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正房大院上房内。
贾母看着送信的下人, 面带疑惑。
“你说林家来信了?什么信?呈上来。”
现在才来信,难道是说跟王家结亲的事情?
可今天都是林家迎亲的日子了,林如海现在写信有什么用?
再说, 他要是想告诉贾家, 早写信说了。
她可是听说了,两家定亲已经好几个月。
也就是说, 敏儿去了刚刚半年, 林如海就打量着再娶了。
可怜她的敏儿啊!
辛辛苦苦一辈子,为林如海打理内宅,任劳任怨。
到头来人刚去了半年, 林如海便迫不及待地张罗着要娶。
呵, 当初还拒绝她的提议。
敢情是人家早就找好了人选。
娶的还是王家的王熙凤!
是了, 现在他们贾家大不如前,林如海那个势利眼的看不上贾家,转头求娶王家的凤姐儿。
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叮当响!
要知道当初林如海能得了陛下的亲眼, 还有他们贾家的功劳在。
现在这般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也是在太过势利了些。
贾母在心里骂了林如海一通,接过鸳鸯呈上来的信。
“怎么是个匣子?”贾母一脑袋雾水, “不是说了有一封信吗?”
只是一封信而已, 做什么要放在匣子了?
贾母有点搞不明白。
难道随着这封信一起来的, 还有一些贵重物件?
否则, 为何还要放在匣子里一起送过来。
那匣子看着也不小。
里头应该还装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贾母如是想到。
别说,她心里还挺期待的。
觉得里头可能是林如海为了向她赔罪送的贵礼。
否则根本没必要来这一出。
紧接着, 她兴致冲冲地让鸳鸯打开匣子。
结果, 她傻眼了。
还以为又贵重物品的她, 着鸳鸯打开瞎子,才发现里面的的确确有信。
除了信,还有一本册子。
“林如海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本册子是什么千年珍本?
要不然林如海为何要送来?
在贾母心里,林如海做出这般不孝顺的事情,理应与她赔罪,送珍贵的赔礼,恳求她原谅。
然而,在林如海看来,贾母手伸得实在太长。
他年纪不算大,续娶妻子抚养孩子,那是必然。
只是岳母而已,又不是亲娘,还想管他再娶的事情,着实管得太宽。
贾母带着满腹的疑惑,撕开来信封。
然后,越看,呼吸越发不平稳,甚至开始直喘粗气。
同时面如寒霜,十分骇人。
身旁伺候的大丫鬟见了老太太这神色,吓得噤若寒蝉,连句话都不敢说。
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声,撞在贾母的枪口上。
“啪!”的一声巨响,贾母的老手拍在了案桌上。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贾母的胸口急速起伏波动。
“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欺辱我贾家,我要定要他死无葬生之地!”
贾母被信上内容,气得头晕眼花,险些晕倒在案桌上。
但贾母是个极其爱惜自己性命的人。
前阵子昏了一场,刚被太医告诫过,不可心绪起伏太大,不可受刺激,否则极容易怒急攻心,中风在床!
贾母可不愿意自己余生都瘫在床上度过,因此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平稳了自己的心绪。
晕乎的脑袋,也好了许多。
可笑,她以为的道歉信,却原来是断亲书!
林如海竟然嫌弃敏儿送给娘家的节礼太过丰厚,因此要跟贾家断亲!
无耻,实在是太无耻!
敏儿不就是给娘家的节礼丰厚了点儿,这又有什么过错?
林家那般豪富,当家主母给娘家的节礼准备的丰厚一些,哪儿有问题了?
林如海怕是想要上王家的大船想疯了,竟然想出这么一个理由要跟贾家彻底断绝关系。
就为了更好的攀附王家!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贾母心里的怒火再次上涌,心头气得厉害。
说白了,就是嫌弃贾家走了下坡路,没用了而已!
贾母气喘吁吁,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这么侮辱!
可恨,实在是太可恨!
至于剩下的那份册子,贾母随意翻看了下,发现竟然是敏儿这些年给家里送的节礼单子,还有林家库房中少了的东西。
以及这些年来,林家公中的花销。
一笔一笔,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像是在嘲讽贾母,瞧,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竟然搬空了婆家的大半家财去贴补娘家。
可真是一个大老鼠。
而林如海信上就是这么写的,公然说贾敏是一只硕鼠,从婆家的搬了价值一百多万两东西到娘家。
就为了能够填补娘家的窟窿,让娘家人过得体面有面子。
贾母都要被气笑。
她怎么就没发现,林如海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呢。
当初她就不同意把女儿嫁给林如海,还是老国公看中了林如海的才华与林家的世代积累,是个出读书人的人家。
她便想着,林家确实钱财颇丰,几世的积累,还是列侯之家,可不就是丰厚无比。
那是贾家虽然还算风光,可出了太子谋反失败的事儿后,贾家为了跳出漩涡。当初下了不少血本走关系,这才得以保存下来。
那次花出去的钱,送出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贾家公账上的钱,几乎花了个干净。
她那时便预料到,往后家里在钱财上可能会不凑手。
思量过后,才勉强同意了老国公,把女儿嫁给林如海。
现如今,贾家钱财上短缺了些,她的敏儿拿些钱财物件贴补娘家,又何不可?
只是一百多万两而已,何必那般计较!
贾母当初嫁到贾家,正是四大家族最为鼎盛的时候,家中豪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在她眼中看来,一百多万两,也不过是区区一百多万两而已。
并不是什么大数目,林如海为了这点事情就写断亲书,实在太过小题大做了些。
不过,一百多万两?
敏儿有送这许多吗?
她怎么记得,好像才几十万两东西而已,决计不会超过一百万两。
难道是林如海把家里少的东西都扣在了敏儿头上?
不对,不对。
就那本账册上写的,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林如海也是要脸的人,都要断亲了,绝对不会在这方面上作假。
那么若是林如海给的账册是真的,那剩下那些钱和东西,又究竟去了哪里?
不对不对,这个事情不对。
贾母毕竟当了多年的当家主母,立刻意识到这其中有问题。
紧接着,她便想起,这些年来因为她年纪大了,下放了大半的管家之权。
而王氏就是接手了这些事情的人。
难道说王氏胆子那般肥,竟然公然昧下敏儿给她送的节礼!
越想,贾母越觉得可能。
当下面沉如水,顾不上还隐隐有些晕眩的脑袋,直接让人抬了软轿,气冲冲地往荣禧堂的后院,也就是王夫人的住处去。
婆媳两个其实严格说起来,都是住在正院荣禧堂的,只是住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中间隔了荣禧堂。
也就说,贾母找王夫人,极为方便。
是以,当贾母怒气冲冲来到王夫人院落的时候,并没有惊动对方。
王夫人此时正躺在美人榻上半闭着眼睛,享受小丫鬟的捶腿按摩服务。
小丫鬟听见脚步声抬头,便发现门口站着贾母,即刻停下手上的活计,想要给贾母请安。
贾母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要说话。
“怎么停下了?”舒服的力道没了,王夫人心情不美。
“这才敲了多会儿就停下了,翠儿,你这胆子肥了呀。”王夫人猛然睁开眼睛,就想一巴掌扇到翠儿的脸上。
然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贾母那张老脸。
一瞬间,王夫人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否则怎么会看见婆母出现在自己的院子中。要知道,婆婆都好些年没踏进她的院子了,向来都是她上婆婆的院子里请安来着。
“王氏,不用起来,我只是随意走走。”贾母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旁边的博古架。
博古架摆着好些个珍品,只一眼,贾母便发现其中有一个不是王夫人的嫁妆。
“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一个金贵瓶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这会儿不是做梦。
赶紧打起精神说道,“也是前不久得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便没到处宣扬。”
话虽然说得轻巧,但王夫人的心却猛然一沉。
无他,因为这瓶儿来处有问题。
是她从贾敏送到贾家的节礼中扣留的。
至于这瓶子的价值,她早就差人问过,足足一万两一个。
当时她收拾贾敏送来的节礼,第一时间的便看上了这个梅瓶。
直接让人从自己的库房中挑了个相似的,价值却才几百两的瓶子换了。
这一倒手,就是一万两入账。
类似的事情,王夫人可没少干。
光从贾敏送的这些节礼中,便抠出了好几十万银子。
她这么做,也不光是爱才。
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送了女儿进宫搏富贵。
而且还不是大选进去,是小选进去的。
小选那都是的伺候贵人的奴婢,手里没银子打点,日子可不好够。
她送女儿是去搏富贵,不是伺候人。
上下打点关系,这钱才自然不可缺少。
小选进去的也没得带嫁妆,是以王夫人每年都要送好多钱进宫里。
一开始的时候,要得不多,一年几千两就够了。
可后来随着元春待的年数越来越长,要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现在元春进了皇子府伺候贵人,若是得个一儿半女的,往后她也是皇亲国戚,贵重得很。
为了以后的荣华富贵,王夫人很舍得,非常舍得。
大把大把银子往女儿身上扔,生怕女儿真的成为了伺候人的下人,而不是主子。
而王夫人那些钱哪儿来?
当初就因为王夫人算计嫂子失去孩子不能生育,惹怒了父母与大哥大嫂,以至于王家给王夫人准备的嫁妆,并不十分丰厚。
只是如寻常京城官宦子弟那般。
压箱底的银子,也就只给了一万两。
要知道,王家当初做航运生意,可是豪富之家。家里的珍宝可以说不计其数。
然而,为了惩罚她,她父母只给了一万两的压箱银子。
原本母亲可是私底下跟她透露说,说是至少会给她十万两的压箱银。
十万变一万,王夫人怎么可能愿意。
但彼时她惹怒了全家人,全家人都不待见她,她根本不敢反驳。
就怕惹了父母生气,连最后这一万两都缩水,变成几千两。
总之,王夫人当时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只恨自己那时年轻,手段稚嫩,让人查了出来。
否则,这些年绝对不会过得如此抠搜。
盖因为手里没什么钱财。
尤其贾政还是个喜好附庸风雅的,左一个诗会,又一个文会。
哪样不要钱。
加之她又生育了三个孩子,养孩子更是费钱。
虽说公中每月都有月银,但那点子钱,一桌子像样的席面都不够,够谁花?
还不是靠她自个儿想办法,寻了财路。
这些年才能手里宽裕,顺带还能大把大把送进宫里。
还别说,林家这一处,就让她后来再也没有愁过钱财的事儿。
要说王夫人不喜欢贾敏这个处处掐尖要强的小姑娘,可对于林家还是喜欢的。
若不是贾敏嫁去了林家,她又哪里来的机会,弄来这许多钱财。
就是可惜贾敏去了,要不然她往后每年都还能多捞一些。
元春那儿也能更上一层楼。
贾母是不知道王夫人片刻之间心里想了这许多,此时的她,已经发现了瓶子里头打的印记。
只一眼,贾母知道这东西就是从林家流出来的。
因为贾敏送节礼的一些包装上,都有这个印记。
“王氏!你好大的胆子!”
王夫人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心说难道老虔婆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
老虔婆可能是在诈她!
然而,贾母怎么可能是在诈她。
“王氏!你怕是都没看瓶子里头吧,里头可是印着林家独有的印记!说!是不是你从敏儿那儿骗来的!”
王夫人脸色发白地解释,“母亲,您这是想哪儿去了。这是先前敏儿托我照料黛玉才送我的。她那时说想把黛玉定给宝玉,大家做个亲呢。”
这话,王夫人倒不是假话。
贾敏当初眼瞅着自己身体越发不中用,后来更是缠绵病榻,深感大限将至。
便趁着送节礼的时候一并送了信给二嫂王夫人。为此,还单独送了王夫人一份丰厚的节礼。
那信上就有提这一事。
只是她等到即将咽气,也没有等到王夫人的回信。
倒是母亲那边提到可以,只是还要与王夫人商议云云。
反正,等到最后她去世的时候,还是没把儿女亲家定下。
贾母听得此言,不由得眯起了双眼。
她直觉王氏说了谎。
她也不想去分辨,直接甩了林如海寄来的账册到王氏的脸上。
“好好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账册上写的什么!这些年我虽然收到了这么多东西,可价值却远远比不上!”
王夫人被贾母甩过来的东西砸得面上一痛,随即有温热东西流下。
王夫人伸手一抹,发现竟然是鲜红的血液。
“血,血,啊,我受伤了,叫太医,快叫太医!”王夫人哪里受过这伤害,立刻高声尖叫起来。
贾母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扔,一本账册,竟然会直接把王氏的脸划拉出一道细长的口子。
鲜血直流。
贾母不悦地皱眉,“一点小伤而已,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也别管你那什么伤口不伤口的,就那一点小口子,还没等大夫来,你这口子就好了。”
请太医?
多大的脸。
没有女人不宝贝自己脸蛋的,王夫人自然也是如此,伤了脸的她,根本没办法冷静。
哪里还听得到贾母说了什么话。
“王氏!我让你看账册!”
贾母见王氏当没听见的,怒道。
王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她一边捂着自己的脸,一边颤抖着捡起地上的账册,翻开。
越看,手斗得越厉害。
前头她还一头雾水,直到到了后头,她才明白的手上这本账册,究竟记录着什么!
这世上,竟然还有一本这样的账册!
“母亲,这账册是您从哪儿得来的?”王夫人有些心虚地问。
她已经看到最后一页写着的数字。
心里明白,怕是自己以次充好事儿暴露了。
但这事她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便会坏了名声。
若是被宣扬出去,连累可不仅仅是家里的孩子们,更有到了皇子府上的元春。
一旦贵人知道,那她的元春,便是断了青云路。
所以,她不能承认,坚决不能承认。
“母亲,这就是一本寻常的账册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贾母在后宅浸染了一辈子,王夫人这小伎俩,她又怎么会看不出。
“睁大你的狗眼,好看看,那是林如海送来的账册,上面写的都是敏儿这些年送到贾家的东西!”
既然王氏不愿意承认,那她就非要逼她亲自承认。
家丑不可外扬。
在进这个院子之前,贾母早就把不相干的人,全都打发到院子外头去了。
现在屋子里的只有她的心腹,还有王氏的一个丫鬟。
“母亲,这林如海送这么一本账册来,是什么意思?”王夫人装傻道。
贾母被王夫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险些气了个倒仰。
“你竟然还不承认,你竟然敢不承认!不单单是那瓶子,就是你屋里的好几样东西,都是这单子上的!你竟然还不承认你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偷换了敏儿送过来的东西!”
“王氏!你好大的胆啊!王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东西。你王家也是豪富之家,怎滴眼皮子这般浅!连敏儿送来的节礼都敢动!”
“你知不知道,林如海送来的断亲书,顺带还送了这么一本账册给我们!”
若不是今天收到到了林如海送来账册,她怕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些年来,王氏竟然不声不响的昧下了好几十万两银子!
这银子,尤其这银子,本来是该落进她口袋的!
这让贾母如何不生气!
王氏这么做,相当于偷她的钱呐!
这跟挖她的心肝没什么区别!
贾母都快恨死王氏了。
王氏的面色极其难看。
这账册竟然是林如海擢人送来的。
他竟然还想断亲!
这亲断得好呀!
王夫人心里如是想到。
人林如海都要娶亲了,往后林家的财产,他们自然不可能再占到什么便宜。
既如此,断亲就断亲呗。发这么大的火干嘛。
人家又不是因为我才断亲的。
人家是因为你的宝贝女儿贾敏好吗?
要不是你每年都写信跟女儿哭穷,你女儿怎么可能当耗子,搬了大半个婆家来填补娘家。
王氏心里是这么想的,当然话不能这么说。
毕竟她也从中拿了这么多的好处,这等风凉话若是说出来,婆婆能直接把她送回娘家。
她都出嫁这么些年了,再给赶回娘家,她的几个孩子都不用出去做人了。
尤其是元春,以后在皇子的后院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贾母还拿了账册出来,又在她房里找到了证据,她一点都不承认,那是不可能的。
思量了一圈,最后王氏说道,“母亲,我承认我有几次看见礼单上的东西,欣喜之下拿差的替换了,但母亲您相信我,我总共也没做几次。那几件东西,我都放在博古架上了。再没有其他的。”
这都见了黄河了,王氏还不死心,狡辩不承认。
贾母的怒火直窜天灵盖。
“来人!给我砸开王氏的库房!”
“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库房里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干净!”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狗东西。”贾母气急骂道。
贾母一声令下,她的心腹丫鬟立马往院子外走去喊人。
而贾母则是掉头要出门,想要往王氏的库房去。
王氏大惊失色!
库房里可是放了不少她从节礼中淘换来的好东西。
就老虔婆的利眼,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挑出大半来。
不能让老虔婆砸开她的库房查看,绝对不能!
一想到库房砸开,她费尽心思弄来的好东西,都得被老虔婆收走,王氏如何的能愿意。
往后可没有了这条发财的路子。
那些好东西她必须留着以后换钱给元春使。
绝对不能被拿走!!
在王氏这会儿眼中看来,贾母要拿走那些宝贝,相当于要断了元春的青云路。
也就是她的荣华富贵。
“母亲,母亲!”
王氏从地上爬起,飞快的蹿了过去,想要拉住婆婆的身子,阻止对方往她的库房去。
然而,第一次干这事儿的王氏,显然没及控制好力道。
老人家又站不稳,直接被王氏一把给推到了地上。
脑门直接磕出一个洞来,鲜血四溢。
扶着老太太的丫鬟鸳鸯亦是摔倒在地,此时的她,人都要傻了。
“老太太!老太太!”鸳鸯吓出一声冷汗,叫声凄厉。
“二夫人,你!你!”鸳鸯指着王氏,急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叫人!我要去请太医!”鸳鸯猛然间起身,抬步就往外跑。
生怕去晚了,事情越发不可收拾。
王氏看着倒在的血泊里的贾母,浑身发凉。
脑海里只回荡着两个字。
完了。
“完了,全完了。”王氏浑身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气,瘫软在地,犹如一滩烂泥。
老虔婆怕是醒来,第一个就是要她的命。
哪怕没要她的命,怕是也会把她关在佛堂一辈子。或者直接让贾政休妻另娶,把她赶回王家。
王氏只要一想想,心里便觉得怕得紧。
不行,她不能接受。
可怎么办呢?
王氏看着血泊中的贾母,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王氏咬着牙根爬起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老虔婆死了就好了,只要她死了,方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能揭过。
至于老太太的死,便只是上了年纪不小心摔倒。
顿时,王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朝着老太太前进,伸出了罪恶之手。
上去就要捂住老太太的口鼻。
“夫人,夫人。”
忽然侧后方上来一个小丫鬟,帮着扶起了老太太。
王夫人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出声的是方才给自己捶腿的翠儿。
她刚才竟然忘记了翠儿还在她的屋中。
也是翠儿的存在感太低,以至于她忽略了屋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差点……
“老祖宗,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
很快院子里跑进来好几个人的。
最佳时机已过,王夫人只好帮着扶起老太太。
一边还抹泪道,“老太太不小心摔倒了,快派人去请太医!”
此时的她已经换了心境,或许不用自己动手,老太太自己就去了呢?
阿弥陀佛。
王夫人在心中祈祷。
脸上却是泪流满面,全是担心与着急。
鸳鸯倒是听出了话头不对,但她只是个下人,并不敢出声反驳。
想着等老太太醒来后,与老太太禀报就是。
但她心中也是怕得很,大冷的天,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与此同时,王家。
韩夫人见到侄女儿的陪嫁丫鬟回来,很是惊讶。
“是凤姐儿忘了什么东西没带,让你回来取吗?”这个点儿,倒是还来得及。
夏收却是摇头,“夫人,并不是回来取东西,大小姐命我送了一封信回来,说是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夏收把主子的吩咐都说与韩夫人听。
这下韩夫人更加诧异。
“这才半路呢,怎么就写信了?”她心说,凤姐儿这是搞的什么鬼。
心里揣着疑惑,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
接过下人呈上来的信封,便打开看上面的内容。
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但她也知道侄女儿的这一通分析,极为正确。
于是喊了最为得力的嬷嬷过来,如此这么般,这么般如此交代了一番。
“是,老奴定然竭尽全力。”花嬷嬷是韩夫人奶娘的女儿,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
这事儿交给花嬷嬷去办,她最为放心。
“你办事我放心。只是做得隐蔽些,别让人给看见了。”
“是。”花嬷嬷领命出去。
韩夫人转头又与夏收说话,“你家主子是让你留下,还是让你跟着去林家?”
“小姐说了让我送完信就赶去码头。”
韩夫人点点头,夏收是凤姐儿身边的大丫鬟,平日挺得凤姐儿的重用。
让夏收赶回去,她并不意外。
“这趟辛苦你了,往后好好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事儿,比如说小姐受了委屈,她不愿意跟我说的,也可以写信回来告诉我。”
说完这些,韩夫人还赏了夏收一个银锭子。然后才摆手让夏收下去。
夏收收了银子,双眼有神,行完礼后便退出厅堂。
步履匆忙。
******
迎亲队伍中。
王熙凤的马车上。
“春麦,叫人去问问巧姐儿睡醒了没有。若是睡醒了就把人抱到我这边来。”
王熙凤并不放心巧姐儿由王仁照顾。
方才出门子的时候不好把孩子抱到轿子里,但这会儿到了马车上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先前她上马车的时候,就想让人把巧姐儿抱过来,但那时候下人禀告说巧姐儿正在奶娘怀里睡觉。
她便没让奶娘即刻抱过来。
现在想着时间差不多,就想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
结果,小家伙竟然还在睡觉。
王熙凤无可奈何,只能让小家伙继续睡着。
不过之前说要抱着小火炉一起睡回笼觉的打算,怕是跑了汤。
码头上。
海风呼啸。
冰冷刺骨。
王熙凤刚一钻出马车,便觉得一阵海风袭来,头顶的盖头被吹得飞舞,险些飞了出去。
她赶忙伸手压住了活泼好动的红盖头,另外一只手则是拎着裙摆小心翼翼下马车。
春麦已经下马车,放好了脚踏。
“小姐,您慢点。”
王熙凤惜命着呢,看准了马凳的位置,这才迈脚。
旁边的喜娘也赶紧上前搀扶。
“小姐,您站在马凳上不用下地。喜娘会背着您上船。”
本来新娘子到夫家之前,是不能下地的。
虽说他们家小姐远嫁,但该注意的,还是得多注意点儿。
入乡随俗,王熙凤说了声好。
然后便看见喜娘弯下腰,王熙凤顺势上了喜娘的背。
这个喜娘也是专门挑出来的,身强力壮。
一直把王熙凤背到船上,竟然也脸不红气不喘,显然是个力气极大的。
王熙凤成婚,王家安排了两个喜娘。
一个是先前负责她上妆的,一个则是负责背她的。
也就是眼前这个。
船只很大,一共有好几层,上下有许多房间。
当然,王熙凤住的是最大的最好的那一间。
最上层属于王熙凤,分别住着王熙凤跟她的丫鬟陪房,还有一应的嫁妆。
当然,只这一层,嫁妆根本放不下。
于是又放些一些笨重的家具到下面一层。
这一层一并还住着林家的迎亲队伍和王家的送亲队伍。
船上的水手们与杂工们则是怕惊扰到贵人,住在最下一层。
王熙凤一行人是最先上船的。
其他人都在卖力气抬王熙凤的嫁妆。
王熙凤的嫁妆很是丰厚,光明面上的嫁妆就有一百二十八台。
私底下韩夫人又给了她六万两的压箱银子。
加上她之前自己存的,足足有十万两之多。
更别提还有好几个嫁妆铺子与田庄。
可是说,哪怕是往后她不事生产,这些嫁妆也足以让她富贵无忧地过一辈子。
没了钱财上的忧虑,王熙凤现在主要想的是怎么把日子过好,过开心。
比如说她未来的丈夫林如海。
听说毕竟是听说,人还是要她自己见过才能确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将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对方。
总之,既来之则安之。
嫁妆在手,吃喝不愁。
倒也不用太过在意男人。
女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事业。
她的香皂铺子还得开起来。
江南繁华,想必这生意也能红火。
“娘,娘……”正当王熙凤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未来时,巧姐儿来了。
王熙凤顿时露出了笑,“哎呀,是谁来啦。”
巧姐儿似乎对她娘今日的装扮很好奇,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看。
那模样怪可爱的,惹得王熙凤心都要化了,一把把巧姐儿抱在了怀里,怎么稀罕都不够。
荣国公府。
昏迷不醒的贾母已经被抬到了她自己的屋中,太医还为到,府里的府医神色凝重地诊脉。
至于贾母额头上的大口子,已经处理好止住了血。
但府医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反而很难看。
王夫人在一边看得是胆战心惊,生怕听到对自己不利的回答。
按着以往,她是不愿意老太太出事的。
因为老太太一旦没了,大房二房势必要分家。
他们二房一家子,极有可能会被赶出国公府。
可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她面对着更大的问题。
万一老太太醒来,追究她的责任。
她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
是以,与其老太太醒来惩罚她,不如直接昏迷不醒或者直接没了来得好。
至少她还是贾家高高在上的二夫人,而不是什么弃妇毒妇。
她夫君贾政可是个愚孝的,但凡老太太说一句休妻的话,贾政二话不说就能直接提笔写休书。
所以……
王夫人心中再次祈祷佛堂离供着的神佛,希望神佛能听到她的祷告。
然而,王夫人真的能如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