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将那画细细看了,朝归霞子问道:“道长所画,正是此岛吧?”
归霞子点点头:“老夫上岛三年之时,已踏遍此岛,将岛上山川形制一一记下,终于绘了此画。”
“那时啊,笔墨丹青还有剩。”他合上眼睛,面含凄楚之色:“门下弟子……也还有七人……现下,呵呵……皆去矣!”
“世事无常,待来日之可追,道长节哀。”李旭微微拱手,轻声问道:“道长让我们看这画……”
“此处,点了一个红点,可瞧见了?”老道指向画卷之中,左侧偏下的一处山崖,说道:“这里便是我们当下所在之处。”
“这里,还有一个红点。”接着,他又指向画卷中央偏下的位置,那儿画了一处礁石环绕的海湾,海湾中的山壁之上,有一大洞和海水向连。
归霞子凝视着自己所指之处,目光悠远、惆怅:“那里,正是当年......本门上下登岛之处。”
“这......画的是个山洞?”李广洪仔细看着画中那处,迟疑道:“这山洞……似乎和海水相通?”
“正是。”归霞子微微点头,抬首看向二人:“此洞之内别有洞天,有沙滩、深潭,可通外海,乃停船绝佳之所,当年登岛之时,我们在洞内余了两条海舟,每条可搭十人。”
听到此处,李旭有些不解,便问道:“道长当年东渡,不是带了五十余门人吗?为何仅二十人上岛,莫非……”
“此岛周遭,被一大漩涡环绕!”归霞子看向李旭,面色一沉:“想必尔等也遇到了吧?”
李旭、李广洪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当年登岛之时,共六条海舟。”老道眯着眼,似乎追忆起了往昔,缓缓道:“却在离岛不足里许之时,遇上大漩涡,最终,仅两条船机缘巧合驶入这处海湾,方才逃出生天。”
李旭默然,暗自喃喃:“原来如此。”
“这两条海舟虽不大,却是上品橡木精心搭造。”归霞子伸出手指,在画中那礁石洞处点了点:“加之这洞中水面平和,也无风吹日晒,那船啊……现下仍完好可用。”
“道长的意思是……”李旭双眼一亮,脸上浮现惊讶之色:“您要指点我们离开这孤岛,返回中土?”
归霞子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说道:“我和你们一道走。”
李旭更是吃了一惊:“您要离开?那…..这灵元之秘?”
“唉。”归霞子轻轻一叹,缓缓摇了摇头,满脸怅然道:“十三年了,够久了!太多人因此殒命,不值!不值啊!”
“虚海渺渺,万里迢迢,众弟子殒命海外,游魂迟迟不得归乡,我身为掌教,于心何忍!”
“此外,更不能让本门因我,断了千秋传承!”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此番,于三月初三之前得遇二位,怕也是冥冥之意,告诫老道不可再执拗了!”
“至于灵元之秘。”他慢慢合上老眼,沉默片刻,幽幽道:“便......留待后人再探吧!”
李旭、李广洪闻言,既是诧异,又是大喜。
李旭赶忙起身,拂了拂衣裳,恭恭敬敬朝老道行了一躬:“道长高义,晚辈感激莫名!”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李广洪也喜滋滋地拱手连连:“那……我们何日动身,这岛太邪了,实在不宜久留!”
归霞子转过头,看向洞口之外,此时,一阵风漫卷而过,吹得洞口的青藤摇曳纷纷。
“三月初三。”他幽幽说道。
又是三月初三……李旭心中迷惑,皱眉问道:“为何定是三月初三?”
“漩涡。”归霞子转头盯着二人,目光熠熠。
“此岛被那大漩涡环绕,船一但靠近,便会被海水拽往岸边,纵然船体无损,也无法驶出此岛!”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些年,我试了多次,那漩涡凶暴湍急,绝非船力可抗。”
“不过。”他抚了抚杂乱的胡须,笑道:“每年三月初三,午时过后,那漩涡会骤然消失,半日之内,海晏清平,可乘机驶离此岛。”
“竟有如此怪事!”李旭、李广洪大感惊异。
“天地造化,玄奥莫名啊。”归霞子轻声感慨,顿了顿,接着说:“今后你们便居于此处吧,多多备些吃食、淡水,二十日后,三月初三午前,我领着二位登上此峰…..”
一面说着,他一面指着画卷之上,那礁石洞正上方的一座山峰:“临近峰顶,有一处洞口,进洞后盘旋而下,可通往停船的礁石水洞。”
李旭看着老道所指的那座山峰,不由眉头微皱:“道长,这山峰陡峭嶙峋,似乎比周遭山峰都要高出一截,届时,我们身负辎重,跋涉不易,可有平缓一些的路?”
归霞子面色一凛,冷冷道:“这是唯一稳妥之路,走别处?哼哼,更是凶险,怕是有命去,没命过!”
李旭见他神情又变,只好闭口不言了。
……
李旭、李广洪自住到老道“居所”之后,每日天明时分,两人便放下藤索,荡下山壁,四下寻觅吃食,待日暮时分,方才借着藤索又攀回岩洞。
就这绝壁上下而言,李旭初时还战战兢兢,数日之后倒也熟练了。
知道这岛上诡异凶险,两人倒也从不走远,每每就在附近一、二里之地寻觅,然而,岛上野果、野菜、走兽极为稀少,十数日下来,所获十分微薄。
老道也是天明即出,日暮方回,却常空手而归,归来时周身常常沾满尘土、油渍,狼狈不堪。
李旭主从二人也曾问他外出何事,是否需要协助,老道皆推诿婉拒。
一晃十九日过去,已是三月初二拂晓,天色微明。
明日便要启程,李旭、李广洪早早起了身,发觉老道又不知何时出去了。
两人将这些日子攒下的吃食一一清点:海盐腌制的鱼干二十余条、两条剥皮的腌蛇,及数十个生涩野果。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鼓鼓囊囊的皮水袋,这两个水袋是老道之前给他们的,现下都已经注满了清水。
“就这点东西,怕是远远不够啊!”李广洪踢了踢水袋,皱眉道:“茫茫大海,也不知要走多久,忒凶险了些。”
“世子。”他转过头,看向李旭:“不知怎的,我心中慌得紧,这归霞子行踪叵测,您说,他真能带咱们回去?这点东西也不够吃啊!”
李旭正斜靠在洞口,注视着渐渐东升的朝阳,淡淡晨光映在脸颊一侧,将他的脸庞居中分为一明一暗。
他迟疑片刻,转过头,双眼在背光处微微发亮。
李旭抿了抿嘴:“怎么,你觉得他…..”
“他说有船,还说这些日子,已在船上囤了足够食物。”李广洪皱眉道:“话都是他在说,可我们谁都没见过啊,我说了几次,想先去看看,可每次总说凶险、凶险……”
“呵呵。”李旭轻轻一笑,目光变得有些冷,过了半晌,才轻轻说道:“还记得当初他给我们看的那幅画吗?”
“嗯,记得,不过有些细处记不清了。”
“我一直有个疑惑。”李旭摸了摸下巴,声音变得飘浮:“若他每日都去船上存放食物,那么,此处到那个礁石洞应该并不远,按那副画所示,可先穿过松林到海边,再沿着乱石滩绕行便可。”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为何他要领着我们翻山越岭,从山顶穿山腹而下?”
李广洪笑道:“老道不是说,只有那条路安全嘛,莫非其他路上有妖物?”
“呵呵。”李旭冷冷一笑,转头看向洞外,目光变得凌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况且,他兴许已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便……”
此时,晨风吹进了山洞,扯乱了他的鬓发。
拢了拢乱发,他伸出手,探入右靴内摸索,接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世子,这是何物?”李广洪楞了一楞,问道。
李旭回过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却不再言语。
……
三月初三,拂晓。
天色清朗,残月低垂,又是一个好天气。
“该走喏,都下来吧!”老道嘶哑的声音传入洞中。
李旭、李广洪早已收拾妥当,一人挂了一个水袋,提了根松木棍,食物则全由李广洪背着。
顺着藤索慢慢爬下,两人走到了老道身旁。
归霞子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道袍,背着一个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包裹下是那柄玄都法剑,左侧腰间挂着木弓,右侧系着水袋和一大圈藤索。
硕果仅存的那支神银箭,被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带之下。
归霞子看了看两人,又抬头看了看天,也不语言,转身大步而去,二人忙紧紧跟上。
日正中天,碧空如洗。
从黎明时分出发,三人跋涉了近两个时辰,现下已近正午时分。
一路上,归霞子在前领路,尽量取道树木低矮之地,即便进入松林之中,也会要求众人噤声轻行,因此,虽翻山涉水,倒也没遇到什么妖邪之物。
穿出松林,踩着山石一路上行,不多时,三人来到一片黑色巨石坡上。
此处地势已高,站在巨石上回望,整片松林陷于眼底,淹没于岚霭流云之中,若举目上看,漆黑狰狞的巨大山壁就在不远处,但见危崖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看,就是这座山!”虽然跋涉许久,归霞子依旧没有丝毫喘息:“此峰乃岛上最高的两峰,山腹中空,可直通山下那个礁石洞。”
李广洪灌了口清水,喘气道:“呼……这山路不……不算险,但……但走起来磕脚!还…….还有多远?”
归霞子伸手朝上方指了指:“往上迂回而行,再走个五、六里吧,就看到进入山腹的洞口了。”
“还……还有五、六里啊!”李广洪抹了把汗,回头看向李旭:“公子,您可还撑得住?”
李旭杵着木棍,脸色有些发白,正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摆了摆手,喘道:“撑……撑得住,走……走吧。”
“好!好!”归霞子看着李旭,抚须笑道:“身子不行,性子倒还对老道胃口,那接着走起!”
说罢,他转头继续大步而行,李旭主从只能咬牙跟上。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三人抵达一处断崖之下。
李旭左右环顾,只见周围云雾升腾,四下皆是嶙峋绝壁,已没有路了。
再看向前方的断崖,崖上裂着一道黑漆漆的山缝。
三人走到那道山缝之前,这缝隙约有两尺宽,里面幽深漆黑,寒风阵阵。
李旭心头有些发怵,背上起了一层鸡皮。
归霞子也不言语,一头便钻入山缝中。李广洪见状,忙道:“道长啊!咱没火把啊!”
嘶哑的声音从洞内传来:“不用,你们进来便知。”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虽然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