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黄上人问她有无要事,何时回山。
燕川算了算峰会的时间,“再有月余吧。”
他道这时间绰绰有余。
日子逐渐刺激起来。
苍黄上人的仇家不光多,还有可能和慕名而来想求一件炼器的家伙们同化。
比如“给我炼一件修器,让你死得痛快点”这种。
其中有修士,亦有不少邪修。
燕川最开始吓走的那一个就是。
这种时候就要火速搬家。
燕川盘腿坐在小土丘上,眯眼看着苍黄上人掐个诀,几间破破烂烂的茅屋就化作了乌有。
还真是茅升术。
“老夫是火相,茅升术使成这样正常,你师父木相把茅升术用成这样才叫人称奇。”
苍黄上人袖口鼓起,挥过一堆家当,就收进了袖口。
他扭头看了一眼燕川,“……你是要睡着了吗。”
燕川撑着眼睛,“没有。”
苍黄上人用手边的玄镜晃了晃她。
燕川手忙脚乱地挡住反射的光线,颓然地放下手,“……是日头太好了。”
这么好的太阳,她却要——
苍黄上人几下将家当全部收进袖口,转身走了几步后,直直看向燕川,张开嘴巴。
要是太衍真人,就会说快跟上。
但是苍黄上人他就会说:“愣着干什么,傻孩子,快去把人引开啊。”
说完,就把燕川一个人扔下了。
燕川用剑撑着小土丘站起来,“怎么个情况?”
她再一扭头,远处少说有十来个人影已经赶过来了。
燕川下意识拔腿想走,又强行忍住了,稳稳地站在远处。
这时候当着他们面跑,会被追到世界尽头吧。
来人近了。
燕川眯起眼睛,是正常的修士,还好。
为首的一人身着黄袍,见燕川在此,先是不爽地打量她一番。
黄袍道:“你早早在这里,莫不是已经得了苍黄上人的好处了?”
苍黄上人的好处,当然是修器。
燕川默默低头看了看,她的破剑正支在地上,撑着主人歪歪斜斜地站着。
黄袍几人也低头看了看,沉默了。
好在三人行必有好心救场人,一位灰袍道友打破沉默,呵呵笑道:“看道友此剑,确实是需要……需要换个修器。”
风吹过小土丘,破剑的鞘上又蒙了一层土。
这话就更没法接了。
燕川咋舌。
已有几句话了,还未进入正题,她直接对几人道:“苍黄上人见我寻来,往那里去了。”
她指了指和苍黄上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黄袍正要感激相谢,灰袍却明显想得更多一些。
他眯起眼睛,“这位道友,显然比我们更需要苍黄上人的炼器,眼下却轻易告知我们,是没有私心,还是想将兄弟几人支开呢。”
他们找苍黄上人也有段时间了,都是满地图找苍黄上人刷新点的老手,没有人会好心给别人送消息。
燕川神色复杂,预感到接下来她就要陷入最崩溃的境地了。
说一些超标的废话,敷衍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搞不准还要一起去找“苍黄上人”。
她道:“你们见我就知,一介修为低下的小辈,哪里能求得上人亲手炼器,不过是盼着道友们能找到上人炼器,到时好求一些零碎的料子罢了。”
这是想投靠沾光的意思。
几人立刻笑着圆了回来,向她表示邀请。
于是燕川就这样麻着脸,加入了这个队伍。
黄袍显然人要大大咧咧一些,他见燕川使的凡人剑,身上毫无修为波动,就当了真。
他为了弥补朋友先前的无端猜忌,燕川又是个年轻的姑娘,贴心地为她出谋划策。
“小友,我见你使凡人剑,身上灵气虚虚似无,没有波动……”
他再看燕川的状态——
她正半合眼睛,像是一副睡相,走路如散步逛街。
“正午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小友一幅疲态,基本修为又不扎实,必是身上有亏……”
灰袍听朋友这么一说,也觉得如此。
这位小友许是勉强筑基会精,并且相当不扎实。
他们行走山川,见的多得是这种修士,凡是没有师父好生教导的,缺陷不懂弥补,错误不知纠正,最后修得个满是破洞的修为。
黄袍少见到合意的小辈,此刻就好为人师起来。
燕川已经叫暖阳晒得舒服到脑海冒星星了,耳边没用的废话直往她耳朵里钻。
“天地赐予的这幅身躯,凡人对其的利用不过千分之一,只不过是在用它走路吃饭罢了。”
燕川心想,那不然呢?
“修行就是彻底领悟这幅身躯,与其共通,就能自如掌控它;继续领悟天地之气,为自己掌控;最后领悟神识。只要将这三者贯通,就可成仙。”
燕川却想起太衍真人的话。
在她初学修炼时,老头曾感慨说她视自身外的事皆为麻烦,修炼本该备受阻挠。可她却修行却自如,可见这才是修行最初的模样。
燕川那时不理解,现在却忽然能答出来老头未尽的话:修行不过是使用自己本身罢了。
燕川短短两世,都在追求不受外界打扰,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没关系,安静待着就足够满足了。
……老头费解的对,这种性格能修炼如常才怪。
她能如此顺利,是因为将这些事从“自身以外”,划到了“自身以内”。
因为自然而然地视一切金相与自己没有分别,所以凡人剑就如她挥动指尖般轻松。
她的修行不过是和自己的一场相处。
黄袍已经说到“小友没有正经师承吧”,她无言,就权当默认。
“修行修的是精、气、神,要时时保持在饱满而平稳的状态,小友这样颓丧低迷,就是基础没有夯实……”
糊弄学燕川是有专门练过的。
无论在哪一世都能为自己省不少精力。
燕川袖手:
“极是”
“极对”。
行了许久。
眼前一片凡人的村镇。
黄袍摸摸下巴,“苍黄上人躲进人烟中,也确实很有可能。”
燕川却眉间一皱,横目向后望去。
是邪修。
数道身影尾随他们一路而来。
黄袍几人此时也察觉到了,大家当即就想御气离开。
邪修却已经闪身加速围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邪修柔声道:“不必紧张,我们只是见诸位同样在寻苍黄上人,如能告知上人的踪迹,大家就各走各路,不必打扰。”
燕川就喜欢听这些家伙讲话,总是只说“如能…就…”,把后半句“如不能”放进画外音里做威胁。
身边的人微动,抬手间带起微风。
她敏锐地察觉,视线微落,黄袍准备指向她的手势已经完成一半了。
燕川一把将他的手按下去 。
黄袍震惊地发现自己炼精化气的修为,眼睁睁被一个“筑基会精”的小辈生生摁了下去。
燕川抢在他之前开口。
她口齿伶俐道:“多谢诸位道友捎我一程,我来殿后,大家快逃。”
当有人喊出快跑的时候,你是不会留下来急着为自己辩解的,大众心理会让所有人立刻交闪现跑路。
黄袍灰袍众人完全是不受控制地迅速闪身离去。
电光火石之间。
燕川压低身体。
她倾身握住剑柄。
靠近她一侧的邪修下意识举起修器准备抵挡。
她视线微转,盯上了邪气最盛的那个。
剑身仓啷出鞘。
燕川自下而上弹起,像一只敏捷的小豹子。
那邪修在与黄袍等人说话间就暗中握着刀柄,此时仓促挥刀抵住。
她一击被挡,转身就走。
一边是听起来似乎知道苍黄上人踪迹的黄袍一行人,一边是也有古怪的小姑娘。
邪修咬咬牙,最终还是派了大部分人去追黄袍众人。
余下几人追上了燕川。
燕川几次御气飞掠,见他们一直在封她的去路,不得不躲进了凡人的村镇。
这样人数聚集的村镇,已经少见了。
她慢慢向村镇中央走去,周围出现的人越来越多。
远处渐渐有细微的鼓声传来,缓慢,却富有节奏。
是在祭典游街吗。
那鼓声越近,越清晰,一声一声,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头。
她敛目挤过人群望过去,看到确有身着巫衣的人在抬着一方轿辇。
巫衣染成最艳、最重的颜色,直直撞进人的眼中。
他们都带着粗犷狰狞的油彩木雕面具,身体舒展大张,五指炸开,缓慢而有力地做着古朴的祭舞动作,鼓声停,脚步停,鼓声起,就摇摆着身体向前大大的迈步。
燕川刚刚逃过命,此刻呼吸起伏。
她听着街边拥攘的凡人瓮声祈祷,恍然间听清了其中的字句。
——这是个在做每年祭典的村镇,他们祈求的是一切异人修士:从世上消失。
身后邪修的气息已经追来了。
燕川却仿佛跟着祭典的呼吸一齐变得沉重。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个闭目祈祷的孤身老妇,她仍在虔诚的自语。
燕川挤过人群,闪进一间挂满巫衣的店内。
她回眸扫过街外邪修淹没在人群、短暂浮现的面孔。
一件件巫衣被木架撑挂起来。
燕川看了一会,走到一件红色重到似滴墨的宽大巫衣前。
她轻触,这件红袍从木杆上滑落。
燕川附身捡起它,而后反手将它披到身后。
巫袍角缓缓落下,正正好扫在她的脚踝处。
双袖宽大,十分方便出剑。
她低头,木桌上摆放着粗犷的木雕面具。
于是挑了一个狰狞的恶鬼面具。
黄袍等人都是老油条,滑不溜手,不会被抓。
何况他们会对邪修说出她来,以保平安。
她起初是想趁乱逃走,未成想没跑掉。
估计再等片刻,那些追黄袍他们的邪修也要杀回来寻她了。
凡人的村镇可经不住邪修摧残,若是恼了,他们什么也做得出来。
她走到街上,融进祭典之中。
邪修的气息在人群中更加明显了。
她慢慢向他们靠近。
一个落单的邪修走在她的身前,毫无所觉。
燕川忽然庆幸自己的剑气没有真气。
邪修无声息的倒下,被她拖进巷中。
他近处的同伴向这里赶来。
燕川离开巷子,融进人群中。
他察觉到什么,眼前却都是一模一样的人。
燕川将他同伴的修器抛向街边。
那人立刻向那个方向掠去。
等他靠近,瞬间认出了这是同伴的修器。
下一秒他迅速反应过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转身挥刀,想要抢到先机。
但只来得及看到燕川收回的手势,无法看清是什么相的决。
街边墙下的藤蔓忽然暴起,变得粗壮巨大。
它们捆住邪修,狠狠地将他拖进泥土中。
燕川慢慢拔剑。
剑尖轻动如点水。
他喉间一抹薄红,没了挣扎,随着藤蔓沉入地中。
她仰面去寻余下的人。
被黄袍众人引走的邪修们都回来了。
没有新鲜血气,说明黄袍他们已经脱身。
也必然把她供出来了。
但将她供出本就在她算策之内,她并不纠结于此。
燕川原本是希望他们能借此脱身,自己也趁机逃离。
邪修有些躁动。
燕川提起心脏,不由向人群中挤去。
他们已经失了耐心,恐怕不会顾及这里的凡人性命。
邪修四下张望,全是各样的粗犷的狰狞面具。
他们按住修器,邪气对准凡人出鞘前一刻,被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
一个一直紧跟在他们不远处的人。
他戴着恶鬼面具,在距离外静静的面向他们。
风拂过,鼓起红色的袍角,露出那人身侧的长剑。
袍角缓缓落下。
他们已经认出来了。
凡人剑。
是那个女修。
燕川透过恶鬼的眼睛看着邪修。
他们脸色有了怒意,追了过来。
她闪进小巷,掠上高处,将人向村镇外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