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 行秋便等来了宫里传他进宫的口谕。
内侍还是上次他被赐官时过来送文书官印的那个。
他笑得像一朵泡发了的向日葵,热情恭敬又讨好,浑身洋溢着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喜庆氛围。
“……官家昨日得了消息, 高兴得几乎一晚上没睡,天还没亮就起来,催着奴婢赶忙过来叫您过去呢。”
行秋笑着侧过头:“官家只叫了我一人过去吗?”
“不止,满朝文武也都去了。”
…
坐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路跟着进了皇城, 来到议事的正殿里, 众官员宗亲们已经三三两两聚在那里交谈了, 看上去似乎就等他一个。
他一出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欣喜感慨抑或骄傲的眼神,不少人更是自他一进门便走过来攀谈。
行秋从不跟这些官员来往,但名字大多都很耳熟,对于其中几个知名的, 更是连他们的平生事迹都有所掌握。
而官员们对他同样十分好奇,先不说他闷不吭声就搞出来的这份巨大惊喜, 就是他以往那些事迹,就足够众人对他报有敬意,完全不能以正常人的目光去看待他。
就总觉得这人跟他们不是一个画风, 怪神神道道的。
官员们对他是怎么让辽国吐出这块熟肉感到很好奇,纷纷围了过来听他讲话,还没说几句, 赵佶带着赵桓, 赵楷, 以及众位皇子们姗姗来迟。
众人附身行礼, 赵佶连忙一摆手让他们起来,行秋抬眼去看,都一晚上了,赵佶还在兴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旁去了。
这次主角是行秋,在赵佶的授意下,他缓缓说起这次北上一路的见闻与经历。
杜撰出来女真人虐待俘虏,以及对觊觎大宋财富的贪婪话语,果然引起在场所有人怒火,再听到金军以20几万人数大破70几万辽军,人人跟着皱起眉头,最后听到辽国朝堂上那番武力胁迫和语言交锋,好几人乐得拍着手掌大声叫好。
赵佶便是跟着叫好的那个。
虽说大家都是兄弟同盟国,这么做有些太不给对方面子,但作为常年被欺压的弱势一方,不得不说,他这会简直要爽死了。
就是那种,你也有今天,终于轮到你倒霉之类幸灾乐祸的快乐。
听完令人高兴的事,所有人紧跟着意识到,一个比辽正强大恐怖的敌人在北方诞生了。
可怕的是,他们竟对这个敌人一无所知。
赵佶收了脸上的笑:“你再好好讲讲金国的事。”
“我在金国时,所见到的,便是女真人上下一心,同进同退,亲如一家兄弟。”行秋缓缓道,“他们不分尊卑,上到完颜阿骨打,下到一个最普通的士兵,都能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饭……”
洋洋洒洒讲了一堆金国见闻,女真士兵们勇武强悍的大致映像已经深深烙印在众人心里。
童贯监着西北军,听他一个劲夸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子,又说这群蛮子打败了百年来压在他们头上的霸主,只觉得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不太高兴地开口:“辽国不是百年前的辽国,我大宋也不是百年前的大宋,女真人又只会野蛮杀戮,丝毫不懂战术,若是跟他们对上,胜负也未可知啊。”
行秋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继续道:“官家可还记得花荣那手神射术?”
童贯被那一眼看得心头火起,即便表情克制着,眼中仍旧带了些情绪出来。
赵佶点头:“自然记得,一连十发,箭箭命中靶心,当世能胜过他的估计也不多啊。”
行秋:“然而,花荣这种水平的,完颜阿骨打的子侄里,随便一数就有十几个,全民尚武,风气彪悍,他们每每跟我谈话时,总要问及大宋有多繁华富庶,贪婪又向往。等他们意识到大宋是个比辽国还要繁华许多,军事能力又弱于辽国的巨大宝库时,便再也没人能拦住他们想要南下牧马的野望了。”
此话一出,许多人瞬间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有目光长远的看出来繁华之下的危机,也有人觉得他在危险耸听,两伙人吵来吵去,吵得赵佶头都大了。
“行了行了,先别说话。”他按了按额角,“行秋,你接着说。”
“是,陛下。”行秋微微一俯身,接着道,“值得一提的是,我在金国的营地里,还看到许多被强掳来的匠人,他们大约有上百人,正为女真人打造军备,以及研究各种新式兵器和攻城器械,由于时间太短,一些军备尚未成形,我无法辨认,但有一样却认得出来,那就是用来武装骑兵的重甲。他们不止给人穿上盔甲,马匹身上也有,真正地从牙齿武装到脚后跟。”
“他们野蛮不假,可并不原始,学习的速度飞快,宁愿把吃饭的钱省下来都要去生产军械设备,我相信再过不久,这支全副武装的骑兵,将会是宋与辽都无法匹敌的噩梦。”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女真完颜部在入关前没有冶铁能力,铠甲兵器等都要从辽国进口,但他们知道吸纳自己没有的技术,尤其重视匠人的培训,更是由此组建了最为厉害的匠人团队,而这些匠人对女真的崛起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铁浮屠这支骑兵部队,与宋朝军队缠斗数十年,直到抗金名将岳飞出现,铁浮屠才被彻底的击败,从此消失在了历史上。
而金国不止一个铁浮屠,他们还有五花八门的攻坚装备,特别是在太原东京等一系列惨烈攻坚战里,金军面对宋朝的城墙,往往是炮车、冲车、投石车等攻城器械摆一堆,清一色十二世纪全球最先进装备。
比如金军第一次围攻东京战役后,撤走的金军,在东京城外扔下大堆重型投石车,其设计之精巧,技术之先进,把好些宋军老将都看得脸色大变——那么多大宋坚城,就是被这些金人“自主生产”的“大杀器”,活活给砸塌的。
按理说大宋发展的时间更久,技术应该更先进才对,但再好的技术也抵不过上层错误的决策。
一是冗官扎堆,恨不得三五个大官管一个岗位,结果就是谁都不管,兵器生产也就敷衍了事。二是大宋腐败加剧,官营作坊的工匠们上至生产资金下至自己的工钱,全被层层扒皮克扣,以至于大量工匠逃亡,甚至官府还要到处抓人凑数。
如此坑爹的管理,兵器生产质量可想而知。
因此,哪怕大宋早已建立了完备的手工业作坊,足以供应百万大军的武器需求,但也只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赵佶听得点了点头,行秋要说的他已经全都知晓了,一是辽国远不是女真人的对手,二是女真人兵强马壮,武器又锋利,并且对大宋还起了觊觎的心思。
要说的事就这么多,赵佶叫这么多人来,主要是跟大伙分享下岁币这个喜讯,至于幽州那事,还牵扯到郓王,不好拿出来放台面上讲,他们一会私下再说。
…
一众官员都散去后,行秋跟着太监去偏殿里喝茶休息,不一会,赵佶身边的内侍过来带他去书房议事。
行秋走进去的时候,赵佶正坐在椅子上,一手抚着胡须,眼神放空盯着虚无的某一点,脸上带着出神的微笑,面前的桌子上还摊开着那本减免岁币的国书。
一看就是在做什么功盖太.祖的美梦了。
听到脚步声,赵佶收起满脑子幻想,亲切地招呼人坐下,开口便直奔主题。
“郓王昨晚跟我说你有法子拿回幽州诸地。”赵佶压抑着激动,“你再把其中的细节好好给我讲讲。”
于是行秋便把对萧奉先说过的鬼话又一次说给赵佶听。
“从利益角度出发,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他为难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你觉得辽主能答应吗?”
行秋肯定点头:“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是断尾求生的唯一办法。”
“唉——”赵佶痛苦地叹了口气,“可是,这协议上要怎么签?等辽国挺过这一次,又原封不动抢走了怎么办?”
这话听得行秋简直想把桌上的茶盏扣他头上!
他磨了磨牙,勉强挤出笑容:“所以只能强国,强军!只有大宋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不用惧怕外人对我们的侵略和觊觎。”
“强国?强军?”赵佶怔怔问道。
“是啊官家,您想想,即便我们现在从辽国手上拿回幽州,但本身又没有守护这块地的能力,日后照样要被女真人夺走的。”行秋说道,“若不强军,等哪日女真人真的打过来,不说咱们守不守得住幽州,就连太远估计也要一并让出去。”
赵佶虽然心里没半点逼数,但最简单的比较题还是会看的。
大宋打不过辽国,辽国打不过女真,所以大宋必然打不过女真,这简直是送分题。
他虽迫切地想要收复燕云失地,但对于军队却是不太想动的,宋之一朝自有国策在此,军队若是强了,武将们就会生事,割据叛乱,可是……军队若是不强,好不容易得来的燕云诸地再被抢走怎么办?
哦不对,他现在还没收复那块地。
唉,真是好纠结!
行秋看他一脸便秘样,不再劝他,心里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想着一次就能说服他改革军队。
关键还得看赵楷的。
…
第二日,宫里的封赏便送到家里,这次跟着去的人人都有份。
行秋没有被赐官,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一个早晚要走的人,当不当官的无所谓,还不如把这份恩惠分给其他人。
赵佶怎么好意思真的什么也不赏,终究还是赐了个郡公的爵位,光有头衔不领差事,也就是说,除了每个月能多拿点俸禄,其他没任何变化。
其他几人分别往上提了两级,花荣仍旧在禁军,担任都虞侯,主要职责是承担总指挥使的副手,其他几人也各自有了正式编制。
考虑到不久后还要去辽国,赵佶特许众人不用急着上任,暂时一心辅助行秋办好辽国那边的事就行。
当天,辽国免了岁币这事在京中爆炸似的迅速传播,赵佶没有隐瞒的意思,甚至还派了个太监在街头宣讲,而他自己则悄悄出宫坐在临街的茶楼里,满心愉悦地听着百姓们对自己的诸多赞扬。
虽然夸得最多的人不是他,但谁能否认这样的功劳,是在他在位期间完成的,以后到了地下,他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啊!
…
翌日一早,行秋从卧房出来,看到时迁怀里捧了堆什么东西,喜气洋洋地走进院子。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他好奇问道。
时迁笑嘻嘻一咧嘴:“出门吃碗馄饨,街上人一听我是在您跟前做事的,非要忘我怀里塞东西,说这些都是他们的心意,让我千万要带给您。”
行秋看了眼,都是瓜果蔬菜什么的,没有贵重物品,便放下心来跟着笑道:“送去厨房吧,中午就吃它们,到时候你们也来尝尝!”
时迁又是嘻嘻一笑。
他才不要在府里吃,他要出去吃,再像早上那样“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工作地点,吸引一众羡慕的眼光,再在众人好奇的打探下,状似不经意般说出自己也是此次前往辽国的随行人员之一,随后,只要努力保持面色淡然,听着不断往耳朵里钻的夸奖就是了。
老实说,他可太太太享受这种被当个英雄似的崇拜的感觉了!
就是从早到晚按着饭点一天三顿夸他都听不腻!
没有理会莫名其妙痴笑的时迁,行秋转身回房忙自己的事。
趁着这几天空闲时间,他要赶紧将《侠客行》的最后一册写出来。
第四册的发售量不如前三册,估计是叙事场景和角度换了的原因,大众普遍来说更喜欢江湖历险探案这样的传奇故事,对于深沉晦涩的战争,以及不同党派官员之间的内斗,国家之间的贸易与经济,感兴趣的远远不如前者多。
即便是茶馆这样的传播主体,说书先生也不会选择这种故事性不强,不适合拿来讲给男女老少听的书。
因为大家都听不懂啊!
这些虽然在意料之中,不过到底是自己辛苦创作的心血,得知销量不好,他还是……好在意啊!
但没关系,转变写作风格,他本来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失落虽然有,但也说不上太多,何况第四册本就不是给普通老百姓看的。
他在书中写到了许多经济学,以及通过降水气候等环境因素分析北方游牧民族与东北方的渔猎民族,在历史上屡次南下侵略中土的原因,还有怎样通过贸易握住他们的命门。
可惜没一个人找自己来探讨这些。
行秋垮着脸哗啦啦翻着书页,一会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的大才子,一会又觉得自己是没人赏识,只能孤芳自赏的清高文人。
这会他便格外想念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种经略相公,若是他在这里,肯定能看出他故意写在书里所有能用到的东西。
他花这么多时间写小说,爱好是一方面,也是真的想把一些很有用的知识掺杂在有趣的故事里,分享给百姓,让他们能多跟着学一点啊!
比如莫名其妙破土而出的石碑底下是有种子在发芽,不是神迹,符纸上显出红色小鬼是因为某样化学物质的融合,给产妇接生的时候把手洗干净,可以避免细菌传染,得了传染病的救治办法是及时掩埋衣物等等等等。
但是大家普遍更关心故事情节,以及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恨纠葛,这些真正有用的东西反倒没太多人在意。
没关系,行秋心里叹口气,反正书本会一直存在,只要一个人能发现,并将它运用到实际生活中,迟早会一传十十传百,他写这么多字便不算做无用功。
…
书没写完,赵楷找上门来。
“父亲有意让我这次跟着你一起去辽国。”赵楷施施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你身手这么好,一个顶一百个,跟着你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能在辽国众多侍卫的围攻下来去自如,又瞒过金国那么多高手的耳目潜进去搞破坏,这样的牛人,比带一百个精锐营的武士还有用。
行秋欣喜地笑了笑:“这样最好不过!王爷和我一起去,若是这趟顺利,储君之位便是您囊中之物,探手可得了。”
赵楷到底年轻,在争权夺位这种事上心不够狠,脸皮也不够厚,听着行秋将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大咧咧讲出来,很是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此次辽国之行只为大宋江山社稷……”他握拳虚虚抵在唇上,又咳了一声,“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行秋心中暗笑,也不知道赵桓听到这话,会不会被刺激地发狂。
自己仅有的时时刻刻要担心被抢走的东西,在人家眼里,都不好意思直接伸手去拿,还得顾及着点影响。
行秋相信,要是郓王别这么天真,早早表现出政治上的才能,或是给赵佶吹吹耳边风,赵桓这个太子之位绝不会坐得像现在这么安稳。
“王爷,您若要去,就不能大张旗鼓,必须隐瞒身份才行。”行秋对他说,“咱们必须得瞒着金国那边,悄悄与辽国把这事办妥,否则让完颜阿骨打知道大宋投向辽国的怀抱,以后估计没咱的好果子吃。”
原本还有那么点想去曾经的宗主国那里耀武扬威的意思,被这么一说,赵楷连忙点头答应道:“你说的是,这事的确得暗中进行!之前是我思虑不周,你说怎么做,我都听你的就是。”
虽然这小王爷草包了些,好在听劝,说话也和气,不怎么惹人生气,有些事哪怕自己想不明白,解释清楚捋顺了之后也会听。
这就很好了!还敢有什么要求啊!
…
再耽搁下去,天气变冷,就不好上路。
因此,拿了给辽国的国书,带上郓王和服侍他的几个随从,行秋等人没耽搁两天就出发了。
赵楷扮做他的副手,同是从大宋来的使臣。
但一个出使团里塞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太显眼,再加上赵楷那副养尊处优的气质,一看就不是当助手的料,以防露馅,行秋在快到临潢时,给他脸上涂了层易容的东西,再把眉毛画粗,衣裳换成袖口开了线的布衣,整个人从闪闪发亮瞬间黯淡了好几个色号。
然而越走近临潢府,越能感受到一股凝重肃杀的氛围。
路上行人比上次过来时还要稀少,泥土路上凌乱散步着大雨也没冲去的脚印,道路两旁的青草齐齐卧伏在地,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似乎有大批人马不久前从此处经过。
他们向着辽阳府快速前进,到了城外,却发现整座城池已经戒严,两个月前宏伟壮观的塞外首都,如今更像一座全副武装的军事要塞。
这么短的时间里,难道女真人打到上京来了?
赵楷身边一个随从脸色焦急地小声劝道:“王爷,咱们赶快回去吧,这里看着不安全,要是连累您出了事可就糟了。”
另一个也在旁边跟着劝:“这一看就是要打仗了,万一咱们进了城,这里再打起来,那不就只能在城里等死了吗?”
赵楷抿着唇没说话,他拿不定主意,便将目光投向行秋,后者只是轻松微笑:“放心,以我的身手,就算真的打起来了,也能将你安安全全地带回东京。”
见他说得这么自信,赵楷心里的惧怕和担忧莫名消退许多,虽然还有,但想要收复失地的信念终究占了上风,便跟着行秋下车去门口检查身份,等待进城。
几个服侍他的随从急得额头冷汗涔涔,他们想要开口让行秋劝郓王回去,先避开这次灾祸,其他的以后再说。
但在赵楷一个眼神过来后,没一个人敢张嘴,只能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进城。
这种特殊时期,哪怕他是大宋来的使臣,并有相关身份证明在,守城的士兵也不可能放他进城。
门口等待许久,上次见过那个使馆工作的小官核对过他的身份,领了众人安排去使馆先住下。
“城里好像有些不对劲。”行秋试探地问道,“是女真人又打过来了吗?”
小官无奈地叹口气:“上月你不在,陛下命秦晋王率军向辽东反击,结果大败而归。金军大将完颜娄室放出话来,说下次他们郎主陛下会亲自率军来上京,陛下心中难安,便封闭了城门,没特殊情况不得出入,就怕着女真人突然打上门来。”
行秋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送走小官,众人呼啦啦围过来,就连本该是领袖位置的赵楷一双眼睛也不由自主跟着他转。
“咱们来得倒是巧,正好遇上契丹人和女真人对掐。”行秋颇有闲心地开着玩笑,“到时候他们在战场上相遇,咱们就躲得远远看热闹,你们也正好见识见识,女真人打起仗来到底有多凶残。”
行秋这边带来的人还算冷静,因为他们知道行秋绝不是会拿性命开玩笑的人,赵楷身边那几个眼泪都快喷出来了。
听听这说得还是人话吗?别人打仗他们看热闹,也不怕战场上飞过来一支流矢把自己给戳死了!
自己伤了胳膊腿的不要紧,但要是伤了郓王,他们全家的命都不够赔啊!
这么想着,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一片充斥着血腥与厮杀的古战场,战马的悲鸣,空中盘旋的秃鹫,满地无人收拾的断臂残肢……
行秋无奈打断这几人的幻想:“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拿任何人的安全问题开玩笑,你们只要跟着我,就是安全的。”
打发走众多随行人员,屋子里只留下几个。
赵楷问道:“你为何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难道你曾经还直面过战场吗?”
“那倒没有,别说战场,我连鸡都没杀几只。”行秋摇头,“我只是在想,遇到这种事未必是坏事。”
赵楷:“怎么说?”
行秋:“我忽然觉得,咱们正好可以借着这种危急的时刻,来逼耶律延禧一把。他如果能痛快把燕云十六州让出来,我就帮他退兵,守住临潢,如果他不愿意,那么,我只能眼看着这座城市换个主人。 ”
“办法是挺好,但是……”
赵楷一手撑着脸,手肘支桌子上,一脸费解地盯着他:“咱们这次来也就带了不到一百号人,你要怎么帮辽国退兵啊?”
行秋神秘一笑:“你忘了,我可是会法术啊,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易如反掌。当然我不会杀人,我只会让他暂时失去战斗能力。而失去了主帅的军队,就如同失去了领头羊的羊群,作战能力大减,甚至可以说瞬间就能扭转战局。”
赵楷回想起曾经对方当着自己面表演过的那一招,突然间就信心倍增:“啊!我怎么忘了你是会法术的!这么说来,你不是想杀谁就杀谁?直接把金国那些高级将领全杀了不就好了?”
行秋噗嗤一声:“我学法术只是为了力所能及地为社稷和黎民百姓做点好事,而不是为了在凡人面前逞能。掌握强大的力量,若不对自己加以约束,又没有强过他人的品德遇修养,迟早会变成为祸一方的灾患。”
赵楷怔怔看着他:“是、是吗?”
他口中低声喃喃念叨着他后面那句话,脸上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代入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了。
…
当天下午,便有宫里来的官员带他们进宫去见耶律延禧。
害怕赵楷那几个随从暴露了他的身份,行秋不顾几人恳请,硬着心肠就是不带他们一起去。
你作为下属,不主动给我这边帮忙,反倒一直盯着个不起眼的副手是怎么回事?谁能看不出来赵楷身份不对劲?
这次见面,耶律延禧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差些,眼眶底下两个高高肿起的眼袋,精神萎靡,就连身上的饰品器物也不如上次见面时那么讲究。
行秋递上补交的国书,耶律延禧自己看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题,又传下去给几个臣子看。
“上次匆匆一别,未能请使臣享用一顿辽国的特色宴席,朕每每想起这事,便辗转反侧,心中不安啊。”
这事火快烧到眉毛了,才知道来拜佛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耶律延禧何时这么客气过,大晚上派人暗杀,还装成盗匪拦路抢劫,见面的时候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更是没给多少好脸色。
不过行秋没必要去揭穿他,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就是。人生如戏,处处是戏,发挥好每次临场的演出就是。
东一茬西一茬的寒暄过后,耶律延禧便耐不住性子,着急问道:“宋国皇帝是如何回应的?”
行秋不答反问:“陛下,女真人是不是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耶律延禧脸色僵了僵,不知是承认好还是否认好。
他们前线派出去的探子昨天就收到消息,完颜阿骨打亲率是十万骑兵与步兵,向着他们临潢这边走赶过来,预计最迟大后天就能到临潢府城外了。
他就像个提前得知自己什么时候死,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天到来的病人似的,光是这心理压力就能把他逼疯。
见耶律延禧沉默,行秋微笑着说道:“陛下,若想退兵,我倒是有个很好的办法。”
耶律延禧和众位大臣们双眼放光地朝他看来。
行秋不急不慢说道:“只要签了割让幽州诸地的国书,我便帮您打退女真人来犯,绝不食言。”
个人的勇武再强大,在军队面前也只有乖挨打的份。
但他又不跟军队正面对上,他只躲在暗处偷偷伤人,绝不露面,一众完颜们拿他便没有任何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