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临近一点时,四个人已经到达了校长办公室。当其他新老师陆续到来之后,宋校长就按照每个人的专业进行了分组。乔英和王亮都是中文系毕业,自然成为了-组。
“今天,你们要完成一份教案,课文是这本教材上的《海燕》。半小时之后,你们俩谁先来说课?”
“我来吧!”乔英虽然紧张得手心里全部是汗,可是看到王亮沉默的样子,就不自觉地喊了出来。
宋校长依旧是眼角带笑地离开了。准备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当乔英带着教案站在宋校长的面前时,她才发现这个说课并不正规。宋校长拿走了她的说课稿,点评了乔英的字迹,然后又让乔英朗读课文。乔英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惴惴不安,紧张万分。原本熟悉的课文居然读得漏洞百出。可是宋校长依旧是笑容满面地说:“别紧张!我们就随意聊聊吧。你毕业于哪所大学?中学在哪里上的呀?”
乔英还在为自己教案上的字迹潦草和自己的朗读错误自责万分,一听到这两个问题,就立刻答道:“A大。B中学。”其实,A大属于二本的大学,B中学只是一个乡镇中学。虽然乔英高一高二是在乡镇中学,可是高三是在县中啊。若是要给宋校长一个好印象的话,乔英应该回答自己是在县中上的。可是乔英从未将县中当作自己的母校,又是在慌乱中,脱口而出的一定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没有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宋校长私下里已经将乔英排除在学校重点培养人之外了。理由是乔英的中学六年都是在乡镇中学完成,阅读与积累必定不足,可是同样毕业于A学院的王亮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毕业于重点中学,还写了一手好字,最重要的是他是男性,将来没有恋爱脑、产假和哺乳期等等麻烦,所以,把王亮列为学校重点培养对象实在是理所当然。
当然,宋校长的这个心思岂是小小的乔英能够了解到的。当时,乔英一回答完问题,宋校长就说:“没问题了。你去叫王亮进来吧。”乔英只觉得顿时获得了解脱,立刻兴冲冲地叫了王亮,然后自己就在门外看风景了。多年以后,乔英从他人口中得知宋校长面试她之后的心思,也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明亮,很得体,至少比宋校长的笑容多了一份真诚。
时光从不败美人。乔英的确出自乡镇中学,可是她热爱阅读与写作,并且有一颗坚持到底的心,一份勇于提升自己的自觉性,所以,多年以后,当乔英捧着自己的一本书,赠给宋校长时,彼时已经退休的宋校长眼睛里忽然闪耀起来,笑容如明媚的菊花,右手大拇指翘起来,嘴里反复说道:“当初面试你时,就知道你是个才女。真没看错你!”
乔英笑着回道:“当初听了您许多课,跟您学到了许多。真的是谢谢您!”
当然,这些都是未来之事。没有人是先知。乔英记得最多的是后来学校为新老师指定指导老师,宋校长选择了王亮,而乔英跟随了两位女教师。一个教英语,姓陈,是乔英班主任工作方面的指导老师;另一个教语文,姓徐,是乔英语文学科教学方面的指导老师。两位指导老师的办公地点与乔英的办公地点距离较远,乔英很少去找他们,他们也只是偶尔有事情时,让乔英去帮他们看班,临时管理一下学生。其他时间,几乎毫无交集。
当乔英看到宋校长对王亮细致点拨教导的时候,真的很想靠近他们一点,听一听,学一学,可是她做不到。只有一次,跟着王亮一起去听宋校长的语文课,乔英才发现宋校长上课的逻辑性非常强,课堂语言幽默风趣,不知不觉中就听完了一节课,很轻松,并且一堂课的重点内容也能够很清晰地回忆出来。可是徐老师的课听完后,乔英只觉得压力山大,那些问题一个又一个地抛出来,并且前后相连,若是不专心,就像失去了一环的铁链,串不起来了。课后回忆一下,满脑子都是学习内容,却想不出重点内容。自然,乔英很喜欢宋校长的课型,可她的指导老师是徐老师,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忘记。
当新教师考核课即将到来时,王亮的教案被宋校长改得到处都是红笔印,可是乔英的教案只是被徐老师瞥了一眼,乔英不死心,低声细语地笑问道:“徐老师,您看看我的教案还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徐老师立刻笑容可掬地回道:“都很好啊!”乔英的心里像塞进去了一大团的棉花,憋闷!
新教师考核课马上就要到了,乔英不知所措。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背诵。她也想找个人商量一下细节,可王亮是男教师,乔英平时不敢与他多言。乔英害怕流言蜚语。找别人,同样是语文老师的,她似乎只认识宋校长、徐老师,其他老师都不认识,去找人家,人家不搭理自己,多尴尬啊!找同学的话,乔英手机还未买。她早就打算到学期末再买手机了。现在每个月的工资,除去必要的日用,她都要存着,等过年回家,她就可以还掉家里一半的欠债了。既然如此,那就靠自己吧!
一遍又一遍地默背,演示,就连睡梦中都是那些备课内容和课堂片段,似乎,肚子也不饿了。终于,展示课上,乔英很顺利地在规定的45分钟内,把备课内容完整地展示出来了。整节课上,乔英不敢去看两位指导老师(宋校长和徐老师)的脸,终于下课了,手心和额头上全都是汗。乔英连擦一下汗都顾不上,鼓起勇气,看向两位指导老师,令她更不安的是两位老师脸上都挂着笑,就像那天宋校长面试她之后的笑容一般。乔英的心里似乎有无数的吊桶,都是七上八下。
她一步一趋地跟在徐老师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我刚才的课上得怎么样啊?”徐老师的眼睛笑得更弯了,紧接着一句话飘来:“你提的问题太大了。”
乔英的心口似乎立即**入了一把尖刀,她呆立在走廊上。
“问题提得太大了,就等于说我在课堂上的所有引导语言都是失败的。原来,课堂上学生答不出来或者不肯回答,不是他们不想答,而是我提的问题太大了,让他们很难回答。我真的是太失败了!”
心头的阴云密布起来,憋闷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乔英双手互抱于两个后臂处,又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终于平复了一些内心的波涛汹涌之势。
远处,两位指导老师已经进入到了王亮的班级。乔英知道自己早就输了。
未出意料之外,王亮一上完课,宋校长就主动为他指出课堂教学中的一些不足。从教室到办公室不足六米的路程,他们居然用了接近二十分钟。徐老师也不时地插嘴几句。
坐在窗口的乔英,趴在桌子上,原本正想补觉(她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未好好睡觉了),耳边传来他们三上完课后的讨论之声,乔英难过得流出泪来。
她偷偷地拿出一本大书,盖在头顶上,然后从口袋里悄悄地拿出纸,拭去泪水。
乔英忽然想起大学毕业前几日,闺蜜陶子一改往日玩笑的模样,抱着乔英的脖子说:“英子,你独自一人去外地工作,真的能行吗?我真怕你被别人骗了,还帮人家数钱。”彼时,陶子的眼神里满溢忧色。是啊,乔英平时说话柔柔弱弱的,连一句脏话都说不出口,大学四年,作为乔英形影不离的好闺蜜,陶子怀疑乔英不会拒绝任何人的要求。因为四年里,任何人找乔英帮忙,乔英从未拒绝过。有一次临近期末考试,隔壁宿舍王晓兰找乔英帮她带第二天的早饭。第二天早上,乔英发高烧了,居然还挣扎着起床,为王晓兰买好了早饭。
当时,乔英居然亲了一下陶子,开玩笑地说:“知道你爱我,就别瞎担心啦!到时候,记得来苏州宰我哦。”
可是现在,陶子远在宿迁,平时忙得很,极少联系,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乔英想到这里,心里沉沉的。看向窗外,一堵矮墙上墙粉斑驳,阳光斜射在窗与墙之间,逼仄得犹如一个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