝对的实力对比就是明明白白的威胁。
而多少,也是因为不想说出威胁的话语。那有些……太粗鲁了。
“好啊,”言峰说,像个循循善诱的耐心长者那样,“我会很配合。”
五条悟无聊地待在诺德身边,对他小声嘟嚷:“……这家伙让我很不爽。”
在这种时候露出微笑是很不合适的,所以诺德压下了嘴角的笑意,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十几分钟后,在不造成任何破坏的情况下逆向解除了魔法阵,他们站在地下室的门口。
门锁着,但对他们两人来说都算不上问题。
所以地下室的门也很快打开了。
黑暗、阴沉、潮湿,令人掩鼻的气味、模模糊糊的虚弱呻-吟,饥饿、痛苦、空虚、恨意。
人。
被束缚着手脚,被作为魔力的来源,被当作单纯的祭品存在的,整个地下室的人。
五条悟拉下眼罩。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咒灵,大概也并不是因为在黑暗之中无法视物,只是为了更清楚地看到眼前的一切,更清楚地理解发生着什么,六眼的咒术师选择直接去看。
那双漂亮得摄人心魄的眼睛像结了冰霜的湖泊。
“……我得叫人来处理。”咒术师平静地说。
“咒术师有处理这类病人的地方吗?”诺德开口,“我可以把他们送过去。或者即使没有,我也可以把他们送到医院。”
“……嗯,”五条悟停了一下,只是回答,“有哦,在高专,地址是——啊,要经纬度是吗?”他了然地说。
咒术师一边写下了地址一边拨号,好像是在和相关的人说明,很快又对诺德点点头。
五条悟给出的地址具体到了高专的医务室。
是一间不大的和室,有几张简单的医疗床,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在他到来时抬起头,看起来并不意外,开口:“五条刚才和我说了。有多少人?”
“几十,我没有数。”诺德回答。
“是吗,”她看起来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隔壁还有一间休息室,就当是住院部吧,可以全部送过来。别担心,我都能处理。”
只是普通人,只是简单的空间魔法,单就几十的数量而言对诺德算不上是负担。
但又都是些虚弱不堪的病人,只能小心地安置在床上,所以魔法师花了一些时间。
五条悟结束了在手机里和官方工作人员的交谈,回到诺德身边。
“说是这边的教会以前经营着孤儿院,八-九年前吧。”
他说着,又看了看黑暗之中,因为拘束卧床多年而生了严重褥疮、意识模糊的病人——那个人看上去像是刚刚成年,大概数年没有见到阳光,皮肤呈现可怕的青白色,睁着的眼睛没有焦点。
是最后一个人了,诺德刚要把他带走。
“……孤儿院呢。”不似人类的苍蓝色眼睛没有泄露出半点情绪。
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
毕竟是在日本冬木市的教会,发现魔术师在过去数年时间内,囚禁着近百的普通人作为魔力的来源,还衍生了无数的咒灵——这件事当然会给最强咒术师很多要接的电话。
再接电话的时候五条悟明显没什么解释的耐心了,对面好像是什么负责一般社会保密性的工作人员,听上去像是在问五条悟有没有注意下帐,有没有被媒体或是普通人发现。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另一个电话,是关于涉事的魔术师——诺德听着话筒那里的只言片语明白了,是教会那里打来的。
那个电话也被五条悟挂断了。
“怎么了?”诺德出声问。
“教会,说是会派人过来——要把他们的代行者带回去内部处理,”五条悟皱着眉,“有没有搞错啊?做出这种事情还说要带回去‘内部处理’,什么啊,训话吗?写检讨吗?——为什么能这么不要脸地提离谱的要求啊?”
对此的感想如何是一回事,与此同时,宗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难以忽视的存在,那是另一回事了。诺德冷静地想。
“光是豢养咒灵这一条就够死刑了吧,不如说就算现在——”五条悟语气不善地继续说着。
但,又在下一刻安静下来。
诺德顺了顺他的头发,拉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自己身边。年轻的咒术师还有些不在状况,茫然地看着诺德,但又很乖顺地靠过来,接受了那个拥抱,放松了让他抱在怀里。
“好了,”诺德轻声说,“先回去吧?回去洗个热水澡,吃些甜食,别想这件事了。”
“但是……”
“病人的话,那位医生不是也在照顾吗?她说她都会处理的。”
“……嗯,硝子很可靠。”
“所以没事了,回去睡一觉吧?本来就是忙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吧。教会的事……”诺德尽量平和地说,“我并不认为教会只会施与不痛不痒的惩罚,宗教内部的惩戒反而会更分明才是,也许只是不能让外人插手自己的事情。”
“是这样吗?”
“是吧?所以先回去吧。我会在这里等教会的人。我本来也住在附近。”诺德柔声说。
“我可以和你一起等啊。”五条悟抬起脑袋看他。
年长者对上那片苍蓝色的天空碎片。
——无论看到多少次,都觉得美得让人心惊。
“又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等待,”诺德说着,语气柔软下来,“一个人在这种事浪费时间就够了吧?电话里也在催你回去吧。还是说,在担心我?应对教会的神职者这件事,我应该多少比五条先生更熟悉一些。”
“也不是说这个啦,”五条悟嘟嚷着,看起来没那么烦心了,“你不想我和你待在一起吗?”
“不是不想,”诺德好笑地说,“是想要……至少在更让人心情愉快的地方,再和你待在一起。下次见吧,先回去,好吗?”
他们又交换了几句亲昵的低语,好像谁都没觉得这有越界可言。五条悟小声和他说“拜拜?明天见?”,而诺德只是觉得那副样子非常……令人怜爱。
而后,教堂的庭院里剩下诺德和那个神父。
诺德看了言峰一眼,言峰似乎还有兴趣评价些什么,魔法师冷淡地说了句“闭嘴”。
忽然、
像是空气不再流动,像是大源令人窒息,像是直觉本身被改写,有某个存在——降临了。
魔法师看向在虚空中出现的灵体。
身着金色的甲冑,环抱双臂,以傲慢的眼神凌空俯视的——英灵。
“唷,绮礼,”英灵开口,语气带着旁观者的嘲讽,“可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