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颐浩率一群文臣垂首顿足,痛哭流涕,纷纷跪拜在地称要死谏。
大宋皇帝承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然而皇帝权臣却当众诛杀翰林清流!
虽然杀人的是王霖,但行凶的却是天子剑!
自觉受了莫大羞辱的燕王赵钰颤巍巍摘下头上紫金冠,去了朝服,当众一头向殿中梁柱撞去!
张邦昌一把将赵钰拦腰抱住,哀呼道:“燕王殿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燕王痛哭流涕:“既然官家违背祖宗之命,纵容王霖这般幸进奸佞,擅杀建言名臣,我等也无任何名目去面对我皇宋的列祖列宗!不如一死,以谢大宋臣民!”
吴王也捶胸顿足,也咋咋呼呼要去寻死。
赵佶叹了口气,起身冲燕王、赵王苦笑道:“两位皇叔,何至于此啊?朕赐王霖天子剑,诛奸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方才那秦桧对太子恶言相加,极尽羞辱,若不杀他已正纲纪,我大宋体面何存?”
燕王冷笑:“请问官家,言官进谏,本就刚正不阿,以匡正朝纲为己任,指摘太子失德,份属职责,谈何羞辱?”
“若以羞辱为名,就可诛杀当朝翰林,那么,方才王霖那幸进之徒倚仗官家宠幸,对本王恶意羞辱,又当如何?”
赵佶呆了呆。
王霖将天子剑归鞘。
他上前两步,冷视燕王,一字一顿道:“燕王,我可曾说过半句假话?难道你并不曾要向蔡贼俯首称臣?我当日救你燕王一脉数百人,而你今日却对我恶言相加,按照燕王的逻辑,这难道不算忘恩负义?”
“当日蔡京、童贯六贼谋逆,乃太子力挽狂澜,若非太子当时调我伏虎军入京,尔等现在都已经要改称‘蔡臣’了吧?”
燕王面色涨红,气得浑身抖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而站在燕王身后的包括顾大川在内的赵宋宗室中人,也都面色羞惭,悻悻无言。
赵楷缓缓走出,凛然道:“王霖,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尚不能混淆,况太子犯下的是目无君父、银乱宫闱的滔天大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楷冷笑:“父皇亲笔在此,岂能抵赖?”
顾大川瞬时跳出来将赵佶的亲笔信再次展示出来。
殿中顿时沉默下去。
绕了一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上。
王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顾大川淡道:“伪造官家亲笔,构陷当朝太子,可是要诛九族的重罪,顾大川,你可想好了!”
顾大川心中一冷,嘴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撒口:“官家亲笔,谁能作假?”
“取笔墨来!”王霖挥挥手。
太监取来笔墨纸砚,王霖发动丹青即刻比着顾大川手上的赵佶亲笔信复制一遍,尔后冷笑道:“官家创立瘦金体,名动天下。模仿官家书法者不计其数,区区一封书函,伪造起来有何难哉?”
顾大川看了面色骤变。
太监取着王霖后来写的书函展示给殿中群臣,众人面色复杂,笔迹一般无二,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赵楷阴森道:“即便字迹可以模仿,那父皇的宝印呢?也能轻盖?”
王霖淡然挥手:“笔迹都可模仿,宝印自然也不例外。其实争执这些毫无意义,官家就在当面——”
王霖躬身下去:“臣启官家,驸马都尉顾大川伪造官家书函,意图构陷当朝太子,当诛九族!”
所有人都面色紧张望向赵佶。
顾大川更是心惊胆战面如土色。
只要赵佶同意处置顾大川,那就说明这封书函是假的,而即便是真的,只要赵佶不认账,那也就是假的。
赵佶面色变幻良久,突然长叹一声,挥挥手道:“王霖说得对,朕从未写过这封书函,太子也从未有任何失德之行,宫里传出来的这些流言蜚语,构陷储君,罪在不赦!朕会命王霖详加查察,还太子一个清白!”
“至于顾大川,伪造朕书,其罪不小,但念在唐国公主面上,死罪可免,但罢官去职,圈禁夺爵!”
殿中一片沉寂。
包括张叔夜李纲这些人在内的朝臣都目瞪口呆,皇帝这相当于是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自己的女人被儿子拱了,连这都能忍?
殿中鸦雀无声,唯有赵桓泪流满面。
顾大川很快就醒悟过来,跪在地上鬼哭狼嚎大喊冤屈,却被禁卫很快就拖了下去。
燕王、吴王这些宗室亲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赵佶,显然赵佶此番以践踏自己皇帝尊严的方式公开为赵桓翻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赵楷面目狰狞,一扫温文尔雅的风度,眸中凶光四射。
他上前一步,望着赵佶冷冷讥诮道:“父皇果真是一代明君,好肚量!”户部侍郎曹锟面色惨淡出班高呼道:“臣户部侍郎曹锟,请官家赐臣全家一死!”
曹锟是曹柔的父亲。
赵佶皱眉道:“曹侍郎,你这又是为何?”
“臣女当年进宫伺候官家,去载册封顺议,宫中传出消息说,臣女被太子沾污,迄今死活未知。若太子清白无辜,那臣女又何辜?臣家数代清名都因此毁于一旦,实在无颜活在这个世上,还请官家赐死!”
曹锟激烈叩首,砰砰作响,额上血迹斑斑。
众臣无语。
很显然,曹锟这是在逼宫了。
反正宁可一死,全家的性命搭上,也要把赵桓的名声给毁了。
王霖深望着貌似义愤填膺绝望透顶的曹锟,又不着痕迹扫赵桓一眼。
这赵楷着实阴毒,计中计连环计,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曹锟和曹家竟然能为他效死命!
赵佶一屁股坐在龙椅上,羞恼难耐。
他本想草草结束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尔后将宫里那些所谓耳闻目睹的宫女太监灭口,谁想到曹锟竟又跳出来让他难堪。
他能杀曹锟一家吗?
不能。
王霖突然上前一步道:“曹侍郎,曹顺议进宫数载,并未得到官家宠幸,去载虽册封了顺议,但官家……因龙体欠安,一直不曾宠幸。这些,入内侍省都有详细记载。你若不信,尽可查阅。”
曹锟呆了呆,高呼道:“王霖,我女被官家宠幸,册封顺议之事,宫里宫外人尽皆知,宫中当时也有有碟文下来,岂容你妄言?!”
王霖心里冷笑,皇帝老子不能人道,宠幸个屁!
赵佶此刻羞恼万分霍然起身道:“好了,曹顺议并未得到朕之宠幸,去载册封顺议,无非是为了安抚你们曹家!曹锟,你退下,此事不得再议!”
“什么打入冷宫、生死未卜,完全一派胡言,曹顺议好端端就在宫内,来人,请曹侍郎去曹顺议宫苑一观!”
赵佶断然挥手,两名虎狼禁卫上前来架起曹锟就走。
……
当赵佶和赵桓终于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场风波已然化为无形,而殿武群臣中的大多数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既然皇帝不肯废黜太子,他们作为人臣,又何必非要当这个恶人!
况且有些事情虽然心照不宣,但只要官家赵佶不认账,这场所谓的宫闱闹剧也就是一场闹剧而已!
就在此时,苍凉的军鼓声划破夜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隐隐传进殿中,龙骧军指挥使毛鳕飞奔进殿急报道:“禀报官家,殿下,龙威军一部、皇城司三千禁卫与龙惠军万余人马打着清君侧、诛太子的旗号反了,已夺占皇城四门,攻陷我龙骧军大营,目下正将宫城团团包围起来,还请官家速速定夺!”
赵佶面色骤变。
殿中群臣轰然躁动!
赵桓大惊失色,几步跳下丹墀,一把抓住张叔夜的手来凌厉道:“张太尉,龙惠军何时进城,龙威军为何反叛?”
张叔夜冷汗直流,一时间无言以对。
直到这个时候,张叔夜才陡然意识到,这恽王赵楷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他何时渗透进了京营禁军之中,他这个掌兵太尉居然蒙在鼓里。
李纲和吴敏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赵桓立时醒悟过来,原来这大殿上的文斗不过是一盘开胃的小菜,赵楷兵不厌诈,他真正的动作是叛军包围宫城,他这是要血染大宋宫城,要来一场大宋版的玄武门之变啊!!
赵桓游目四顾,殿中早已不见了皇城司都指挥使薛集让和恽王赵楷的踪迹!
赵佶瘫坐在龙椅上大叫道:“王霖,王霖何在!救驾啊!!”
……
沉沉夜幕下。
宫城被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龙威军一部、皇城司宫禁宿卫和龙惠军的万余人团团包围,刀枪碰撞声此起彼伏。
两千龙骧军虽然都聚集在宫城之上严阵以待,做好了严防死守的准备。但谁都很清楚,力量对比悬殊太大,而且皇城之外的东京外城还不知什么情况,目前宫城与外界完全消息隔绝。
赵佶带着众臣登临城楼,倒抽一口冷气,他望着眼前已经攻下瓮城的叛军高喊着“清君侧”的口号铺天盖地冲向自己所在的宫城,眼前一黑,就栽倒在身侧的赵桓怀中。
火把林立,亮如白昼。
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宫城的恽王赵楷身披甲胄,胯下白马,手持长枪,威风凛凛从瓮城之外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