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君臣们这一商量就商量了半个月。
期间, 辽国也不是没找过事,毕竟行秋这次狠狠下了辽国君臣的脸,还把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 做出威胁的举动,耶律延禧不可能不动怒。
或是夜间偷袭, 或是装作盗匪半路截杀, 发现去了几十个人都无功而返后, 耶律延禧只能无可奈何地认命, 歇了想杀人泄愤的心, 开始频繁召臣子进宫商议那两个条件。
此次召见的地方换了一个, 从议事的正殿换到了一间类似书房的偏殿,人员也精简到只有几个身份较高的官员在场。
这次见面, 行秋明显能感觉到朝臣们脸色差了许多,气息浮躁, 眉目里藏着焦虑,眼下个个泛着青黑。
一看就是这几天没怎么睡过好觉, 想来不是为了即将失去的每年几十万的进账心痛,就是为了不知能不能守得住的燕云十六州而伤心失落吧。
但耶律延禧是个意外。
行秋多看了他两眼, 作为一国君主,按理这会应该是最火大的, 但他偏偏比其他人要平静许多,神情中更有一股一切尽在掌握的莫名自信。
行秋挑了挑眉, 又看向脸色同样平静的萧奉先, 瞬间便懂了。
他心中感到奇怪, 萧奉先为了自己的利益, 选择相信他那套说辞, 但耶律延禧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啊, 真就这么容易相信了?
耶律延禧率先开口:“减免岁币一事,朕同意了,只是这个政策实行了上百年,若要废除,须得两国官员正式在上京重新签订协议。你说你自己是大宋使臣,但一无节杖,二无印信文书,待你回了宋国,带上你的信物,让你们的官员重新来一趟吧。”
行秋起身拱手:“陛下,眼下战事吃紧,一来一回又要花去两三月时间,若是在这期间再遇上什么事,怕是会耽误陛下的大业啊。”
耶律延禧咬着牙,恨恨盯了他一眼。
当他听不出来这话里威胁的意思啊?
真想喊刀斧手进来将这小子头颅砍下,用来妆点华美的殿堂,可是……一想到这小子神出鬼没的身手,恐怕刀斧手还没进来,他自己就得先一步陷入险境,只能在心里艰难地将这口气咽下。
“那你说,该怎么办?”他没好气问道。
行秋带着一脸笑,神态优雅而从容:“陛下可让官员拟好协议,我直接带回去就是,下次过来时再给把大宋的那一份带上。哪怕不够正式,好歹也算是个落了朝廷印信的正式文书,我拿着它,在我们陛下面前也有说头,否则空着手回去,怕是没任何资本去说服一心想要与金结盟的皇上和众位大臣啊。”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毕竟现在宋庭的主流趋势的连金抗辽,他们能寄予厚望的只有与他们同一战线的三皇子郓王赵楷。
赵佶可是想跟女真人合作的,若是能带着减免岁币的协议回去,郓王也就有理由帮辽国多争取些好处了吧?
想到此处,耶律延禧看向一旁仿佛老僧入定的萧奉先,见到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同意了行秋的要求。
一做出这个决定,他瞬间感到无比烦躁,看屋子里谁谁都不顺眼,尤其是正前方那个笑得一脸和善,实际上满肚子坏水的少年。
他心中冷笑着,免了岁币又怎样,割让了幽州又怎样,终有一日,这些东西还会再次回到大辽,回到他耶律延禧的手中。
到时候,他不仅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每年多加二十万岁币,还要让赵佶把这小子绑了送到辽国来给他出气。
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
…
行秋完全不知道耶律延禧心里怎么恨他,虽然从那双阴翳狠辣的眼中能感受到点,但他完全不在意这些。
武松花荣他们也能看出来,但他们同样不在意。
应该说,他们这会完全顾不上在意一个耶律延禧,他们这会已经兴奋得快找不着北了。
一份加盖了辽国官方印信的国书被几人传来传去,反复观看,一个字都舍不得落下,自己看完了还要叫上身边人聚一起在重头看一遍。
原本知道要来金国时,他们心里是有些迷茫的。
就算身边比较亲近的几个,也只知道行秋大致的打算和目的,以为这次充其量就打听点金国的消息,探探这个刚刚显露于世人前的小国是强是弱,根据情报回去后再做准备也就是了。
谁能想到,他们这此来,竟然一举解决了困扰大宋上百年的岁币问题!
在为自己国家高兴的同时,几人敏锐地意识到,这样举国震惊的大功,所有人都会得到封赏!
这样的喜悦和欢欣,让整个队伍都保持着高涨的热情,哪怕为了赶路,一天连续走上将近十个时辰,又遇上降雨后骤冷的天气,都不能扑灭心里那股热腾腾的气。
…
离开东京时还不到五月,回来时道路两旁的树上已经开始泛黄了。
刚回到府上没多久,得到消息的赵楷就找上门来。
行秋拿出国书笑着递过去,亲眼看着赵楷的眼睛嘴巴一起慢慢长大,毫无半分平日里辛苦维持的君子风范。
“你是怎么做到的??”赵楷瞪大了眼仔细看着国书上的每一个字,“印信不是造假,落款也不是造假,难、难道……辽国真的把岁币给咱们免去了?!”
行秋便将自己在金辽二国的历程细细道来,赵楷听得入神,待听到他当着所有官员的面以武力威胁辽主耶律延禧,还毫发无伤成功脱身时,他倒吸一口气感叹道:“这样冒险的法子,全天下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用了。”
行秋笑了笑,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使用超出世界规则外的力量降维打击一个普通人确有欺负人之嫌,但力量不就是在这种时候用的吗?
若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辽国满朝文武有几个能正视他的话?就算最终目的能达成,又得绕多少弯子?
赵楷终于看够了国书,合起来笑着说道:“你们这次一举解决了大宋百年来的耻辱,明天进了宫,整个朝野都会震动。父亲定会重重封赏于你。”
行秋笑着道:“只是解决了岁币这一桩而已,还有个更棘手的燕云十六州呢。”
“岁币也是大宋的耻辱之一了。”赵楷道,“依你之见,辽国割让燕云十六州这事,有多大把握?”
行秋想了想:“至少有七成。”
赵楷惊讶:“这么高?”
行秋:“因为,我对他们撒了一个谎。”接着,他说了在辽国对萧奉先说过的那些骗人的鬼话。
“若是按照正式的外交辞令,辽国是不可能割让幽州等地的。”行秋对他分析,“他们当了百年的霸主,不被逼到绝境,是不会放下身份,断臂求生的。但若是再拖下去,等他们真的被逼到绝境,也就意味着辽国大部分领土已经到了女真人手中,到时候,他们根本不需要再寻求与大宋联合抗辽了。到时候再从女真人手里抢,只会比从前难上不止一倍。”
“光是用联金抗辽来威胁,效果不会很好,因为人总是会对未发生的事报以侥幸心理,就如辽国,哪怕与女真人一战连连失利,他们心里也会想着失利只是一时,他们总能将丢失的地盘全都拿回去,而对于幽州这样的重地,更是不会轻易放手。所以我给他们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对于割让幽州这事抵触少一点。”
赵楷没有生气行秋在异国借他的名义行事,只是道:“可这样一来,等女真人退了,辽国还会来抢。”
“是啊,不止辽国会抢,女真人说不定也会抢。”行秋说道,“他们会想,既然辽国能占据这块地上百年,凭什么他们女真人就不可以?他们比辽国更强大,更有资格当那片土地的主人,大宋守不住自家财宝,就应该把宝物交到能守护它们的人手里。”
“岂有此理!”赵楷一脸愠色,“这话是谁给你说的?”
行秋:“我夜间潜进金国的皇宫时,听到完颜阿骨打带着他的子侄们在谈论和大宋有关的事,这话就是完颜阿骨打的堂弟完颜宗翰说的。”
虽然这话他暂时还没说出来,但历史上的确说过,就当是提前说了吧。
赵楷又惊又怒,痛骂了几句狼子野心、见利忘义之类的话,才拧着眉一脸忧心忡忡地叹了问道:“行秋,你这次去金国,见了完颜阿骨打和他手下的士兵,依你之见,咱们大宋对上他们,胜的概率在多少?”
“单只看东京禁军的话……”行秋皱了皱眉,“胜率大约在二到三成之间。女真人生性野蛮好战,不知礼仪与仁爱为何物,他们骨子里从生下来就充斥着掠夺与杀戮,只要能获得土地,资源,还有女人,他们就能像野兽一样,不知疲倦的厮杀进攻,若是放着不管,女真人迟早会变成比昔日辽国还强大的怪物,这样的敌人,如今的大宋完全不是对手。”
其实不是女真人多能打,而是大宋这边太废物。
单看体格,除了完颜一家子平日里吃得好些,才个个体格健壮,普通士兵光看身高根本比不过大宋士兵。
女真建国没几年,从前就是几个分散在各处的部落,被完颜阿骨打整合后才变成如今这样子。种地种得不好,日常饮食只能以植物根茎或粗劣的杂粮为主,没有那个条件顿顿吃肉。
加上冶铁技术还没发展成后来那种程度,就是兵器也比不过大宋这边,真正让大宋这边被吊着打的,一是机动性和冲击性比步兵强太多的骑兵,二是常年重文轻武的政策,以及上百年的和平时光,导致大宋的军队里多数人根本没打过仗,一看到敌人自己腿先软了,再被骑兵一冲锋,便只剩下躺地上等死这一条路。
重中之重还是在军备的革新上。
历史上,金军就是在吃掉辽国后,迅速打造出一支战无不胜的铁浮屠骑兵部队,连人带马武装到牙齿,到了战场上就是一个个会移动的小型坦克,只拿着一根老旧长枪的步兵拿什么跟人家打?
他接着说:“而且,这些女真人不仅野蛮,还十分残忍,我亲眼看到他们聚众奸.淫从辽国俘虏来的女子,还将辽国的官员和贵族扒了衣裳,在脖子上套根绳,像牛羊一般赶在前头,用鞭子抽着走,要么让他们赤.身裸.体在地上来回爬行供人取乐,观之不忍直视,惨不忍睹。”
反正整个大宋只有他们几个见过完颜一家子,那边什么情况都是他说了算。
再说他也不算瞎说,只是把他们未来的遭遇提前讲出来而已。
赵楷一个艺术分子,哪里听过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顿时气得双眉倒竖:“野兽尚且知道爱护幼小,这些蛮子连野兽都不如!狼心狗肺之辈,毫无一丝为人该有的仁义礼智信!”
行秋同样愤慨地说道:“所以王爷,您如今也知道女真人是些怎样的人,联金抗辽一事就万万再不能谈下去了。与虎谋皮,迟早要被恶虎反噬其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