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元者，天生地赋，生而有之，死而散去。”
归霞子缓缓抬头，目光幽幽，一字一句道：“终人一生，不增不减，故而不可修炼！”
“不可修炼？”
李旭、李广洪异口同声。
“唉……”归霞子长叹一口气，目光看向面前的火焰，缓缓道：“千百年来，先人们遍试无数功法、医术，甚至巫术，都无法使灵元于体内无中生有、有而滋长，当然，也无法使之衰减。”
“所谓灵元修习之法，不过是修炼奇经八脉之术，以便更熟络地激发灵元罢了。”他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圆，接着道：“就如一盆水，即可倾盆倒出，也可一勺勺舀出，不过是取法多变而已，至于那盆中之水，却是丝毫不变。”
“哦……那盆水，便是体内之灵元，而修炼的只是取水之法？”李旭面现了然之色，接着心中一动，忙问：“莫非那《大荒天海经》之上，记载了可使得灵元增长的修炼之秘，而那秘密正在这岛之中？”
归霞子闻言一惊，有些诧异地看向李旭：“你小子聪慧过人，所言不错！”
“所谓知其然，更须知其所以然。”老道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要解灵元修炼之秘，须知晓灵元之本，而追本，则须溯源！”
“灵元的源头……在此处？”李旭眼中闪过一道光，本已了无生趣的内心，泛起了一丝波澜。
“孺子果然可教。”归霞子拈须笑了笑，接着，便念诵出一段经文：
“上古有妖，曰蛊母，万妖主，千年一醒，醒则食人，万里绝人迹。食尽则眠，复又千年，人间消长，皆于此獠！”
“后天降玄女，引月华为甲，束天雷为矛，战蛊母于北邙，溃之而遁虚海……”
“玄女御银凰，追亡逐极，再战于归墟之岛，聚九阳之威碎其魂，以矛封镇！”
“于是，人间清平，万物生。”
“这是《大荒天海经》之中，记载的一段上古传说。”归霞子看向李旭，面含微笑。
“这……这听上去，和民间流传的凤凰神女的神话很像啊！”李广洪挠了挠头，眉头皱成了川字：“这神话传说，孩童都晓得吧，和灵元有啥关联？”
归霞子轻拢胡须，微微点头：“就此事而言，大荒天海经所载和民间流传相似，不过，经中还记了一些事，民间神话中可就没有了。”
他吸了口气，面色变得肃穆，缓缓道：“经中说，太古之时，玄黄惊变，万千生魂化为灵元，荟萃于归墟之岛，孕出了蛊母！这便是说，蛊母便是灵元所化，而归墟之岛正是其生、死之地！”
他顿了顿，双目精光迸射，突然有些激动：“经我多方考证，此地……正是归墟之岛，是灵元的源头！”
此番话匪夷所思，李旭听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已信了老道七分，现下却又迟疑了。
李旭咽下一口唾沫，讪讪道：“道长这些年，可寻得灵元之秘？”
归霞子闻言，眼角一抽，脸色瞬间晦黯，默默注视着篝火，一动不动，也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见老道仍如木雕一般，李旭轻声唤了一句：“道长？”
归霞子猛然回过神，长长叹了一口气：“哎......”
火光之中，那双老眼竟有些湿润。
“罢了，罢了！”他朝李旭摆了摆手，倒头便睡了下去，将衣袖往脸上一遮，幽幽道：“老人家今日乏了，不说了，不说了……”
李旭、李广洪呆坐在火堆旁，面面相觑。
……
山壁高约十四、五丈，嶙峋矗立，笔直如削，在山腰有一处岩洞，洞口约莫三尺宽，为青藤遮掩。
“老夫居所，便在壁上石洞之内。”归霞子指着那个山洞，看向李旭主从二人。
李旭抬起头，眯眼望向绝壁，盯着那个洞口，心中阵阵发怵。
“道…..道长。”他脸色微白，声音有些颤：“这…..这如何上得去？”
归霞子抚须轻笑，只见他周身红光乍现，身子一晃，竟凭空跃起丈余！
接着，双足在绝壁之上连连轻点，衣袂飘飘间，扶摇而上，几息之后便已攀至洞口，身子一弯，钻了进去。
李旭、李广洪瞠目结舌，一脸震惊。
李广洪张着嘴，直勾勾地盯着那山洞：“这……这还是……是人吗？”
李旭咽下一口唾沫，目光幽幽，低声道：“灵元之力……果然非凡。”
片刻之后，一根藤条从洞口抛了下来，垂到了地面三尺之上。
洞口处传来老道的声音：“上来吧。”
李旭咬了咬牙，率先走了过去。
一炷香之后，李广洪接着李旭爬进了洞中，他气息均匀，并无异样，但一旁的李旭则满头大汗，瘫坐在洞口处，双手不住颤抖。
归霞子看着李旭，摇了摇头：“李壮士还行，李公子啊，你这身子骨还是弱了些。”
李旭推开李广洪的搀扶，扶着洞壁咬牙站了起来。
“我扛……扛得住！”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多……多来几次，就…..就习惯了！”
“好，有志气！”归霞子点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又说道：“这岛上不太平，住在林中、地面皆难安生，这些年来，唯有此处方可安然休憩。”
“不太平…..”李广洪瞥了一眼洞外的莽莽松林，转头看向老道：“老神仙，昨日我们在林中遇上的那种……那种大螺怪在岛上很多？”
“不多。”归霞子摇了摇头：“那妖物啊，形似大荒经中记载的‘尸祟藤壶’，虽然凶险无比，却极为少见，这些年来，我在这岛上也只看过两次。”
“尸……尸祟藤壶？”李旭努力平复着气息，却仍有些轻喘：“名......名字好…..好生古怪。”
归霞子抚了抚胡须，双眼微眯，缓缓道：“《大荒天海经》上古邪录中有记：尸祟藤壶者，形似螺、多须，血石沐腐所生，积尸阴姹而长，经年之后，成庞然之态，嗜精血，善起尸，大成者可裂体生藤，藤生蛊果，果破而怨云出，涂炭无穷。”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林中那妖物，其外形、习性皆似经书中所说的‘尸祟藤壶’，只是这些年啊，我从未见过这孽畜裂体生出藤曼，更没见过什么‘蛊果’、‘怨云’，或许岛上走兽稀少，它吃食不足，未成气候吧。”
“此等妖物，我平生从未听闻，道长可在别处可见过？”此时，李旭的气息已平复许多。
“老道生平游历八荒，来此之前，也从未见过。”归霞子目光幽幽，望着洞外青天，缓缓说道：“本以为尸祟藤壶、尸精等皆是大荒经中的虚妄之言，到此之后啊，方知四海之大，无奇不有，这岛……邪啊！”
“这岛生得张牙舞爪，瞧着就邪性！”一旁的李广洪连连点头，朝老道低声问道：“到处云遮雾障的，一看妖气就重，莫非那啥……蛊母还活着，就在岛上？”
归霞子蹙了蹙眉，轻哼一声，面现愠色，淡淡道：“若那等穷凶巨恶还在，还有我等何事！”
说罢，拂袖走进了洞室。
主从二人见他莫名不悦，也不敢追问，只得跟了进去。
这山洞内部颇为宽敞，分了左右两个洞室：
右侧洞室是厨房，居中处有一已熄灭的火堆，周围堆了些干柴、陶瓮之物，靠洞壁立着一排木架，其上吊着三条鱼干，和几串干巴巴的野菜。
左侧洞室乃起居之所，角落处是一张石床，其上铺满了干草；床边紧靠洞壁处，立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石，石上供着一尊香炉；青石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用枯草编成的蒲团。
山洞之中，除此之外，便别无长物了。
归霞子走进左侧的洞室，径直走到那块青石之前，只见他从青石上拿起三根细长、笔直的青色树枝，掏出身上的火折子点了，那三根树枝竟然如线香一般，飘起了缕缕青烟。
他双手握住三根树枝，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将树枝插进了香炉之中。
此时，李旭才看到那青石靠着的洞壁之上，牢牢嵌了八颗石子：七黑一白，七颗黑子呈北斗七星排列，白子居于斗勺中心。
这是璇玑正神之神位。
璇玑正神乃中原道统主神，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其信众生生不息，历数千年而不衰。
李旭见状，忙走上前去，恭恭敬敬朝神位磕了三个头，李广洪自然也如法炮制。
归霞子立于一旁随礼，见两人礼毕，笑道：“寒舍粗鄙，两位自便即可。”
说完，他解下背后的青铜剑，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平放于青石之上。
李旭见状，忍不住问道：“道长这剑……好生雅致啊。”
“此乃玄都法剑，是本门掌教信物。”归霞子伸出手，轻轻抚摸剑鞘，一脸的惆怅，幽叹道：“它随我跋涉万里，不受香火十三载，唉……愧对列位先尊啊。”
“掌门信物？！”李旭眉头一皱，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多言。
此时，李广洪却开口问道：“老神仙，既然是掌门信物，是要代代传承的吧，如今您老人家孤悬海外，这可有些不好办啊。”
归霞子闻言身子微颤，猛然转身看向李广洪，双目凌厉如刀！
李旭心下一惊，忙抱拳躬身：“属下憨直，唐突无状，晚辈代其赔罪！”
“哈哈哈哈哈！”归霞子突然爆出一阵大笑，震得二人耳中嗡嗡作响。
“这小子所言不错！”他指了指李广洪，苦笑道：“掌门信物，自当奉回山门，代代传承不辍，岂可因我一人之故，流落海外。”
李旭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觉这老道着实有些喜怒无常。
归霞子面露凄苦之色，缓缓道：“昨夜，老道思量半宿，二十日之后，便是三月初三，此时遇见你们，兴许啊，正是璇玑正神的法旨啊！”
“三月初三，这日子有何特别？”李旭心下暗道。
“唉……”归霞子仰天长叹：“罢！罢！罢！道法自然，当顺而为之！十三年了……也该放下了！”
叹罢，他走到石床之前，拨开上面铺着的枯草，从床角抽出一幅纸卷。
接着，他走到洞室居中处，盘腿坐于蒲团上，将那纸卷缓缓展开，铺于地上。
“二位，且来看吧。”归霞子朝李旭、李广洪招了招手。
二人走过来，朝纸上看去，原来是一幅宽一尺、长三尺的水墨山水：
画正中，乃九座连绵层叠的山峰，山形如獠牙，直插天际。群峰之下，雾气弥漫，掩映着山下的松林，松林郁郁葱葱连成一片，如护城河般，拱卫着九峰。
松林之外，是一圈嶙峋的礁石，礁石再往外，则是一片汹涌的波涛…...
画卷右上空白处，题写了一首诗，字迹飘逸狂放：
东去万里虚水间，
玄黄造化怒海玄。
九峰狰狞归墟处，
自有天机解灵元。
落款写的是“鹤鸣山归霞子于归墟之岛”，旁边还盖了一枚“璇玑无极”的红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