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优雅的嘴角挑起一抹丝毫不加遮掩的讥诮。
他在马上抬头仰望城门楼上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他们中不乏愤怒,但更多的是震惊和畏惧。
到了此刻,他再也不想伪装了。
他这数年来的隐忍和谋划,羊都养肥了,终于到了宰杀上桌的最后时刻。
他身后,进士出身的校书郎蔺凛,从怀中掏出了原本由新科状元秦桧执笔的“诛君侧檄文”,抑扬顿挫地朗声颂念。
一万五千余叛军高高举起手中长矛,口中爆发起雷鸣般的怒吼:“诛君侧,杀失德太子桓!”
赵楷淡然一笑,挥挥手,叛军凛然归于沉寂。
五万京营禁军,两万驻训在南京商丘,另外三万中的一万为他所用,还有一万被隔绝在外城。
真正忠于赵桓的一万龙骧军除两千人守卫宫城外,其余驻扎皇城大营,此刻或死或降,宫城已经成了他手上的棋子,唾手可灭。
城门楼上,赵佶几乎都站不稳了,只能靠两个小黄门左右架着,才能勉强支撑。
而在赵佶左侧,赵桓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是有想过赵楷会铤而走险,但总自恃京营禁军掌握在自个手里,结果现在来看,一切都是表象,他这个三弟隐藏得比任何人想得更深。
张叔夜的面色极度难堪。
作为京营禁军的掌舵人和直接指挥官,当朝太尉,麾下龙威军一部倒向恽王而他居然未知,这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纲怒发冲冠。
他那双青筋暴跳的苍手死死扣住城墙,沟壑纵横的脸上近乎狰狞,大喝道:“恽王!汝乃大宋贵胄,当今皇子,私通禁军,举兵宫城,视若谋逆!”
赵楷笑了,这老东西还真有趣,窗户纸都捅破了,还嚷嚷什么?这些义正辞严的话,还是留在大殿上去讲吧。
现在,只有你死我活!
赵楷随之淡然道:“李相,莫要气急败坏,伤了身子。孤还指望着,将来李相能替孤治理国政,都率天下呢。”
赵楷此言一出,同在城门楼上的吕颐浩等人面色微变。
实话讲,赵楷走这最后一步棋并未与他们协商通气,吕颐浩这些人也未曾想过,赵楷会行兵变直接包围宫城。
赵佶颤声道:“孽子,你意欲何为?”
赵楷纵声大笑:“父皇,我等今日举兵清君侧,还请父皇废东宫,杀赵桓,禅帝位,立新君!”
“孤为新君,父为上皇,这大宋天下,在孤手里,定当四海康宁,天下一统!”
“如若不然,宫城化为齑粉,今夜,将无一人存活!”
苍凉的军鼓声撼天动地,一万五千恽王军齐声高呼“恽王万岁万万岁”,弓箭上弦,刀枪向外,做好了随时攻城的准备。
赵佶父子面如土色。
实际不要说他们,就是城楼上的满朝文武心里也大抵如明镜一般,今夜即便赵佶废了赵桓,赵楷也定然不会放过赵佶。
如果说方才在大殿之上,他要的或许还是一个表面上的大义名分,而现在,这最后一层遮羞布也揭开了。
他这是要血溅宫城,改朝换代!
燕王和吴王等宗室挤出人群,躬身齐声道:“还请官家速做裁夺,废赵桓立恽王,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吕颐浩等人却默然往后退去。
他们是想扶植恽王登基,然而却不愿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吴敏一个健步挡在赵佶和赵桓前头,怒斥道:“吴王,燕王,汝等作为大宋宗室,竟与逆贼勾连,在此逼迫官家,该当何罪?”
张叔夜面上浮起一抹决绝来。
他陡然振臂高呼:“吾乃太尉张叔夜!龙骧军听令,恽王谋反,举兵逼宫,吾等当誓死保卫官家、太子,与大宋社稷共存亡!!”
张叔夜亲自持刀上前,冷然道:“将吴王、燕王拿下!再有妖言惑众者,逼迫官家太子者,杀无赦!”
楼上群臣默然无语,面色各异。
赵佶嘴角哆嗦着望向身前的赵桓,这对父子在这生死垂危的关头,终于真正和解。
赵桓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拜在赵佶身前:“儿臣罪该万死,若儿臣一死,能换父皇和大宋江山永固,儿臣愿以死殉国!”
赵佶颤巍巍扶起赵桓来,叹息道:“纵你一死,朕也难逃此劫。朕到现在才明白,他算计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朕啊!!”
父子抱头痛哭。
而此时后宫震动,三千妃嫔皆奔出各自宫室,面色惊惶望向明德门的方向。
晓月苑。
赵福金俏面蒙霜,她匆匆去换了一身劲装,还抓起一把秀弓,又命沐兰延翠去准备坐骑,她要去一线助战,宁死也要守在那人身边。
韦妃死死抱住她瘦削的腰身:“茂德,你不能去!稍安勿躁!”
“姨娘,我要去他身边,我要与他并肩作战,即便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处……”
似因用力过度挣扎,赵福金激烈咳嗽起来。
韦妃幽幽一叹:“茂德,你忘了他的话啦?他说一切早有准备,他的伏虎铁骑已到京师,凭他的能为,恽王一定不能成事。”韦妃轻轻抚摸着赵福金的后背:“他不是还说,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率军冲进宫来,带你远离京师去青州过日子去……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一切都会过去的。”
韦妃心中泛起一抹涟漪,她狭长的美眸中掠过一丝雾气,心中的哀伤却无法说出口去。
若真到了那一步,又有谁来带她走呢?
而这天下之大,又何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赵福金逐渐平静下来,但她还是心神燥乱,在房中根本就待不住:“姨娘,我们去望乡楼看看,那边能一目了然。”
韦妃苦笑:“茂德,此时宫中大乱,为安全计,还是守住门户,不要到处乱走的好。”
赵福金摇头就往外走:“不行,姨娘,我放心不下,我要去看看!”
赵福金一溜烟往苑外跑去,韦妃呆了呆,只能唤沐兰延翠带两个太监紧紧跟上。
等赵福金和韦妃抵达望乡楼时,恽王军已经对宫城正式发起了激烈的猛攻。
宫城上箭矢如雨,却依旧挡不住扛着巨大镭木撞击城门以及架起云梯舍生忘死往城楼上冲杀的恽王军。
尽管龙骧军拼死防御,但人数相差悬殊,防了这头防不住那头,潮水般的恽王军冲上城头,与龙骧军战成一团。
望乡楼上,赵福金裹着裘皮披风,俏脸无比煞白。
她扒着木栏,穷尽视野极限,也没有发现王霖的身影。
而只看着她的父皇和皇兄赵桓,以及一大群乱哄哄的朝臣,正在百余龙骧军的拼死护卫下退下城楼,准备往延福宫去。
夜幕压顶,宫内突然响起嘹亮的军号声,清脆,悠远,激昂。
韦妃突然惊呼道:“茂德,你快看!”
从望乡楼的方向,延福宫的方向,以及珑悦宫的方向,三路人马逶迤不绝肃然无声,在夜色中卷起三道狂风,急速增援明德门而去。
赵福金惊喜交加:“姨娘,那一定是他的虎神卫了,看来他真的是早有防备。”
韦妃愕然:“可是这么多人,他是如何避过恽王的耳目,悄悄送进宫来的?”
赵福金嘴角挑起一丝幸福的笑容:“姨娘,这是秘密!”
在目下的宫里,知道那条密道的人,除了赵佶,也就是王霖和赵福金了。
当日王霖从高俅府救出赵福金,为躲避禁军追杀,就从这条密道将她送进宫来。
韦妃美眸顿了顿。
秘密?什么秘密?
……
两千虎神卫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以一当十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这批虎神卫近乎从天而降加入战团,原本即将崩溃的宫城防御,瞬时又稳固下来。
“臣中卫大夫、伏虎军统制、登莱观察使燕青,奉使君命,率军进宫救驾,请官家、殿下及诸位大人速随我退往延福宫!”
赵佶眼见王霖的军马好像从宫中凭空冒出来一般,恰如天兵天将,闪电般增援宫城,很快就协助张叔夜稳固了城防,心神大定。
他当然明白王霖是从何处调兵入宫的。
他知道王霖终没有负他。
赵佶的声音还是有些打颤:“燕爱卿平身,一切就按爱卿所言,朕这就退去延福宫!”
燕青带着五百虎神卫保护赵佶等人往延福宫避去,若是宫城被破,至少延福宫还能再抵挡一阵。
赵桓奔走一会,突然扭头冲燕青急急道:“王霖何在?”
燕青深吸口气,拱手道:“请殿下放心,使君此刻想必已经亲自率军进城平叛了!”
“叛军虽众,但在使君伏虎铁骑铁蹄下,必定化为齑粉!”
尽管明知燕青是在给自己打气树立信心,但赵桓还是心中生出了无穷的希望。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回,王霖是不是又能成功如上次,力挽狂澜于将倾!
赵佶父子群臣进了延福宫。
数十虎神卫悄无声息登上望乡楼。
韦妃斜眼瞅瞅周遭这一大群持剑虎神卫,将她们几个团团保护其中,眼前却是浮现起王霖那张剑眉星目的英武面孔来。
她的眸子里流过一团火。
“茂德,看看没有,他提前安排人保护咱们,你还担心什么。”
赵福金面上温柔之色渐重,又泛起无声的嫣红。
见她的俏脸突然变得红霞骤生,一如熟透的苹果,且还变得媚眼如丝,展现出一幅甜蜜幸福的样子,韦妃眸光如水,反复思量起来。
若此番救驾成功,平息恽王叛乱,王霖再立盖世功勋,没准就能以此向官家请命赐婚,他和赵福金终有花好月圆的一日。
总是会有办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