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秦茹气哼哼的出了屋子, 经到庭院,正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红衣小姑娘, 拿着红缨枪在练枪法。
秦茹打量了她一眼, 看着她有模有样的练了一会儿,然后拉住从旁边经过的一个小士兵,问道:“这小姑娘是谁?”
小将士有些讶异的道:“你不知道?”
秦茹摇了摇头。
“她是大人的女儿, 咱们的大小姐。”
秦茹恍然起来, 点了点头,放开了士兵的衣衫, 拍了拍他的胸口, 让他该滚哪儿滚哪儿去, 接着又站在那里看着孟毓心练了一会,跟着手指勾了勾下巴,仔细的瞧着。
过了一会,她眼睛亮了起来,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她等孟毓心练完之后,才“欸”了一声将她喊了过来:“你过来。”
孟毓心摸了一把头上的汗, 看见秦茹叫她,于是跑过来问她道:“姑姑找我有什么事?”
秦茹弯腰笑了起来, 问她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毓心摇了摇头。
秦茹对她道:“我叫秦茹, 我家世代都是军户。”说着看着她手里的红缨枪, 又问道:“你喜欢红缨枪?”
孟毓心点了点头。
秦茹对她道:“我也喜欢, 其实红缨枪是比刀、剑这些武器更好用, 可远处拼杀可近身搏斗, 我的红缨枪也练得最好。”
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问道:“我看你根骨奇佳, 天赋也高,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我教你枪法和箭术。我的枪法和箭术,除了你爹爹之外,在雍州可是数一数二的,许多军中的将领都打不过我。”
说着又举了个例子,指了指里面的张尉:“单论枪法,连你张伯伯都打不过我。”
孟毓心有些怀疑的看着她:“你?”
“怎么,不相信我?”
孟毓心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我怀疑你在吹牛的表情。
秦茹道:“这样,我使一套枪法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厉害。”
说着对她张开了手,道:“把你的红缨枪给我。”
孟毓心于是把手上的红缨枪给了她。
秦茹拿起来看了看,孟毓心的红缨枪是孟季廷按照她的身高和力量给她定制的,自然比正常的要小上许多。
秦茹拿着这杆跟小孩子玩具似的红缨枪,皱了皱眉,又嫌弃的将它扔回给孟毓心,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棍子。这比她手上那小孩玩具比起来,还更像红缨枪。
秦茹走到中央,作出了持枪准备出招的姿势,对孟毓心道:“看好了!”
孟毓心往后退了几步,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给她,对她点了点头。
然后秦茹就以木棍为枪,在院子里练起了枪法招式。
孟毓心看到她出枪疾如风,灵巧有力,招式万变,当□□出来时,仿佛能一□□破苍穹。孟毓心看得口瞪目呆。
秦茹收了木棍,脸上滴汗未出,用手抚了一把头上未乱的头发,转过头来刚想说什么,只见孟毓心已经跑了过来,抱住她的大腿昂着头对她道:“姑姑,快教我!”
秦茹问她道:“怎么样,要不要拜我为师。”
孟毓心连忙用力的点了点头,跟着就马上改口:“师傅。”
秦茹笑了起来,对她道:“行,那我明天找你爹爹或你娘说说,以后让你跟着我练武。”
晚上秦茹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想了一会,然后她起身走到自家嫂子的房间,里面秦嫂子正在算账,听到秦茹进来也懒得抬头。
秦茹走到秦嫂子旁边靠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抱着,跟秦嫂子说话道:“嫂子,我问你,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嫂子抬起头来,回忆了一下青槿的样子,然后评价道:“是个挺温柔和善的人,也很聪明,她是大人的侧室,她说她在国公府里从没有管过家,但她学得快,不管是什么,一点就通,一学就明白,也没多少日子,如今指挥使府里她就管得井井有条了,跟其他家中的内眷交际也从不出错。听说在国公府里她独得大人宠爱,没来之前我还以为会是个骄纵的性子,来了之后才发现完全不一样。”
秦茹想问的却不是这个,道:“我是说,她人好说话吗?比起大人怎么样。”
“这个不好说,若是一些小事,应当是不会计较的。若是一些原则上的事情,我看夫人也是很有自己的主张的人。”
秦茹抬起下巴来,心想她想教她闺女学武,不知道算不算小事。也不知道夫人这个人性子开不开明,愿不愿意让大小姐练武。
秦嫂子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茹连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秦嫂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子,忍不住叹道:“我说茹儿,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想着找个好人家嫁了,别整天扮成男孩的模样,与军中的那些男人厮混在一起。你几个兄长以前最疼你,也最放心不下你,嫂子为了你,愁的头发都快白了,每年扫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公公和夫君交代。”
“谁说女孩子一定要嫁人了,我不嫁人。”说着又道:“嫂子不用担心我,我心里知道自己以后怎么过。”
说着摆了摆手,跟秦嫂子打了声招呼,然后从屋里走了出去。
秦嫂子在外面喊道:“你不嫁人,等你老了怎么办,嫂子可照顾不了你一辈子,万一以后云儿娶了媳妇,他媳妇对你这个姑姑不好,你后半生靠谁去,死了连埋你的人都没有。”
“等我快死的时候,我提前挖一个坑,自己先躺进去,不用别人埋我,也不麻烦别人。”
秦嫂子闻言被她气了一遭,却又拿这个小姑子没有办法。
她是真心替她打算,怕她后半生没人孝顺没子孙承欢膝下,但偏偏她不拿这个当回事。
另外一边,张尉的宅子中。
张尉回到家中后,董氏上前来服侍他换衣服,但张尉却对她道:“我来吧,你怀着身孕,别折腾了,好好歇着。”
董氏笑了笑,然后扶着肚子坐到一边,又跟他说起道:“今天,夫人来看我了。”
“她是个好人,竟没有嫌弃我。”
张尉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走过来从身后弯腰抱着她的脖子,对她道:“你本就没什么应该被人嫌弃的,你从前的遭遇,是你的苦难,不是你的过错。那些冷言冷语,你也别放在心上。”
董氏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有些难过的道:“我有时候想,觉得真不应该随着你一起回雍州,我带累了你的名声。”
她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说他的,说他带了一个烟柳花巷的女人回来,是个活王八,说他头上被戴了不知道多少绿帽子,甚至说他是被狐狸迷了道中邪了,不然为何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非要一个从那种地方出来有已经有了年纪的女人。她听着这些话,比那些人说她还要让她难受。
“那些人就喜欢嚼舌根,你别理他们。”说着想到了什么,又道:“我看夫人是个和善性子,你平日要是觉得孤单,就去她那里坐一坐,和她聊会儿天。”
董氏没有说话,正因为夫人是个和善性子,她更不想给人带去麻烦。
到了第二日,秦茹又来了指挥使府。她到的时候,青槿正在里面陪着几个将领的家眷在说话。
秦茹也不怕打扰她们,直接走了进来,对青槿拱手唤了一声“夫人”。
青槿看着她,微笑着问道:“是秦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有件事情想找夫人说。”
“你先坐下来再慢慢说。”说着让人给她搬了张椅子过来。
秦茹大大咧咧的坐下,又对青槿和其他人道:“夫人和各位婶婶嫂嫂说你们的,我的事等你们说完了再说。”
座上有人看着秦茹,笑着道:“秦妹子,你怎么还每天打扮得跟个男孩似的到处走,你过了二十了吧,还不想着嫁人。我家妹妹跟你同龄,如今可是连孩子都生了两三个了。”
秦茹最讨厌别人跟她说怎么还不嫁人这种话,闻言冷了脸,有些不客气的道:“你管我嫁不嫁人,我又不吃你家的大米,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你管得着我吗?”
说话的人被她怼了一顿,脸上挂不住,跟着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我记得秦妹子小时候总爱说长大后要嫁给指挥使大人这样的大英雄,难不成妹子现在心里还记挂着大人,所以不想嫁人?”
秦茹闻言瞪了她一眼,跟着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对青槿道:“那都是我六七岁时候的童言稚语,做不得数的,夫人别放在心上。”
青槿对她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青槿又跟席中的人聊了一会,就将人打发走了,然后才问秦茹道:“妹妹找我是有什么事。”
秦茹笑着对青槿道:“夫人,我想收毓心小姐为徒,教她武艺,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让小姐跟着我学。”
青槿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不肯的,只要心儿愿意,我是从来不阻拦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的。她自己也喜欢耍刀弄剑,若是妹妹肯认真教导她,那再好不过了。”
“我若要教,便是认真教的,到时候小姐可能要受一番苦头。”
“只要心儿自己愿意吃这番苦头就行。”
“大人那边……”
“爷那边没事,我来跟他说。”
秦茹高兴起来,站起来对青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日就开始教毓心小姐,我定把她教得比男儿都不差。”
她自小想当女将军,如今当不了,那她就立志教个女将军出来。
晚上青槿将这件事跟孟季廷说了,孟季廷也并未表示反对。
孟毓心知道后,心里也很高兴。于是每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她就起来,跟着秦茹去学武,到中午才回来,下午则是跟着孟承雍、孟承业一起读书。
自到了雍州之后,孟季廷每日都很忙,同样是早出晚归,他有时候出去也会带着孟承雍。
青槿也一样闲不下来,指挥使府里虽然人口少,但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的。其他军户家中的女眷若上门,她要应酬。一些家中男人为国捐躯,仅剩下孤儿寡母的人家,她也要常去探望。有时候还要兼做着帮人断官司的事儿。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邻里之间也常有为一些事情发生口角,闹矛盾的,这些人辨不出黑白来,便喜欢找青槿为她们断官司。有时候就只是很小的事情,比如这家人家中丢了一只鸡,她怀疑是另外那家的人偷的,两人为此争吵起来。
青槿每日为解决她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每日都要费上好些功夫,头痛得很。但她又不能不管,这些人家家中,无论哪一户,里面一数,必都有亲人曾为国捐躯的,都是烈士人家。而且这些小怨不及时处理,积久了很容易成积怨,导致两家生恨,也不利于邻里和睦。
青槿有时候忍不住对孟季廷抱怨道:“我都兼干起了县太爷的工作了。”
孟季廷笑了起来,抱着她道:“知道你辛苦,你找几个人帮你吧。”
青槿也有这样的想法,而且有了一个初步的设想,只是还没时间把这个设想完善起来。
转眼到了十月,青槿等人到了雍州已有两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凉寒了起来。
每年十月,神武军中都会举办一次宴飨活动,犒赏三军。因为十月之后,天气越来越寒冷,这时边境常有西梁人侵扰,军中将士比平时更得全副戒备起来,预防西梁侵扰边境。既然要战士们出力,当然得让人家吃饱。
而军营之外,也同时会举办一场女眷参与的宴飨活动,意在表示男人沙场征战,拒敌千里,功劳不仅属于上战场的男人们,也有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打理家宅,令他们无后顾之忧的女眷的一份力。
往年孟季廷不在雍州时,女眷的宴飨都是秦嫂子和几个将领的夫人协同准备的。如今青槿跟随孟季廷一起到了雍州,这些事情自然由青槿来主办。
青槿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宴飨,就算有往年的旧例,也有秦嫂子等人帮忙,要忙得的事情也不少。比如宴席应当摆在哪里、要摆多少桌、菜单怎么列、煮饭谁来负责、座次怎么安排等等,一连几天,青槿忙得脚不沾地,腰都快要断了。
到了晚上,青槿基本上就是沾床就睡,孟季廷有时候想和她说说话都不行。
好在到了宴飨那日,所有都井然有序的安排下来了,因为分工明细,也没有乱成套。
宴席之时,青槿坐在上席,她左侧是秦嫂子,右侧则空着一个位置。
秦嫂子看到青槿特意在自己身边留了一个位置,还有些奇怪,直到看到董氏被墨玉半扶半推着请过来时,才有些明白过来。
青槿站了起来,对董氏伸出手来,笑着道:“嫂子快到这边来,就在我身边坐。”
宴中的其他人看到董氏过来,顿时有些窃窃私语起来,有些人甚至直接露出了嫌弃和躲避不及的表情,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董氏脸上有些不自在,极浅的笑了一下,对青槿道:“我本说我在家里用点就好,家里也准备了有菜。”
青槿道:“一个人在家里吃有什么意思,大家聚在一起吃才热闹,聚宴享受的就是大家一起吃的气氛。”
说着伸手拉了她,让她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席中有女眷看着董氏,目光十分嫌恶,她以为青槿不知道董氏的出身,皱着眉对青槿道:“夫人怎么将她请来了,夫人可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以前做什么的?她来了,连饭菜都脏了。”
董氏低着头,不由的抓紧了自己的袖子,用力的握着,才能让自己镇定起来。
青槿对她笑了起来,眉眼带笑,看着好像依旧温柔,但语气却带了冷意:“你倒是说说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那人嫌恶道:“我都说不出口。”
“既然说不出口,显然不是什么好话,既然不是好话,那就不要说了。”
其他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见青槿是有心袒护,便也不敢再多说了。
说话的人十分不满,突的站了起来,道:“我不要跟这种人坐一张桌子,请夫人给我换一张桌子吧。”
青槿仍是笑着:“我这座次都是安排好的,现在你要换,等会别人也跟着换,这宴席一下子就乱了。你要是实在不想坐在这里,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让人拿食盒给你装一些菜送过去,你在家中吃也一样的。”
董氏见此,张了张嘴想跟青槿说点什么,青槿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制止了她说出口。
董氏看着护着她的青槿,心下感动,不由有些红了眼睛。